如此一来,与她的谈话自是投楔。
已然入秋,银杏林内又是一翻金黄的火红景象,几名身穿华美秋衣的美貌嫔妃相约到这银杏丛林当中游玩着。
虽名为散步赏林,但见各人身后都跟随着两名侍女那排场不小,而且每位嫔妃皆身穿华服,头戴耀眼金钗珠饰,很有争奇斗艳的意味。
在这当中身份最为娇贵的王贵妃及邵淑妃走在前头,身后的嫔妃们正聊得欢;王贵妃她一边走着一边向邵淑妃说道:“这银杏林当真是一年比一年漂亮。”
邵淑妃点点头,很是认同。
“是了,邵姐姐,怎么不见甘美人?”
邵淑妃闻言,本来微笑着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这女人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拾那刹风景的话题来说。
她心中不爽快,但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本宫并没有邀请她。”
王贵妃故作惊讶地说道:“妹妹记得甘美人是姐姐府中常客啊,这次怎么又不邀请她了?”
邵淑妃的脸不由得阴起脸来,却是不见作答。
倒是王贵妃身旁的侍女小婷对王贵妃说道:“娘娘,据奴婢所知,甘美人现在成了养泌殿的常客了。”
这俩主仆摆明了就是在自己跟前一唱一和,邵淑妃的脸已经没有任何的笑意。
王贵妃见她脸色不佳,非但不见收敛,还变本加厉地说道:“姐姐,当真是哪样么?不过姐姐你也别怪那甘美人,正所谓鱼逐水草而居,鸟择良木而栖,甘美人这做法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贵妃这话说得露骨,令身后谈笑的几个嫔妃听了都微微变了脸色,不由得停下了笑声偷偷地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邵淑妃。
这俩主仆一唱一和的令邵淑妃颜面尽失,她再也隐忍不住,一挥袖说道:“你们继续游玩吧,本宫觉得这风吹得有点冷意,就先行回宫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调头往回走去,身后的两名女侍见状赶紧追了上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嫔妃以及那一脸高傲的王贵妃。
邵淑妃一行三人渐行渐远,走在她身后的一名女侍不满地说道:“娘娘,奴婢觉得近年来这王贵妃行事作风当真是太嚣张了,几近不将娘娘您放在眼中了。”
另一名女侍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记得早年她还得对娘娘您观言察色呢。”
邵淑妃一脸轻蔑地说道:“这几年皇上对这个女人不错,这女人不外乎是恃宠而娇罢了,但她也不想想自己不外是一个下不了蛋的鸟,最终是飞不上枝头,成不了气候的。”
“娘娘说的是,这王贵妃太不识抬举了,她也不想想娘娘您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在娘娘您的跟前嚣张。”
另一名女侍接着说道:“娘娘,那甘美人如此忘恩负义,要不是她也不会让娘娘你落入人话柄,娘娘您就由得她?”
这名女侍话刚说完,就见那相隔几个银杏树头处,有几个人影在那边缓缓地走着,聊着天。
这一细看之下,正是她们口中所说的甘美人;那一行人随行的也有几名侍从,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想必就是那浪尖上的人物董美人了,那几人正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皆是没有发现邵淑妃一行人。
邵淑妃伫足看着那几人走远,良久,她身后的女侍说道:“看那甘美人伪善的脸孔就令人不爽快。”
“娘娘怎么不上前教训一下那个女人。”
邵淑妃冷笑着说道:“没见那个董美人也在么?”
“娘娘,那董美人也不外乎一个四品嫔妃,她见着娘娘您不还得向您下跪行礼么?”
“本宫倒不在乎在这上在占彩头。”话毕邵淑妃不由得感叹一声道:
“这董美人姿色确实不错,别的不说,这女人正受宠这也是事实,皇后和王贵妃都没有动静,本宫根本不必去趟这滩混水。要知道这后宫根本就容不下任何的独宠,这甘美人到底是择的一棵良木还是一棵看似高大却内里枯荣的浮木,本宫就拭目以待吧。”
邵淑妃淡淡地眺望着那头,看着那甘美人伸手轻轻地扶着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往前而去,她秀丽的脸容不由得露出一丝的讥笑。
华丽的红绫殿,无论是正殿、偏殿还是寝宫之内都各自摆放了一尊精致的送子观音。
王贵妃身穿着丝绸里衣半个身子倚在躺椅上,一口一口地品尝着甜美的蜜栈。
她看着眼前的那尊送子观音,脑海浮现出一个男人英挺的身姿,她的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丝的笑容。
她殷切地期待着那个男人的归来,近个月来,她辗转从民间得来了一个偏方,用这方子调理了身体,再加上最期以来小婷又频频给自己带来了好消息。
她很有信心,待男人归来后,自己必能成功受孕。
蜜栈没一会儿已经吃完了,她对着外头喊道:“小婷,小婷。”
但本应该在外头当差的丫环却久不见回应,她疑惑地提着裙罢缓缓地走了出去,本应候在门外的丫环不知跑哪儿去了?
