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了陈氏的屋子, 阿枣和宋靳并肩走在回新房的路上。
“你就不怕我真的下狠手?”阿枣突然问道。
宋靳笑着看了她一眼:“你会吗?”
阿枣微愣, 随即不由自主地鼓起了腮帮子:“我先问你的。”
“好好好, 我先回答。”宋靳失笑, 半晌才道, “我知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阿枣这会儿显然心情不错, 一双美眸亮灿灿的, 脸上也再没了先前的不自在。她歪着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宋靳。
“一个会奋不顾身下水去救陌生人的姑娘……”宋靳突然收起了笑,认真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轻易对别人下狠手?我奶奶虽叫你不快了,可她到底并未真正伤害到你。再者,医者仁心, 你是个大夫, 哪里会做害人的事呢。”
见他回答得一本正经,阿枣有点不好意思, 也有点诧异。
为什么他好像很了解她似的?明明并没有那么熟呀。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见阿枣突然发起了呆, 宋靳抬头问道。
阿枣回神, 忙转开脑袋看向别处:“……没有。那个, 我方才说的不全是假话, 你奶奶的胳膊确实因为常年做重活有些受损,虽然我那几针确实是故意挑痛的地方扎, 但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我知道。”
见宋靳没有半点惊讶,阿枣反倒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之前刚进屋的时候, 我注意到奶的右手确实有些僵硬, 但方才我们出来的时候,她的右手却已经灵活自如了。”宋靳笑了,随即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瞧着柔弱温雅,可他知道,真实的她是一只小野猫,有着爱憎分明的性子和锋利的爪子,不容人冒犯,也不容人欺凌。对于陈氏这一天不停歇的刁难,她显然是有些生气的,否则这会儿出了气不会这么开心,那为什么却又愿意暗中帮陈氏治病呢?
“因为你呗。”
宋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嗯?”
“你助我脱困,又处处为我着想,我自该投桃报李呀。”阿枣说得很理所当然,“我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你的亲奶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真的和她计较的。顶多……她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像今天这样拿针扎她,给她治治病,也顺道给自己出出气!”
宋靳有些失望,但同时心底又软得一塌糊涂。
他喜爱的姑娘,是这样可爱率直的人。
***
自那日扎针事件之后,陈氏就不敢再轻易为难阿枣了,只是却也因此深深恨上了她,只想着等宋靳回了书院再好好讨回来。
阿枣知道她的想法,但并不以为意,反正陈氏就那么点手段,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因两人住的离宋家人远了些,宋靳又以“阿枣绣活好能赚钱,厨艺好合我胃口,平安也需要她照看”为由,说服陈氏打消了让阿枣跟着她们去田里干农活的念头,是以阿枣最近的日子过得还是挺不错的——每日就在家做做绣活,干干家务事,逗逗平安什么的。
虽说家务繁杂,做绣活儿也需要很大精力,但比起下地干活还是轻松许多的,因此阿枣很满意。
这日傍晚,阿枣抱着平安,提着一个大食盒出了门。
因要秋收,宋家人最近都很忙,虽说宋家总共也只有两亩多地,但因家里劳动力不足,这些活儿干起来还是很费劲的。所以宋家能下地的人都下地去了,只除了宋老二和阿枣母子。
宋靳也去了。
一开始众人对此都非常惊诧,纷纷出言阻止,可架不住宋靳态度坚决,便也只得由着他了。
只有阿枣知道,眼前的他并不是过去那个只想靠家中女人来养的软蛋书生,因此并不惊讶,反而还笑着表达了支持。
连三妞都跟着下地了,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就发现了,这个男人一直在努力承担着所有“宋靳”应该承担的责任,哪怕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家人。
阿枣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娘亲,爹呀?”像是知道阿枣提着的食盒很沉,平安也不乱动,只乖乖缩在阿枣的怀里,抬着头萌萌地问道。
阿枣有些好笑,又有些吃味。自打她和宋靳成亲之后,小家伙就越来越粘宋靳了。因为宋靳会带他飞飞,陪他玩球,给他做小玩具,让他坐在脖子上骑马,还会给他说有趣的睡前故事……
所以现在只要一会儿见不到宋靳,他就会瘪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问她爹爹在哪里。
“平安只喜欢爹爹,不喜欢娘亲了是不是?”阿枣低头看他,故意露出难过的表情。
平安懵懂地看着她,半晌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她的脸,软软地笑了:“喜欢娘亲!”
“那爹爹和娘亲,平安更喜欢谁?”
平安歪了歪小脑袋,似有些不解,但还是拍了拍手:“爹,娘!”
阿枣失笑,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小家伙的额头:“要说最喜欢娘亲!”
平安最喜欢爹娘和他玩耍了,顿时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学着阿枣的样子用自己脸蛋去蹭她的脸:“最喜欢娘亲!”
“好了好了!”阿枣被他蹭了满脸的口水,忙笑着投降道。
小家伙这才停了下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阿枣,重复道:“最喜欢娘亲呀!”
“娘亲也最喜欢平安啦!”阿枣被治愈了,忙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眼神暖如日光。
看着小家伙越来越白嫩的小脸,越来越开朗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现在这个宋靳……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正这么想着,平安突然欢喜地大叫了一声“爹”,然后猛地朝前扑去。阿枣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往前去接他,可小家伙最近越来越有分量,她抱了他一路,胳膊早就很酸了,更别说她另一只手还提着沉重的食盒……
因此阿枣不仅没能把平安拽回来,反而还跟着他直直往前栽去。
可没想下一刻她就撞进了一个坚硬温暖,带着泥土芳香的怀抱里,同时怀中一轻,腰间一紧,手中的食盒也被人接了过去。
“小心点,摔着我夫人我可要跟你急的。”低沉好听的男声在她头顶上响起,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又带着善意的戏谑。
阿枣不知为何,心跳猛地加快。
“夫人?”
