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篱台之内她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平静,因此也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快乐,然而每逢男人圣驾来临之时,她这一切烦恼却对他只字不提,只是她终日郁郁寡欢,也日渐变得憔悴。
应耿天见她身体状况不如意,追问太医这是为何,太医只道兴许是离临盆之日越发近了,娘娘精神紧张才会致此,董秀在旁听了,也不否认。
男人闻言,开始紧张了;也是,要知道一个女人生产,那都是得在鬼门关兜上一趟,孕妇因难产而夺命的事也是时有发生的,搞不好就喜事变丧事,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情。
而董秀的肚子隆起得如此之大,这一次的生产就显得更加的艰巨。为防万一,男人将后宫最好的御医几乎都遣到了篱台内的去居住;
殊不知,他这谨慎的行为却引起了后宫许多嫔妃的侧目。
众人有眼目睹,皇上对这篱台上的女人宠爱有加,呵护至致。
众人又嫉又恨,如此一来,来往假借探视之名来篱台猜度董秀心思的嫔妃就越发的多了,这个从来丝毫不起眼的、被遗忘在一角的几近冷宫一般的陈旧院落不知不常见中变得门庭若市。
而董秀却一日比一日的憔悴。
董秀承受不住这般的压力,她知道这一切一切归根究底,问题是出来皇帝对她特别的宠爱以及呵护之上。
她贪恋他的温柔及呵护,但她更渴望平淡的生活,渐渐地在她的心中形成了一个想法……要远离这一切就只能离开皇宫,这是她的欲心,好知道自己一旦提出来,定会惹来男人的怒气,于是她却不敢在他的跟前提起半句,加上她现在的大腹便便身体也不允许她如此妄为。
圣上龙辇浩浩荡荡而至,在院门外,一名扶辇的内传大声冲着院内宣喊道:“皇上驾到……”
皇帝伟岸的身姿从容地跨下龙辇,并昂首宽步地走进那个矮小的院门,他身上的尊贵龙袍与这陈旧的建筑极不相衬,但他的表情却极其的自然就像是回自己的寝宫一般。
只见小纯子领着几名女侍已然叩跪在院子的水井旁迎驾,众人见龙袍现身,赶紧叩首喊道:“奴才恭候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人看了众人一眼,一边淡淡地说道:“平身吧!”并一边宽步流星地往屋内走去。
他尚未跨进门槛,已经豪爽地往里头喊道:“秀儿!”
然而里面却没有给予他热情的回应,他走进内,里头一片寂静,再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皇上!”小纯子急急地跟在他的身后,毕恭毕敬地向他禀报着道:“娘娘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篱安阁了。”
皇帝一皱眉:又是篱安阁,她这身子不便为何还成天往那边跑?
小纯子见他脸带愠色,慌忙说道:“奴才,这就去叫娘娘回来。”
“不用了!”男人冷冷地说道,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他重新坐上龙辇,对着守在一旁的内侍下令道:“摆驾篱安阁!”
于是龙辇又再浩浩荡荡往篱安阁而去……
小默子这孩子心性顽皮,好奇心又重,他总喜欢爬到楼阁的栏栅处去玩耍,董秀深怕他性子顽劣会兴起来爬上那危险的栏栅之上,于是就让小福子尾随着他,好看紧他。
这一大一小两人正在楼阁的栏栅一角兴高采烈地玩着蛐蛐,玩得好不尽兴;董秀感觉身子疲惫,于是就倚在里头的躺椅之上打着盹子。
正昏昏欲睡之际,小福子在楼阁之上见到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这儿走来,他惊喜地回头冲着董秀禀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董秀闻言,眼底酝酿的那丝睡意被驱散了些少,她迷茫地睁开双眸……他来了,她的心当真百味交杂。
她有时想他想得紧,很希望能见到他,能静静地倚在他厚实的肩膀;但一旦想起后宫的是是非非以及那些花枝招展的燕燕莺莺,她的心又不由得往下沉。
他来,她既欢喜又忧愁。她心境总是如此的矛盾,令自己都不知所措。
此刻他来了,她却不知该用怎么样的一副表情、面貌去面对他。
男人昂首阔步走进来,见董秀无比悠闲地倚在躺椅之上,他那原本紧绷的脸突然就无意识地变得柔和起来,他瞥见小福子拉着小默子正欲往这边来跟自己请安,他随意地一摆手示意小福子可免于礼。
但见小福子手一松开,那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被他拉过来的小鬼迫不及待地迅速地又冲回了栅栏之处去。
应耿天向董秀走近,一把上前拥抱她入怀,看着她嫣红的唇,正欲一亲芳泽,却被董秀伸手轻轻地一推,将他推离一臂之遥。
男人瞬间紧抿嘴角不解地望着她,最近他甚是繁忙,于是将近两个日夜未能抽空过来看她一眼,正想念得紧呢,今天好不容易抽空来看她,欲与她亲近一番,她却又为何拒绝自己的靠近?
