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就这么大,两人的争执南时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就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一脸淡然的问道:“请问是看中了什么吗?”
  老汪指着那个印章道:“老板,这个章子能不能拿下来给我们看看?能盖一个样吗?”
  南时抽出了一个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印章取了下来,笑道:“这是我偶然之间才拿到的,我想保持它的完整性,所以不能盖样,看是可以的看的,请小心。”
  他没有立刻交给两人,而是引着他们走到了一旁的会客桌上落座,从桌下拿出了一个绒布垫和手套交给了对方,两人接到了手套便急急忙忙的戴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南时手中的印章。
  南时自己先戴了手套,将印章拿了起来,向两人展示了一下它的完好,随即放在了绒布垫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可以拿起来看了。
  这也是古玩行当中不成文的规矩,因着古玩价值高昂,有些卖家用心险恶,将原本就损坏的东西交到买家手上,然后交接之时故意撒手让其摔落,再反口说是买家没接住,就要起纠纷,反之亦然。
  再有过分一些的卖家甚至指假说真,东西摔坏了,接着说是真货,拉着买家不给走,如果买家不识货,那就得按照真货的假来赔钱。
  故而一般懂点行的买卖双方都会选择这种方式来进行交接。
  老夏急切又不失稳重的将印章拿了起来。
  南时是挑来充门面的,自然哪个花里胡哨就选哪个,这一只章子被一株老梅给环绕着,老梅自根部盘旋一直延伸至最高处,树枝料峭的伸展出去。但论起雕工,其实也算不得很精致,老梅上连个花叶都不带有的,但是那一虬恣意横生的枝干却像是伸到了观看者的心里,平白就是一动。
  “妙啊!”老夏啧啧有声,他将印章一翻,找到了隐藏在老梅根部的作者名,‘玄微’两个小字一映入眼帘,就如同雪中送炭,夏日饮冰一样舒坦到了心里。他鼻翼微动:“果然是玄微大师的手笔!老汪,这次你可输给我了吧!”
  老汪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手中的印章,嘴里却还不肯服输:“就刻了两个字儿你就信?我在痰盂上刻个‘玄微’那我家痰盂罐岂不是身价倍增?”
  “放屁!不信你自己看看!”老夏把章子放下了,示意老汪来看,他抬眼看向了南时,只见这个年纪轻轻的老板正含笑看着他们,脸上不喜不怒,平静如水,似乎他们在争论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他忍不住问道:“老板说呢?”
  南时此时已经摘了手套,正斯里慢条的给自己泡茶,忙了这么一阵,也该喝口热水。
  他闻声望去,悠悠的解释道:“此物为我一位友人所赠,我并不在意它是真是假,心意到了就够了。”
  心意老够了,一给三十枚!
  老夏闻言问心自问,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吗?不能。
  他不由肃然起敬,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古玩行当掌柜的人,年少有成!听听这个思想!听听这个境界!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
  老汪小心翼翼的翻看着印章,这笔触、这构图、这意境,确实是玄微先生的手笔没错!但是他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他突然脱了手套,轻轻碾了碾手套指尖的部位,脸上露出一点又像是遗憾又像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老夏,你来品品!”
  “嗯?”老夏伸手一摸,手机一碾,顿时脸色也复杂了起来,随即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都变得意兴阑珊了起来。
  南时心中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们两发现了什么,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开口问个仔细,便听两人分析了起来:“这是您朋友近期的作品吧?又或者说应该是原作者近期的作品吧?”
  老汪点了点头:“可惜啊……我就说哪里不对看着有点新,这味儿还不到呢,要是再过几年,上了包浆,我怕也认不出来了。”
  所谓的‘看着新’,就是指东西不到年代,现代仿造的。
  陈玄微先生是民国时期的雕刻大家,他并非是那种死后才出名的类型,而是自入行后便如同一颗新星袅袅而起,三十岁后更是可以称之巧夺天工,同行无出其右。
  而现在距离玄微先生驾鹤西去已经过了六十多年,哪怕这六十多年这章子一直锁在盒子里不见天日,也不会有这样的‘新’味儿。
  南时回想了一下陈老的话,点了点头说:“或许是吧,听我朋友提过这么一嘴。”
  两人见南时说得坦荡,心下好感倍增。
  老汪是玄微先生标准的迷弟,可惜玄微先生的作品大多在后续的那一场战乱中或流失或损毁了,仅剩的几件不是在国家博物馆里供着,就是在一些高端私人玩家手里藏得纹丝不透,他手里一件玄微先生的作品都没有。
  眼前的这个老梅章他确实是喜欢,虽然是仿的,但是也有那么几分意思在了,买回家解解眼馋也是好的。他斟酌了一下,道:“老板,这章子您卖么?这件新货虽然是新了些,但是论这笔触意境着实也算的上是不错了,您说个数?合适您就匀给我?”
