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八年冬,鲁国肃亲王马谨率军向天馗关发起进攻,意图夺回失地。
北齐将领丁晶尚守关。
李昭站在城楼上,望着几里外如潮水般涌来的鲁军,双唇紧抿。
“这里危险,娘子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紫光担忧的劝着李昭。
丁晶尚也上前劝,他倒不觉得这有多危险,他不觉得这场仗鲁军会赢。天馗关自来易守难攻,当初他们强攻不仅无功而返,且伤亡惨重,最终以奇兵制胜。
现在守关的是他们北齐,泾河也派了重兵防守,武器兵力更胜鲁军,鲁军怕是□□头都没机会摸到就得灰头土脸的撤退。
攻城战,北齐输过,守城战,北齐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
丁晶尚只是怕待会儿打起来场面血腥,吓到李昭,李昭再厉害,也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娘子不是。尤其她素来心慈,怕是更见不得这种场面。
李昭态度坚决的拒绝,“你们不会躲,我为什么要躲。”
紫光和丁晶尚对视一眼,遂把话咽了下去。比起满腹忧虑的紫光,丁晶尚更有一丝欣喜,没见李昭这话一出,将士士气大盛,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既是尽了本职又能在李昭面前露一手,以期升官发财,人之本性,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待鲁军进入射程之内,丁晶尚有点激动的大手一挥,城楼上便飞出二十几个直径约莫五寸的炸弹,以抛物线的轨迹在二里外的鲁军中间炸开。刹那间血肉与尘土横飞,残肢断骸满地。瞬间,着落点出现了一个浅坑,在浅坑十几丈内无一人站立。
被冲击波击倒的人满脸惊惧的望着犹如人间炼狱的现场,神情中还带着一点茫然。距离,威力怎么比以前大了这么多,多到让人绝望。
前进的鲁军突然就停滞下来,彷佛前方是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
别说鲁军惊讶,就是丁晶尚都是一脸呆滞,呆滞之后是狂喜,这武器是最近才研发出发来的,试验过两次,可那时候是在空地上,怎么及的上在军队中炸开的情景更富有冲击力。
丁晶尚忍不住跑到李昭跟前,搓着手道,“娘子,这武器你可得给我装备几台。”李昭这儿经常有好东西出来,不过肯定最先供应李湛,其次是李倢宋航,再是宋朔宋胪,他们得往后靠。
那架势似乎有李昭不答应,他就偷偷摸两台走的意思,谁让在场的都是他的兵,一双眼黏在那武器身上都恨不得上去舔两口。
“好!”李昭回答的也有点神不守舍,若不是养气功夫到家,丁晶尚就能发觉她的不对劲。奈何,丁晶尚是个糙汉子,完全沉浸在得到大杀器的喜悦中。
大杀器是城楼上那一排并列的改良过的投石器,上面放的不是石头,是巨型炸药。与其说这是投石器,不如说这是简易版的大炮,受限于技术,李昭设想中的加农炮一直无法问世。
如果大炮出现,这将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李昭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脊背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丁晶尚已经兴奋的跑回去继续指挥战斗,紫光扶住李昭的后背,彷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嘴唇蠕动了几下,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李昭突然开口,“我拿刀杀了人,我能说人不是我杀的,是刀杀的吗?”
紫光一怔,低声道,“当然不能!”
李昭握了握紧拳头,脸色出现了淡淡的血色,定定的望着前方,呓语道,“慈不掌兵,我果然不能插手军务。”
坐在大帐内统筹的马谨见己方人马被吓破了胆,居然杵在那不动了,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桌子,上面的杯盏碗碟摔了一地,“一群软蛋,被这么点东西就吓到了,懦夫!无能!丢人!”