董秀侧过头示意男人看向栅栏处,并低声说道:“小福子与小默子都看着呢。”
男人侧目而视,那一大一小两人皆睁着大大的双目望过来,见他侧过头去,立即识相地佯作无意地转过头去。
这两人在此处,总有被窥视的感觉令他放不开手脚;此刻他最想的就是与她单独相处,不喜那小奴才与小鬼来烦扰;惹来诸多不便,他不由得阴着脸冲着那方地冷冷的下令道:“小福子,你领着小世子往别处玩耍去……”
他这命令一下达,小福子片刻不敢耽误,赶紧拉过小默子的手说道:“走,小默子,我们到外头去。”
但小默子此刻正玩耍得未曾尽兴,哪里理得上这许多,只见他挣扎着,甩开小福子的手,顽劣地说道:“我不走,我就要在这儿玩。”
小福子不由得一急,赶紧出言催促着他:“不行,走吧!别处去也是一样的。”要知道圣意难违啊。
然而小默子才这几岁的稚嫩娃儿,哪里知道权衡轻重、利弊。只要他不愿意的肯定不会去做。
只见他不再理会小福子,径自抓起一只蛐蛐来雀跃地将经与另一只蛐蛐凑成一对,好看它们打斗。
小福子急了,一下子顾不上这许多,一把将他放在地上装蛐蛐的小木箱给提起来,就是不让他看。
“哇……”的一声,小默子立即痛哭出声,这令小福子一下子乱了方寸,只得在原地捶胸顿足。
董秀望着跟前这个听到小孩的哭闹而皱紧眉心的男人,劝说道:“皇上,就由得他们吧。”
男人默不作声,她却不知,他是多么渴望能与她亲近,此刻他需要的是两人的独处。
董秀望着他,见他脸色不快,不由得也沉默了下来;下一刻,男人上前来,手臂迅速地置于她的背后及大腿底下,随即她的身子腾空而起。
那姓董的女人当真可恨,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矫情的贱女人罢了,皇上为何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她的身上。
忆起自己最近的努力,即使那个女人犯贱的有着华丽的宫殿不住,非跑到那鸟不生蛋的篱台云,自己也没有放弃,经常往那篱台跑去,然而能遇着皇上的机会却并不多。
她当真想不通啊……到底那个贱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皇上真是个睁眼瞎,舍弃拥有如此袅娜多姿身段的自己不去碰,非得成天拥着、抱着那个身形臃肿得令人想吐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已经让皇上记住了后宫中还有她甘茵艳这个妃子的存在,她知道皇上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所以她一直默默地期待着,期待皇上在哪一天会在点牌子的时候想起自己来。
然而……然而……日复一复,这么久以来,竟了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
想起这每天的殷切期待,每天都是落空收场,令她的心不由得发抖。不……她甘茵艳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想到这,她目光露出一丝的凶恶、咬牙切齿的模样令面部都几近扭曲,这横眉竖眼的模样,令本来长得不错的脸孔变得青面獠牙,面目狞狰可怕。
她的指甲深深地扎入了自己的皮肉,但丝毫不觉得痛疼,这一切都不能泄愤:“啊……”她冲着天空再度长哨一声,并转身拿起身后那放置在浴池边上的香炉,一把狠狠地掷在那个嘴里喷着热水的蛇像石雕之上。
“嘣!”的一声巨声,令守在外头的两名侍女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由得面面相觑。
良久,见那浴室里头再没有异动,只闻得阵阵的水声,门外的两名侍女这才松了一下口。
甘美人在浴池当中又洗漱了一遍,这才冷冷冲着空气唤道:“来人啊,进来侍候!”
