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了几句后, 老夫人对顾晏道:“澄之, 这事儿我知道了。定王已经去争取了, 陛下会怎么处理这事儿, 谁也不清楚。这样吧, 你先带你媳妇回去, 有什么事, 祖母差人找你。”
老夫人心知事情不简单,但是再不简单,这事情也得有陛下来定。
朝廷的事情都是复杂的, 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而且,事情多了也闹心,老夫人不想柳芙这个孙媳妇跟着操心。
她如今好不易怀上身子来, 万一操心着了, 对她自己、对她腹中那胎儿,都不是好事。
“是。”顾晏应声, 伸出手去牵住妻子的手, 告别说, “那孙儿先带小芙回去。”
等顾晏夫妻离开后, 姜氏才问老夫人:“老夫人, 陛下责罚王爷,他心里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想必不心疼。又或者,是打算着荣国公府的人去求情?”
老夫人面色凝重, 她望着姜氏, 表情极为严肃。
“我问你,昨儿你们见面后,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你一一说与我听。”
见老夫人难得的这般严肃,姜氏心中也震了下。丝毫不敢隐瞒着,忙一一将事情全部说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
“老夫人,我实话与您说,昨儿我其实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但是又想着,这事情就算告诉他,也不该由我来说。老夫人与老国公爷都不说,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
姜氏一边说,一边回想着昨儿的情景,她蹙起眉心来,继续道:“想必他是怀疑的,他该是知道了。”
老夫人道:“如此看来,他昨儿就是有备而来。”
这孩子,想来也怪是可怜。其实,就算他不是顾家的孩子,是皇家血脉,但是打小便流落在外,无父母照拂,又何尝不可怜?就算不是顾家血脉是皇家血脉,那也是她的侄孙,她自然也心疼。
这孩子,他又自尊心极强,少时与澄之他们一起读书,为了不叫子冉澄之两个给比下去,他愣是下了成倍的功夫。
考取功名,走入仕途,其实他的野心很大。
到底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位定王殿下是什么心性,老夫人心中清楚。
或许是从小的生存环境导致的,又或许是继承了他父皇的性子,这孩子从小就寡言少语谨言慎行。话说得少,常常人家一句话,他都得细细品味琢磨,生怕会错了意。
这样的性子,与当年的陛下真是如出一辙。
他如今知道自己是顾家孩子,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颗棋子,所以,他不甘心了,他心中早憋着的那股子火,就要发泄了。
他已经忍了多时,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而这回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他一旦开始争取,开始反击了,那么后面接下来,他便会一再逐鹿往前,一点点一步步,夺得他想要夺得的一切。
而且,他会小心筹谋,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
可他却不知道,真正被当做靶子的是顾澄之。
要说这陛下当真是好阴沉的心思啊,他在欺瞒所有人。
偏偏这些东西,老夫人不能说。
这些事情事关重大,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的。她不告诉姜氏,一来是为了她好,怕她将来陷入两难的境地,二来,也是有些防备之心的。
她虽然信任姜氏的人品,但是定王到底是她两个孩子的亲爹。
而定王……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他们顾家敌对的一方。
这些怪谁?还不都是陛下造作的。
老夫人其实不明白,陛下折腾这些,到底为的是什么?难道,最后他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定王?
而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定王铺路?
“老夫人,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姜氏也不是那种无知妇人,到底是有些玲珑心思的,“就算这回定王闹赢了,陛下准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王府,难道,要不清不白吗?”
老夫人说:“这你放心,若是不给你跟孩子们一个名分,我们顾家不答应。”
“无名无分,还不如不去王府,就呆在顾家。”
反正在陛下眼里,他认为顾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定王才是顾家的孩子,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到时候去争取的时候,也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若陛下不下旨给姜氏母子三人一个名分的话,身为连哥儿蕙姐儿的“曾祖母”,也身为陛下的亲姑母,她有这个权利去谈判。
大人再怎么样,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姜氏说:“老夫人,其实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当初未能够夫妻相守不离不弃,如今再让我去王府,我是不愿意的。他待我们母子的确是有心,但是我心里也明白,其实他的心很大。或许当初在他的心里,也是隐隐有着一种渴望,他也想娶一个名门贵女做王妃,也想有一个门第高的外家。”
“但是……他也没有想得到,事情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老夫人道:“你与他乃是少年夫妻,相伴也有十年了吧?你该是了解他的。”
“老夫人,我不想进定王府。”姜氏鼓足勇气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将来会如何收场,但是他曾经至少起过二心,那令我心寒。”
“而这些日子来,我也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我对他有情,未必要跟他在一起,我想回乡下去。”
“那孩子呢?”老夫人问,“他忽然来这一出,势必会讨出个结果的。你走了,孩子们就放心留下吗?”