她踏出了寝宫,往回廊走去,耳边传来拐角处的一阵聊天的声音,好啊,本应当差的人却在此处与人谈笑风生,她不快地张口本欲责骂她一声,但却在听到两人的对话而顿住了脚步。
“婷姐姐,娘娘最近心情好象很不错,我昨天收拾碗筷的时候不小心将银筷掉在地上了,娘娘竟然也没有出言责骂我呢。”
“还不是那支上上签的功劳。”
“我想也是,但是,姐姐啊,我们用上上签换了原来的那张解签纸,这样做真的没问题么?”
“小富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依娘娘那脾气,我们若将那张从平海大师那里得来的解签纸交给她,我们的日子那就难熬了。”
两人神神秘秘地说着话,却不知两人的谈话已然一字不漏地全数落在了她们口中的娘娘的耳中。
王贵妃倚在回廊的梁柱上,紧紧地握住裙罢的手指不由得发白。
“一旦娘娘发现了,我们就麻烦大了。”
“你不说,我不说,娘娘如何能发现得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两人正聊得起劲,耳边却传来一声如鬼魅般的阴冷声间:“大胆的狗奴才!”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小福子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脸色瞬间变得青白青白的,当真如大白天撞见了鬼,两人只得齐涮涮地叩跪在女人的跟前徨恐地向王贵妃请罪道:“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王媚芯咬牙切齿地瞪着两人冷冷地说道:“你俩的确是该死,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这吼,侍女小婷的已经吓得泪流满脸,她呜呜咽咽地哭道:“娘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婷儿,婷儿也是怕娘娘您不开心,这才让人将平海大师的解签纸给调换了过来。”
王贵妃闻言怒不可歇地骂她道:“哼,你这丫环当真是胆子长了毛了,看来是平日本宫太过纵容你,令这一个小小的女侍也胆敢如此欺瞒本宫,平海大师写的解签纸在哪里?还不快快交上来。”
侍女小婷闻言,抖着手在自己的衣襟内摸索了半晌,这才战战兢兢地将一张纸给她呈了上去。
王贵妃迫不及待地将这张红纸给摊了开来,眼前赫然:“下签!”两个大字令她如雷轰顶……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王贵妃托下人前往来恩寺求子,因得了下签而迁怒于下人,将红绫殿两个奴才下了棍杖之刑的事不出一天就传了出去。
这天,几名嫔妃到宁凤殿给皇太后请安后,太后留下皇后说话。四妃从宁凤殿款款地走了出来。
邵淑妃忆起几日前这王媚芯在众嫔妃跟前给自己难堪的事;此时自是不会轻易就放过王媚芯。
几人刚跨下石阶,邵淑妃就对着一旁的王贵妃问道:“媚芯妹妹,怎么没见婷儿,本宫听说她犯了错被妹妹你惩罚了?”。
“一个下贱的奴才,姐姐又何必对她如此关心。”
“这妹妹说得就不对了,本宫见婷儿跟了妹妹也有多年了,媚芯妹妹你平日里对她也宠爱有加的,就怕妹妹你一时气愤将婷儿责罚了,日后会后悔呢。”
她见王媚芯沉默不语,继续说道:“照本宫看来这婷儿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听说她只是将妹妹你命人前往来恩寺求得的解签纸给调包了。在本宫看来啊,这女侍也是出于对主子的关心才会这样的,要知道来恩寺平海大师是乃是得道高僧,他解的签自是灵验的;婷儿是怕妹妹你看到“本世无所出。”这话会伤心,因此才会将其调换了罢。”
她这话名为为那名女侍脱罪,实则含沙射影地指得道高僧也说你此生无所出,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邵淑妃在其他两位妃子跟前对她这一连串暗讽的话,令王媚芯气得发抖,她本就是个个性张扬的主,以前在后宫不得意之时尚且还能忍受得了别人对她的不敬,然而这两年来皇上对她宠爱有加,恩赐更是比其殿上的主子都多。这就无形中助长了她的气焰,此刻她怎么容忍得了邵淑妃在她的跟前如此嚣张。
不想让这邵淑妃在自己跟前占了语言上的便宜,她一个气恼之下不由地说道:“姐姐你大可放心,皇上对媚芯宠爱有加,妹妹时常能受龙恩恩泽,这子嗣之事不急于一时;就算媚芯当真命中无后,皇上也定不会刻薄媚芯;皇后娘娘不也一样无所出,现在养着四皇子一样可以母凭子贵,本宫大可效法皇后娘娘将那养泌殿董美人腹中的孩子领过来养,也是美事一桩。”
她一个冲动之下,竟将自己的想法给全数倒了出来,令听都不由得哑然。
王贵妃在宁凤殿门前的这一段肆无忌惮、不经大脑放肆、张扬的言语,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贵妃这一段张狂的言语很快就传进了皇后的耳中。
皇后气愤难当的跑到宁凤殿找到了皇太后,形色可怜地向皇太后诉苦道:“母后,近年来这王媚芯越发的嚣张,都快要骑到臣妾的头上了,太后就不能替臣妾想个法子治她一治么?”