  老汪正琢磨着眼前这位小老板会报出什么价格来,却见南时斯斯文文的笑了笑,摇头道:“抱歉,这一件不出售。”
  老夏拉了一把老汪的手臂:“你想什么呢!都说是人家朋友送的,怎么可能会卖呢!”
  “也是。”老汪一晒,又问道:“那我也不强求了……那我能问一问,您朋友是从哪匀的东西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南时说到这里,心下一动,却又按耐住了。
  两人又问了点其他,最后带着两串五帝钱遗憾的走了,南时将这枚老梅章放回原处,心下斟酌了一下——其实他刚刚是有点心动想卖的,但是他又考虑到这是陈老‘后来’的作品,万一上头带了点什么阴气、鬼气之类的……
  他有师兄在倒是不怕,但也不能害了人家买家对吧。
  做生意嘛,虽说不黑心就赚不到大钱,但是也不好为了这么点钱去害人性命吧。
  回头回家问问池幽再说。
  这么一想,南时又将老梅章归入了原本的锦盒中,打算下了班就一并带回家。
  等到这两个客人走了,后面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客人了,南时瞅着时间也晚了,抓紧时间继续温书,顺道抽着摸鱼的时间把近期店里头的账盘一下,看看盈亏。
  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盘账的时候要清点货物,南时就不知不觉的打开了淘宝,看看最近有什么新款爆款饰品,等到他下完新货的单子一抬头,外头天色都已经黑沉沉的了。
  他连忙收拾东西打算回家,结果还在步行街上走着,天上闪过了一道惊雷,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倾盆大雨陡然而下,将南时泼了个猝不及防。
  又快又密的雨打在了地上,轻易的就将青石路上凹凸不平的小坑填满了。被人长年用鞋底磨得光滑润和的石板幽幽的映射着暗红的光芒,随着灯笼的摇曳时明时灭。
  南时还算是躲得快,没几步就躲到了一旁店铺的檐下,然而衣服也是半湿不干了,这条步行街他已经走了一半了,再有一半路就能到停车场……算了,反正衣服都湿了,也没必要回店铺拿雨伞了。
  他咬了咬牙,正想冲进雨幕里,远处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悠远的铜铃声。
  南时一怔,心下兀地起了一点不妙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却不想视野所及之处就已经出现了两盏青色的灯。
  两个蓝色的身影在青灯后缓缓而来,身后又有一片漆黑的剪影,缓缓而来。
  他们的速度看着很慢,却又像是一眨眼的事情,已经到了南时前方十几米。
  因着雨幕,南时看不太真切,只看到那是一架通体漆黑的马车,前方两个蓝衣人手执青灯,又有两个蓝衣人手捧着什么,马车后似乎还有影子,到底有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他顿时头皮发麻,此刻再想避也是来不及了。他想着池幽之前的关照,要是在路上遇上什么‘人’,又实在是避不开,就干脆闭眼不看,只要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等他们过去也就好了。
  南时闭起了眼睛,身体紧紧的贴在了身后店铺的大门,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近,铜铃的声音也越来清晰。
  人一旦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灵敏起来。
  南时听着那铜铃声自他的右耳传来,由远及近,一阵清风拂过,就像是自他面前而过了一样。
  然而他却没有听见铃音自左方传来。
  或许他们正在打量他?
  南时没敢睁开眼睛,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用手捂住自己口鼻。
  不过最好还是别动比较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还在噼里啪啦不断地下着,落在地上,落在两侧店铺的屋檐上,落在挡雨板上,落在灯笼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声音。
  过去了吗?
  不,再等等。
  南时又等了一会儿,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南时没有去阻止它,而是继续等待着。
  铃声响了一遍,停了。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许人家早走了。
  ……啧,白罚站了这么久。
  南时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自然而然的伸手摸出了手机,睁开眼……
  两盏青灯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陡然之间,他眼前一片黑暗,下一秒,世界又亮了起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额上弹了一下。
  池幽一手持着酒杯,斜睨着他:“傻站着作甚?也不知道上来?自己家的车都不认识了?”
  南时:……你妈的。
  别拦着他!他今天就要弑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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