韩志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压抑着脾气道,“那弹药威力太大了,还能投掷这么远,不等我们冲到城下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你怕了!”马谨轻蔑的看着韩志。
帐中人听了马竞的话,脸色为之一变。此次大军韩志为主,马谨为辅,可马谨仗着自己王爷身份喧宾夺主,指手划脚,厌恶他的人不知凡几。特么的这是个来捞功劳的草包啊,可草包没有当草包的自觉,把自己当成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真想暗戳戳弄死她。奈何他是马译胞弟,鲁太后又是不讲理的泼妇,韩志这个跟着马译一路打天下战功赫赫的元老,也要避其锋芒。
打天下时,马译还算是个好主子。可做了皇帝后,出身见识上的局限让他的短处逐渐暴露无遗,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不是谁都能成为齐太/祖,哪怕出身微末,也有盖世文治武功。
韩志压抑着怒气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这些都是我鲁国的好男儿,不该去白白送死。”这都是他一手一脚拉起来的亲兵,韩志心疼得都在滴血。
“你懂什么!”马谨大喝一声,冲到韩志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只要在前面吸引了他们的兵力,我部署在关内的人才有机会动手,到时候我就能像几个月前他们轻松打败许攸那样打败北齐一雪前耻。”
看着那几乎要戳到他眼睛里的手指,韩志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紧,许攸是他生死之交,落在北齐手里生死未卜,这个蠢物居然敢用这种口气提及许攸。
眼见不好,韩志脾气可不太好,裴平山赶紧上来和稀泥,一边冲韩志打眼色,意思是你跟个草包计较什么,拉低智商。
韩志目光闪了闪,往后退了两步。
马谨大为得意,斜睨着他道,“那武器再厉害,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源源不断的扔,只要挨到城门下,他们还敢炸了自己的城墙不成。给我下令,谁敢退后一步当逃兵处理,杀无赦。”
帐中人有志一同看韩志。
马谨大怒,指着他们道,“好,好,好,你们很好!”看着众人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怨毒,尤其是投在韩志身上的目光像长了钩子似的。
韩志心底一沉,却是道,“暂且退兵,从长计议。”
众人忙应声,纷纷离开去传令。
马谨的脸色已经阴沉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看着韩志连连冷笑,甩袖离开。
“鲁军退了!”如潮水般涌来也如潮水般退去,只是离开的姿势中带着点落荒而逃和劫后重生的味道。
李昭望着满地疮痍,染成血色的土地,慢慢吐出一口气来,这样最好,死的人比想象中少多了。
“韩志是个理智的,尝到了厉害必定不会强攻,那可是他的亲兵,他怎么舍得!”丁晶尚道。
李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不舍得,可有人巴不得舍了才好!”
丁晶尚听的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娘子是什么意思?”
“过阵子有结果了你就知道了。”她派去的人也该有所行动了,李昭转身,“这里比我想象中结束的还快,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戏有没有开场,丁将军有没有空陪我去看看?”
这事,丁晶尚被提前告知过,遂冷笑,“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出来丢人现眼,我倒要去看看他们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一群逃难而来的人渐渐的聚集在北门附近,就等着有人一声令下他们便冲击北门,和外面的大军汇合起来。
可等啊等,城墙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不像是在打仗,信号也迟迟不来。领头几个不动声色的互相对视一眼,心头掠过一丝阴影,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已经要引起周围的士兵怀疑,咬了咬牙,决定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没等下令,北齐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就像凭空冒出来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
“抱头蹲下,违者杀无赦!”
领头往人群里退了几步,陪着笑脸道,“军爷这是怎么了?”
“闭嘴!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带头校尉扫视一眼,都是最近来的难民,边关百姓南下,以至于很多城池都乱了套,不得不拒绝接收难民。李娘子扛着压力开城门接收他们,还给他们看病供他们吃喝给他们安排工作,这些人却忘恩负义,勾结鲁军打算趁火打劫。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北齐的敌人,那北齐又何必把他们当客人。
头领心里打了突,心底涌上一股不好预感,振臂大喊,“束手就擒是死,拼一把也许能不死。”说着一马当先冲上去,打算燃烧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可只走了三步,被楼上的神箭手一箭穿喉,砰一声倒地,死的不能再死。
带头校尉冷冷看一眼尸体,又对众人道,“你们自己估量下,觉得自己该死的那就冲出来,觉得自己罪不至死的那就抱头蹲下。今天我们一滴血没沾就打退了鲁军,正好让我的士兵见见血,省得他们手生。”
嗡,一声人群里一下子议论开了,不约而同往里面挤了挤。
李昭和丁晶尚到的时候,现场只留下几滩小范围的血迹,东北角横着四十多具尸体,士兵正在一个一个的捆绑放弃抵抗的人。
见到李昭,还活着的人下意识冲她跪下磕头求饶,在他们眼里,李昭一直都是十分心软慈悲的。他们又没来得及做什么,何况都是那些人撺掇他们才会糊涂………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辜,求饶的声音逐渐大起来。
李昭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容。
就因为那些密探告诉他们北齐把新征的鲁地兵推到前头和突厥打,他们就信以为真义愤填膺的要报仇。用一点点小小的利益诱惑他们,他们就能否定她做的一切。她自问对他们仁至义尽,可他们打算让她去死。
是的,他们不聪明,但是‘笨’不是免死金牌,难道因为他们‘笨’,她就要笑着说,‘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只是太单纯了?’
她把他们当人看,可是他们不把自己当人。此刻,李昭胸腔里满是被辜负的愤怒,“乌鸦反哺,为仁;鹿得草鸣其群,为义;羊羔跪乳,为礼;蜘蛛罗网求食,为智;鸡非晓不鸣,为信;禽兽尚且知道何为仁义礼智信,可你们呢?”李昭讥讽一笑,“主谋问斩,同谋依据各自行为处罚,然后连同三族逐出北齐领土,若有人想混淆过去,欢迎举报,举报者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