头戴凤完的皇太后毫不在意地摇头对她说道:“王媚芯根本成不了气候。她个性张扬行事不经大脑,这已经是她的死穴。要除她随时都可以,但她王家人在朝中势力相当,哀家暂时不想动她。而且她行事却不似邵淑妃那般的谨慎,加上她并无所出,皇后啊,你根本不必在意这个女人,若说提防,哀家得提醒你多多提防那邵淑妃罢。”
“但……她不是扬言说要领养那董美人的儿子么?”皇后此刻只是恼她王媚芯在人前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收养四皇子的事拿来说事,一心一意要惩戒一下她那张碎嘴。
皇太后闻言不由得轻叹一声道:“皇后啊皇后,你怎么就不用用脑子,这董美人产下的就一定是儿子了?再说了,那女人能否顺利产子都还成问题呢。”
皇后闻言,不由得大喜,她一直对那个横空而出的董美人享受着皇上的恩宠一事谨谨于怀。
她为一国之母,坐在她这个位置自然草木皆兵,加上她空有一个皇后的品阶,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皇上的恩宠,这让令她成日徨恐度日。后宫的燕燕莺莺没有一人令她放得下心的,总觉得处处是威胁。
自她听闻那董美人有了身孕之后,她就更是忧心忡忡。深怕自己六宫之首的皇后之位被皇帝宠爱的女人给夺了去。
对于那个董美人,她一直都想要将其铲除的。但皇太后一直不表态,她也不敢有所行动,此刻听皇太后的暗喻,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的希望。
她不由对皇太后说道:“臣妾见这女人自进宫后,母后您对她的事不闻不问,臣妾还一度以为……”
“怎么?以为哀家任由她享受皇上的恩宠。那是因为皇上给哀家捎了信函,要哀家为他保住这个女人;有皇上给哀家这一纸信函,直到皇上归来之日,这女人定是不能出事,哀家也算是对皇上有所交待了。但皇上回来之后,她若出什么事,哀家自是没有责任……”
太后已经说得大白,皇后一听,不由得了然的一笑:“请母后放心,臣妾明白。”
她的心中暗暗的偷笑着:还想要效法我将董美人之子收养过去,王媚芯,看来这你这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自回到京城之后,董秀只专注于养好自己的身子,平日里除了偶尔前往银杏林散步外,几乎足不出殿。
她知道后宫复杂,刻意的低调是为了保全她腹中的孩儿,但这后宫从来不是个平静的地方,不是她不去滋事,就能风平浪静的。
这后宫唯一与她谈得来的甘美人每次来养泌殿看她,两人也只是单纯地品茗谈诗论句,偶尔一起游园,但两人从不谈论后宫是非。
然而这一日,甘美人支支吾吾地跟她讲了最近后宫的传言,她向董秀透露:王贵妃有意待她生产之后,将她的孩子领到红绫宫去养。这一消息令董秀一时间完全懵了……
一直以来她所担忧皆是能否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孩子出生了,也会有人将孩子从自己怕身边夺走。
但凡跟孩子有关的事,董秀即使再淡泊,也不能再保持着淡定;这个传闻将她的心一下子拉入了谷底。
住在这个人人向往的华丽宫殿,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她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深宫到外面去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母亲,用自己的双手将孩子抚养成人。
然而……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奢想。
那个从天而降的消息令她彷徨,会失去孩子的担忧令她焦虑。
以致于她日渐消瘦,腹部却日益增长,身体行动皆多有不便;加之夜里又恶梦连连,脸色竟一天比一天苍白,完全没有了妊娠当中的女人该有的圆润。
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
重阳节将至,九九有久久之意,意为长寿,这是皇家相当重视的一个节日,往年都由皇上亲领着文武百官一道‘踏春’出游、赏景、登高远眺以畅秋志。
然而今年的重阳节,天子在外出征,于是皇太后下令九九之日在宫中大摆重阳长寿宴。
后宫嫔妃、皇亲国戚皆出席,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共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
正宫皇后、四夫人、九嫔,美人皆在受邀之列,然而唯独养泌殿没有收到任何的邀请函!