“蕙姐儿我带走,连哥儿大了,他从小就懂事,又跟着诸位少爷在族学学了不少,想来他吃不了亏。”姜氏态度认真,“我只是想过清静日子,我应付不来。”
“此事先不定,且看看再说。”老夫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
定王在勤政殿外面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傍晚,顾老夫人亲自进宫去找陛下后,高宗才“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赦免了定王的跪罚。
其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少如今群臣都瞧见了定王受罚。而且,老公主进宫求情的事情,想必皇后那边也看到了。
这是陛下让皇后一党误认为定王才是顾家孩子而下的最后一剂猛药,这剂猛药下去,他想,皇后一党本来的七成怀疑,如今怕是要成九成十成了。
定王突然求情要接发妻姜氏与一双儿女回王府,高宗便将计就计,配合定王一起,演了这场戏。
至少现在来看,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定王惹怒陛下,陛下罚跪,但是老公主进宫求情,陛下立即赦免其罪。
定王打小在顾家长大,从小便有武师父教其武功。所以,定王并非弱质书生,他与顾家诸位爷一样,都是文武双全。
但是毕竟跪了一天一夜,定王身子也是吃不消。
陛下赦免后,派了车撵送他回王府。不过,定王不肯,还是撑着身子坚持要去勤政殿谢恩。
高宗说:“朕看在皇姑母的面子上,已经赦免你了,你又来做什么?”
定王由两个小太监于左右扶着,这才勉强能站得稳。
他弓腰抱手回话说:“儿臣求父皇成全。”
高宗望着他,问:“真就那么喜欢你的那个妻子?”
定王说:“儿臣与她乃是少年夫妻,从小便相识,自是感情深厚。况且,岳家待儿臣不薄,当年儿臣能有考中的机会,也是姜家出钱供儿子读书。这一年多来,儿臣与妻子两地分居,内心苦不堪言,如今是再也不想再分开了,所以求父皇成全。”
高宗想了想,扭头问坐在一旁的顾老夫人,问:“姑母,您怎么看?”
顾老夫人笑着道:“定王殿下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也想问问定王殿下,你欲接了你妻儿回去,打算安顿在哪儿?又是给什么样的名分?”
定王自从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真正的皇子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早就彻底打消了再娶高门的念头。
他不是皇子,陛下根本不可能会允许他娶高门之女的。
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如今老老实实低调过日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定王看向高宗,认真说:“父皇,姜氏本来就是儿臣的正妻,儿臣欲迎娶他为定王妃。”
“定王妃?”高宗呵呵冷笑,“定王,你这么做,是想让朕自打脸吗?”
“你是从小留在深宫养病的皇子,当初昭告天下的时候没有王妃儿女,如今却再迎娶,你置皇家的信誉于何地?”
定王伏首磕头,道:“那便让所有的谎言都由儿臣来说吧,是儿臣欺瞒了父皇,也是儿臣欺骗了姜氏,说谎的那个人始终是儿臣。父皇,儿臣别无所求,只求阖家团聚。”
“求父皇成全!”
“行了!”高宗发了火,“不要再说了。”
老夫人想了想,问定王:“殿下,老身今儿来,也是替阿姜带了一句话。现在,老身想替她问一问你。你如今坚持要接他们母子兄妹回去,那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异心?若是还有二心欲娶别人为妻,那么阿姜还是一直与我作伴的好。”
定王诚恳地说:“本王从无二心,本王心里……一直都是发妻儿女。”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老夫人,认真说:“请姑祖母也给阿姜带一句话,就说……此生此世,除了她,本王谁都不会娶,也谁都不想娶。”
“好!好!”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有你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说罢,老夫人又转身对高宗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办。定王从小体弱多病,太医说要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所有,陛下与贤妃为了皇子考虑,从小便将定王送出去养了。”
“但是毕竟是皇子,若是真说了养在外面,总是不安全的。所以,说是养在宫里其实是养在外面,这也不为过。”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就算是皇子,那也是人啊。到了年纪,自然得娶妻生子。至于为何当初接皇子回来的时候不说……陛下,老身倒是有个法子。”
高宗眉心一跳,忙道:“姑母请说。”
老夫人道:“不如就说……是钦天监说的,定王刚刚回来那几日,还不是该说的时候。如今一年多过去了,钦天监来找陛下,说是时机已到,可以如实昭告天下。”
高宗笑了起来,点头说:“姑母这个法子可行。”
略微想了想后,高宗决定:“好,那朕便听姑母的。”
又问定王:“老三,你自己可想好了,真的不娶别人为王妃,就只想迎回姜氏母子吗?”