两名守在门外的侍女赶紧捧着她的衣物怯怯地跨了进内,甘美人见这两人瑟瑟缩缩的模样,不由得不快地说道:“怎么了?你们,撞着鬼了?”
其中一名侍女被她目光一扫,赶紧唯唯诺诺地应她道:“没……没什么!”
但见她们主子此刻虽目露凶光、神色不快,但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两名女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最近娘娘时常如此发疯,但这疯癫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见一旁那蛇头雕像已然不成形。可见方才娘娘确实是撒了疯,此刻却又若无其事一般,实在令人费解。
女人闻言疾言遽色地道:“动作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这天凉飕飕的,你们想我惹上风寒好受些罪么?”
“奴才不敢……”两名侍女赶紧走上前为她穿戴衣物,一切穿戴完毕,女人整理一下衣领,语气淡淡地吩咐道:“小兰,你去准备一下,我要过去篱台一趟!”
“娘娘,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篱台么?”她这主子是时常过去篱台不错,但却从来没有在这个已经入夜的时分过去的。
“让你准备就准备,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小兰见她如此责备,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毕恭毕敬地应了她一声,退了下去。
甘美人冷冷看着水池上的残破的蛇雕碎片,那个蛇口虽缺了一角,不过依旧有泊泊流水流淌下来。
不……她不能再如此默默的、永无止境地等待了……
天色暗淡无光,虽非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将近漆黑,在这夜色当中两点红色的灯光在这夜色当中晃动着、移动着,一左一右两个引路的红灯笼,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三个女人行色匆匆地在这夜色当中赶路。
三人来到阵旧的庄园内,这毕竟是三个柔弱的女子,这篱台各庄各院住的又多数是几近疯癫的冷宫女子,在此夜色当中,这路赶得急,几人来到这个院落门前方松了一口气。
走在前方的两名女侍气喘吁吁地擦着额头的细汗,她们很不理解这位主子,平日白天喜到这儿来也就罢,却不知为何非得在这夜色里赶路过来。
甘美人抬头望见那院落之内仍有烛火,不由得暗喜,不由得催促着前方两人:“快!快快敲门!”
其中一名侍女在她的催促之下赶紧走上前,抓住镶在那矮小的木门的铜环用力地叩了叩,见没有人应声,不由得叩得更急了。
“来了……”里面传来应声,只隐约听到来人呢喃道:“这般夜深了还有谁会过来呀?”
里面的门闩被拉了开来,门在下一刻推了开来,小福子的头颅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福子!”甘美人走上前。
小福子见是甘美人,这才将院门给拉开了。
“是甘娘娘!里面有请。”
甘美人在门外说道:“小福子可借步说话。”
小福子疑惑地走了出来,甘美人拉住他的手问道:“董妹妹可歇息了?”
“尚未呢,娘娘一般稍晚方上榻的。”
“那……皇上可在此处?”她知道皇帝也经常在此处留宿,他在的话自己就办不成事了。
小福子摇摇头说道:“皇上若在此,龙辇定会在这外头候着的。”
甘美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说道:“那劳烦小福子,向董妹妹禀报一下吧,我有事找妹妹聊聊。”
两人走着走着,不由得伫足,看着前方一支盛开的月季,这月季在御花园内成千上万,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花儿,但此刻在这一片尽是树木与草地的路上,突见出现这么一枝月季花盛开,也不由得也令人觉得惊奇。
男人走上前,伸手采撷了一朵鲜红的月季花,并轻轻地将花朵插在她的发髻右边。
董秀心生欢喜,不由得冲着他一笑,但见她今日朱粉淡施,头上还簪了这么朵火红的花儿,为她这淡雅的模样增添了几分的艳丽,此刻她模样恬静,姣好的面容在一颦一笑之间,都美到了极致,令男人不由得看得痴了。
他心一动,不由得一把凑上前,冲着那嫣红的朱唇亲了上去,良久方肯松开她。
董秀瞬间羞红了脸,不由得扭转头走在前头,男人一笑,默默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董秀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脑海浮现出甘美人的脸,神情的羞涩渐渐地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绪如麻。
她默默地在前头走着,她知道男人一直有跟在她的身后。
良久,她淡淡地开口:“皇上……”
“嗯?”身后的男人回她一个单音节。
此刻自己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自己的神情,这是最好的时机了,董秀一咬牙强装着用不甚在意的口吻问道:“皇上可记得甘美人?”