皇宫之内本就对这些繁文缛节甚是看重,撇开董美人身怀六甲,孕有龙子不说,按品阶来论她也是一个正四品美人,怎么也应在受邀之列;然而皇太后刻意将其忽视,印证了外界一切的猜测……皇太后对于这养泌殿的董美人的立场已然在在表明了。
经过连日的准备,绮筵在宫中的菊圆开席,筵席热闹非凡,金樽盛着重阳酒,觥筹交织着、歌舞升平。
同在一宫殿,这方热闹非凡,相比之下这养泌殿就显得冷冷清清……
甘美人也去赴宴了,董秀静静地坐在楼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庭园,那里的菊花也绽放得很是出彩
他霍然坐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摇晃着那在睡梦中痛苦地挣扎着的人儿,并紧张地呼唤着她:“秀儿,醒醒,秀儿,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梦中的人似乎在与恶梦正抗衡着,却始终没有醒来,男人一慌神之下紧紧地抱着恶梦连连的人儿,并不由得冲着外头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睡在侧屋的小福子本就浅眠,此刻听到传唤声,一惊,这不是皇上的声音么?他慌忙起榻,外衣也赶不及披上,已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皇上”他一边喊着一边欲叩跪在地上。
“别跪了,快来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小福子往床榻上一望,见董秀的双脚不时地抽动着,不由了然地说道:“皇上不用慌,娘娘这是脚抽筋了,让奴才将她的双脚伸直了,按摩一下就会没事的。”
小福子退到了一旁,应耿天轻轻地将董秀的身子移平,好让她舒适地躺着,入秋的夜带着一丝的凉意,他再细心地为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这才跨下了床榻。
他在黑暗当中负着手,英挺的身影面对着殿门外,刻意压低声音向小福子问道:“小福子,看你动作如此熟练,难道她晚上经常遭这样的罪么?”
“回皇上,娘娘可能是身骨子差才会这样,太医也说了这也属妊娠的正常现象。”
男人闻言不由得沉默了。
正常现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每晚都得受这样的苦楚,顶着这么大的肚子已经够她难受了,入夜后竟还不能安寝;想到这……男人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重阳之绮筵举行至了深夜,众人这才陆续回宫。
次日清晨,众人尚在梦中,宁凤殿就接到通报,皇上率领的兵马正浩浩荡荡地上京,不出个时辰就能回到京城了。
一接到消息,皇太后火急火燎地让内侍们前往后宫各个宫殿通传,嫔妃在梦中被吵醒的恼意被这个好消息给一下子驱散了,众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陪同皇太后一道前往宫门前迎接圣驾。
文武百官齐聚于城门之内迎驾,城门大开,龙辇及打胜杖的将领们浩浩荡荡地进城,穿过官道,接受着沿途百姓们的膜拜。
龙辇一直从城门驶过宽敞的官道进入了宏伟的宫门,后宫的嫔妃们在宫门之内翘首期盼着。
红颜们望穿秋水,龙辇在宫门前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路沿着宫道往金銮殿而去。
皇太后、皇后的凤辇尾随着,文武百官恭恭敬敬地追随着,来到了金銮殿外头,众人皆神色严肃地翘首望着圣上的坐驾。
然而龙辇一开,却不见圣驾在内,侍驾的带刀侍卫总管高誉将龙辇内的玉玺捧了起来,缓缓地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将玉玺呈上了大殿。
整个迎驾的过程由始至终却没有见到皇上圣驾,就连皇太后也不由得疑惑了皇上他到底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