定王没有丝毫犹疑,直接伏首叩拜:“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定王坚持,陛下准许,挑了个日子,便迎了姜氏母子回定王府。
定王虽然双腿无碍,但是太医也是嘱咐了,定要好好调养着。这些日子,最后就躺在床上养伤,不要轻易下床走动。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老夫人找了姜氏来,“不管他曾经是不是有过二心,我想,这回的决定,他是真心的。况且,往后你们还是要过几十年的人,既然决定留下,曾经的那些隔阂最好说开的好。”
“夫妻之间,相互坦诚才是好的。”
姜氏想了想,点头道:“听老夫人的话,我想带着连哥儿蕙姐儿去看看他。”
老夫人笑着点头说:“我让瑛婆安排下去,替你备辆车去。”
“多谢老夫人。”姜氏俯身谢恩。
第二日姜氏便带着一儿一女去了定王府,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姜氏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也是头一回真正去好好看一看这贵京城的风情。
到底是帝都,繁华热闹,却不失尊贵威严。
一路过去,处处都有士兵来回巡逻把守,维护秩序。
看了许久后,姜氏才撂下帘子,收回目光来。
“娘,这回真的是要与爹爹团聚了吗?”
蕙姐儿什么都不懂,只伏在母亲怀里撒娇,连哥儿则安安分分坐在一旁。
姜氏原的确是有回乡下的意思,但是见他态度坚决又承诺再无二心,况且她也的确舍不得两个孩子。所以,这才决定留下来。
“是。”
简单回了一个字后,姜氏又叮嘱儿子说:“连哥儿,如今他是王爷,虽则你们还是父子,但是平时见着的时候,也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往后见着了,你要称他为父王,还要按着规矩请安行礼。”
连哥儿点头应着道:“母亲放心,这些孩儿都知道。”
儿子从小就懂事,姜氏没有不放心的。
她现在不放心的,是这个调皮捣蛋鬼女儿。
“蕙姐儿,娘与哥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姜氏抬手拍女儿屁股,“记着了,别太调皮。”
蕙姐儿咧嘴笑,然后不理母亲了,嘴里喊着“锅锅”,就扑腾着朝连哥儿去。
连哥儿最疼妹妹,抱过去说:“蕙姐儿还小,她不懂的。等将来大了点,娘再告诉她不迟。”
“来,蕙姐儿,哥哥给你糖糕吃。”
望着相亲相爱的兄妹俩,姜氏欣慰。
定王府与荣国公府离得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老夫人提前派人去定王府说了一声,所以当荣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定王府门口的时候,立即有人迎接出来。
“夫人!”王府的太监总管亲自出来迎接,笑嘻嘻的,“王爷命奴才亲自候在这里等,王爷交代了,说是请夫人与公子小姐去他屋里。”
说罢,点了个小太监,要他跪趴在地上,好让姜氏母子踩着背下车。
姜氏说:“我不是那矜贵的身子,不必这样。”
这太监总管连忙让那小太监起来,等姜氏下车来后,亲自引着她进去。
姜氏母子几个见到定王的时候,定王正站在院子门口等着。
瞧见了人,定王步履缓缓,亲自迎接过去。
那大太监瞧见了,忙惊道:“殿下,您怎么能起来呢?太医可是交代了,您万万不能下床来的,您这腿可得好好养着才是。”
定王淡笑:“无事。”
离得近了,姜氏携一双儿女请安,却被定王一把稳稳扶住。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吗?”定王温润目光定定温柔落在姜氏面上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去扶起儿子,“连哥儿,你也起来。”
说罢,笑着拍拍手,伸出手去,要抱蕙姐儿。
“娘!”蕙姐儿一把扑进姜氏怀里。
姜氏说:“蕙姐儿,喊父王。”
“娘!”蕙姐儿认生。
定王一点都不生气,只笑着道:“无事,等相处久了,她自然就跟我熟了。走吧,咱们进去说话。”
定王伸出一只手去,牵住姜氏的手。
那双手,又大又暖和,姜氏有那么一刻的迟疑,之后还是妥协了。
*
定王府派人来接姜氏母子的这一日,整个京城都十分热闹。
虽说不是八抬大轿,但是一应排场还是有的。定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的马车里载着姜氏母子几个,荣国公府还准备了不少东西,说算是嫁妆,图个体面。
这事儿稀奇,轰动了全城。
这一日,大街小巷,哪儿哪儿都热闹。
一时间,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定王,就成了百姓津津乐道的对象。
都说定王是个好男人,都说姜氏是有福之人,也都羡慕姜氏往后几十年的王妃富贵日子,又抱怨,怎么当初皇子流落民间的时候,没叫自己给遇到。
若是当初遇到皇子的是自己,那么如今这样风光的,也是自己了。
定王花了心思安排排场,也算是给了姜氏母子一个体面。这样迎回定王府,也算是告诉全天下人,定王早已娶妃,且夫妻情深。
这日的热闹,顾晏没让妻子去看。
已经闷在家里多日的柳芙,无聊得上火,嘴里都长泡了。
等晚上顾晏回来,柳芙委屈的哭倒在他怀里:“为什么不让我出门?你好歹也带我出去看一看,现在憋在家里,都要闷死了。我不管,反正你要陪我,你不陪我,我跟孩子心情都会不好。”
“心情不好了,很容易出事儿。尤其我这样的,好不易才怀上孩子来。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可就是夫君你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