“对,平安的娘亲就是我的夫人。”
“嘻嘻,夫人!平安,夫人!”
“……平安不是夫人,你娘才是。”
父子俩无厘头的对话叫阿枣一下子回了神。
忙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他的怀抱,阿枣下意识地抚了抚犹有些不平静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嗔了宋靳一眼:“不许再叫我夫人。”
宋靳顺势放开她的纤腰,但微深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染满云霞的脸蛋上。
“那就叫娘子?”
“……也不许!”她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狭促,相熟了之后老爱逗弄平安似的逗弄她,每每都叫她生出些奇怪陌生的感觉,让她时常变得不像自己……
讨厌!
“可你就是呀!”宋靳垂眸,盖住眼底的暗芒,做出委屈的样子。
“就是呀!”平安最近很喜欢学别人说话,忙跟着叫了一句。
“……”阿枣恼羞地瞪着他,“就是不许!”
宋靳眼底笑意闪烁,嘴上却叹道:“好好好,都依你。”
阿枣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更红了。
见此,宋靳眸子微闪,没有再逗她,只低头和平安说起了话,然后提着食盒大步朝自家的田地走去。
阿枣这才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脸,抬脚跟了上去。可心头那丝最近经常会莫名出现的陌生悸动感却迟迟未散……
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阿枣将它悄悄丢到了心底连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
***
待宋家人吃完饭,太阳已经彻底下了山,湛蓝的天空被艳丽的霞光覆盖,衬着眼前这一大片金色的稻田,有种撼人的美。
阿枣收拾好碗筷,然后就抱起了平安提起了食盒准备回家——宋靳他们的活儿还没干完,怕是又得等到天黑才能回去。
可没想刚走了几步,身后就猛地传来了一声尖叫。
“你说什么!谁没了?哥哥……不……这不可能!”
阿枣下意识回头,却见陈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一片煞白。而她不远处的小陈氏也满脸呆滞:“爹……去世了?”
她身前站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此刻正擦着眼泪道:“二姐,姑母……爹,爹真的摔下山死了!”
陈氏僵硬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猛地站了起来:“我,我不信!我要去看……”
话还未完,却见她整个人一晃,猛地栽倒在地。
“娘!”小陈氏回神,忙跑到陈氏身边拍了拍她的脸,“你怎么了?你,你可别吓我呀!”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都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往这里跑来。
阿枣也忙抱着平安返了回去。
“你抱着平安。”将平安塞到宋靳的怀里,又放下手中的食盒,阿枣蹲下身子,一把扣住了陈氏的手腕。
“娘咋样了?”宋家人都已经知道阿枣会医术,是以小陈氏这会儿便很是紧张地看着阿枣。
虽然因为二妞的事情,她心里对陈氏有恨,可一来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最开始那种恨意已经淡去了不少;二来陈氏到底是自小疼爱她的姑母,比她那有些重男轻女的亲爹对她都好,这么多年来更没少护着她,是以这会儿见素来身强体壮的陈氏竟生生晕过去了,小陈氏顿时记不起来那点子怨恨了,心中只剩下了惊慌和担忧。
“本就过于劳累,这会儿又突然受到刺激,伤心过度,损了心神……”阿枣微微拧眉,而后看向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的宋靳,“先把奶背回家吧。”
宋靳眸子微沉,点了点头。
***
宋靳背着陈氏回了家,阿枣给她施了一针,她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对上了床边小陈氏红肿的眼睛,陈氏浑身一震,半晌才颤巍巍地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道:“哥哥……真,真的没了?”
小陈氏点点头,眼睛一红,落下泪来。
陈氏顿时面如死灰,眼泪奔涌而出,可张着的嘴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伤心到极致了。
小陈氏见此心中害怕,忙擦着眼泪劝道:“姑母!你,你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呀!爹也走了,我现在就只剩你一个长辈了,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
林氏心中不忍,也不由小声安慰道:“娘,三弟妹说的没错,您节哀顺变……”
“是呀是呀。”站在一旁的赵氏也赶紧跟了一句。
宋靳看向阿枣:“奶的情况怎么样了?”
阿枣道:“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尤其不能再受刺激。”
宋靳颔首,然后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氏:“奶……”
可刚开口就被回过神来的陈氏打断了。
“乖孙,奶……没事,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我睡会……”
宋靳微愣,但到底是点了点头:“那奶好好休息,早点睡,我们明早再来看你。”
众人于是便一起出了门。
二妞显然有些被自家娘亲的样子吓到,赶紧扶着小陈氏回屋去了。赵氏见此也带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妞走了。而平安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就被阿小先抱回家了,是以这会儿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林氏母女和宋靳夫妇。
“娘,奶怎么了?”三妞紧紧地牵着林氏的手,面上有些惊慌。
宋靳和阿枣心中也有些复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素来凶悍刻薄的陈氏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天。
“因为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永远地走了。”林氏显然知道内情,但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显然是不想道长辈是非。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样的人心里都会有柔软的一面。只是有的人把它放大,有的人却把它缩小了。
阿枣垂下眸子,有些唏嘘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