男人不知她无缘无故提起甘美人的用意,只道是她只是与自己闲扯,也就说道:“甘美人就是那个与秀儿来往的甚密的嫔妃吧?朕对她倒有几分印象。”
闻言,董秀的心莫名地抽痛,但她的口吻依旧淡然,她继续说道:“那皇上可知甘姐姐她长相甜美,身段也很是不错的。”
男人跟在她的身后缓缓地走着,看着她的后脑勺那端庄秀气的流云髻,随手从枫树上折下一枝横空而出的枯枝,不甚为意地与她搭话道:“好象是吧!”
“皇上宠幸后宫妃子无数,许多嫔妃董秀也是见过的,董秀觉得甘姐姐的容貌与身段跟那些受皇上宠幸的妃子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她的话说到这份上,这男人是何等睿智之人,立即就听出了她话中的一丝端倪来,令他这本来甚是悠然自得的自在的神态不由得一敛,那又如鹰目一般的双眸轻轻地眯起来。
“所以呢?”从他的嘴中嘣出这三个字来,口吻也变得阴沉起来。
董秀此刻正沉醉在自己的凌乱思绪当中,哪里察觉得出他语气的不快,只见她继续说道:“放着甘姐姐这么一个可人的嫔妃独守空房多么可惜啊,就请皇上偶尔也恩泽一回她吧。”
“嗒!”的一声,男人手中的枯枝瞬间断开了两断,只见他冷冷地问道:“秀儿希望朕恩宠甘美人么?”
但听得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嗯!”她这声音虽然一下轻了几分,说得带着几分的不够坚定,但却依旧令他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真心的?”他嘴里好不容易嘣出这句话。
董秀终于听出了他语气的快,转过头来望着他。
男人一把走上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阴沉地问道:“这是那甘美人请你帮忙游说朕的吧?”
董秀被他这定定的眼神看得不知所措,只得低下头颅躲开他直勾勾的视线,但见她喃喃地说道:“虽然是姐姐来求董秀的,但董秀也有此意。”说到这,她的心又是一阵的绞痛,惹得腹部也抽痛了一下,她只得极力压抑住。
然而双肩处被男人按住的两个地方骤然传来的一阵的痛疼,这令她难以忍耐,她不由得低呼一声,并将手放在他按在自己肩头处的手背道:“皇上请松手吧,你弄痛了我了。”
男人一惊,这才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加重了按住她肩膀的指力,弄痛了她,他赶紧松开钳制住她的双手。
然而他依旧凝望着她的脸孔,不肯放过她脸部一丝一毫的神态,他要知道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董秀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痛,与他对视着。
她这坦然的眼神令他的心莫名地抽痛,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竟主动将自己推予别的女人,她的心难道就是铁做的么?不会妒,不会冤?
有哪个女人能做得到似她这般的潇酒?还是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爱都是单方面一厢情愿?
此刻的她看似只是淡然,实则竟是如此的无情,她这从容的神态伤着了他。
他盯着她的双眸,口吻甚是冰冷地说道:“朕再问你一次,你是真心的么?”
董秀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与他对视良久,那剪水般的黑瞳令他燃起了一丝的希望,然而女子却在下一刻冲着他点点头,她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如大冷天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冰冻的冷水,将他心中满腔的热火给泼得一干二净。
他顿时间大怒,伸出一手欲往她的脸上掴去。但见她双目水汪汪的,那手凌空而起却是久久没法扇下来。
好一会,他将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紧握成拳。背过身,他对她搁下狠话道:“你既然如此希望,朕定会如你所愿!”语毕他恶狠狠地一挥袖,跨步毅然地离开。
董秀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她的心揪得死紧,一滴泪缓缓地从眼角流淌而下。
远处的那班带刀侍卫及内侍,见皇上独自一人走了回来,那神情不对劲,圣颜似乎甚是不欢,但听得他冷冷地下令道:“摆驾回宁乾殿!”
“是!”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由得面面相觑,但见他们的主子已经走远了,他们赶紧追了上前。
秋意萧条,袅袅秋风生吹得枝头声声作响。
整个空荡的大道上,但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神色惆怅地在大道之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几片落叶徐徐从她的头顶飘落,增添了几分的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