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薇薇回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这名男子。
  对方穿着一身平直松垂的立领藏青色长衫,袖口衔着白边。高直的鼻梁上带着一副金边窄框眼镜,透明的镜片下是温润的双眼,肤色在男子中偏白,眉清目秀,五官算得上端正,嘴角挂着一抹彬彬有礼的淡笑。
  典型的时下新知识分子的打扮。
  想到他方才的问题,姚薇薇免不得认为他这是在故意同她搭讪。毕竟胖子小老板都说了,这本书在上海滩的知识女性中还是很受欢迎的,这人再问她是否也喜欢这本书便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于是她没有对陈易风刚刚帮自己取书的行为道谢,而是很直接地反问道:“怎么?喜欢这本书很奇怪吗?听闻这本书在上海滩的太太小姐之间本就很受欢迎。”
  陈易风在看清姚薇薇明眸皓齿的妍丽长相时的确微愣了片刻,而后听到她这有些过于直白的话亦有些不太适应,似乎没有料到这位打扮素净长得好看的小姐会是这种有些肆意的性格。
  不过他随即想到对方喜欢《海上风月》这本书,便也不那么意外了。
  他主动道了个歉:“对不住,我是前几日才从北平到上海,所以还不知道这本书在这边如此受欢迎。”
  看陈易风这颇为认真严肃的神情,不像是在作伪,姚薇薇渐渐消去了方才疑他故意搭讪的猜测。
  “无妨,其实书受不受欢迎我本也不知道,都是这家书馆的老板说的。严格说来,我还未看过这本书。”
  这话不假,虽然书是她写的,可姚薇薇确实还没有看过印成书册的《海上风月》。
  陈易风倒不怎么在意她的直接,也并未觉得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只当是上海滩的小姐们都比北平开放许多。
  他微笑着回:“我也听说作者童笙是这家书馆老板的朋友,所以《海上风月》只在国讯书馆出售,特意来这里买。”
  “哦,那你从前在北平时,也知道这本书?”
  难道说这本书都已经火到北平了?姚薇薇顿时觉得自己在成为一代戏剧大师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不过陈易风接下来的话直接打破了她的想法:“说起来,北平的社会风气到底还不如上海开明,知道这本书的人也并不多。只是几年前赵先生和裴小姐的事闹的正热烈时,朋友曾带了这本书回北平,还同我探讨对此事的看法,我是凭着和他的交情,才把书借来看了几天。”
  他是圣约翰女子大学不久前新聘请来的教师,从前一直居住在北平,自然也没有机会到上海国讯书馆买这本书。当时能读到这本书,还是机缘巧合。
  “原来是这样。”姚薇薇略有一点点失望,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道:“既然你都已经读过了,怎么还特意来书馆买书?”
  提到这本一直颇为喜爱的书,陈易风的声音都高昂了些,感慨道:“童笙小姐胸有沟壑,她的这本书我阅之难忘,如今来了上海,自然要亲自来国讯书馆买一本老板热情推荐的豪华订装版回去。”
  听他这买书的态度,姚薇薇也不晓得胖子小老板是如何忽悠的人家。
  “原来如此......倒是难得有男子这么喜欢《海上风月》这本书。”
  姚薇薇这本书抨击的是那些站在既得利益者立场上精神剥削传统思想女子的男人,书里以赵裴二人为原型的角色虽然成功结合,但在热情褪去后便常因一些生活琐事争吵。
  男人日日指责女人耽于享乐不顾家,女人常常指责男人过于清高,不愿沾染铜臭接管家中生意,导致家中生活艰辛。这两个本就过分看重激情缺少责任感的人,也在这些争吵中逐渐磨灭了感情。
  反倒是原配在离婚后幡然醒悟开始逆袭。她努力考进大学念了书,开始接受西式教育,此后一生都致力于普及女子教育,提高女子权利,完成了自我蜕变。
  鼓励女子和男子一样走出家宅抛头露面、希望女子获得和男子同等的受教育权、强调追寻爱情时同样不可抛弃责任感的这种观点,在当下还是有些“离经叛道”的。姚薇薇着实没有料到,还真的有陈易风这种高度赞赏《海上风月》的男性书粉。
  “虽然这本书所表达的思想现在还不容易被普遍接受,但我很赞同童笙小姐提到的‘当女子得到了同等的受教育权利时,便不会再自卑地仰望那些拥她们得不到的知识的男人,女性群体才会真真切切地拥有发声的力量’。即便身为男子,我也不得不承认童笙小姐的观点的确一针见血。”
  “可你我应该都知道,这一天恐怕还需要很远很远。”
  陈易风并不丧气:“就算再远,但我相信只要有为之努力和不断发声的人,就一定有达到的一天。”
  “你倒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姚薇薇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其实陈易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一位不认识的小姐聊了这么多,不过聊到现在,他是真心想要同眼前的这位小姐交个朋友了。
  “对了,我还没有请教小姐该如何称呼?”
  姚薇薇对眼前的这位有缘的书粉并不吝啬,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道:“我叫姚薇薇,你呢?”
  “陈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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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姚薇薇这边相谈甚欢的气氛,席辰这几日实在是有些费神。
  自从那日从周娉婷口中听说席公馆并没有收到姚家生辰宴的请帖,他就有些气恼,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带着这股子烦躁的心情想了一整天,席辰才终于想清楚——
  他之所以心中不爽利,大抵是在气姚薇薇脑子愚笨。这次闹脾气已经这么久了,就算先前是因为联系不到自己不能怪她,可这人现在居然完全没有想到用下帖的办法主动给自己示好。
  想通了自己为何生气之后,席辰又开始想他怎样才能给姚薇薇一个同自己和好的契机。
  毕竟如果靠姚薇薇那不算聪慧的脑子(这家伙在英国念书时连他书本上最简单的数学题都解不出来),恐怕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会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席辰记起姚薇薇从前在英国时常常同自己说想念南京路上的张记灌汤包,于是这几日回家时便都让老王绕远从这条路走,看能否碰碰运气,给姚薇薇一个偶遇自己的机会。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热闹喧哗的南京路上,席辰的视线向远处那渐渐清晰的张记灌汤包转去。
  然而有些失望的是,铺子前只有那三三两两围着买包子的人,连辆车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姚家那辆很是显眼的奔驰牌轿车了。
  想到连着三天都能在这条路遇到那个女人,他的心情不甚愉悦。就在今天也放弃偶遇开始闭目养神时,向来沉稳的司机老王却突然一个猛顿停下了车。
  “怎么了?”
  席辰皱了下眉,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悦地开口。
  “对不起啊大少爷,我好像看到了上次在码头遇到的那位姚小姐,这一不小心脚就踩了下刹车。”
  席辰乘船回到上海的那天就是老王开车去轮渡码头接的人,所以老王自然也碰到了那个一见他和车就立刻同席辰发起了脾气的姚薇薇。
  只不过姚薇薇使性子离去之后,席辰就阴着脸嘱咐一旁的老王回去后不要乱说话,老王也就没敢把大少爷是和位女同学一道回国的事儿告诉席世涛他们。
  不过那时候席辰心里想的是,席世涛素来不喜欢脾气大的女子,如若让席世涛知道姚薇薇大庭广众之下同自己闹了脾气,对她的第一印象必定会差的很。
  等到日后他带着姚薇薇回了席家,而席世涛又因为此事不给她好脸色,她那受不得憋屈的性子少不得要难受,万一急起来,说不定连他都控制不住场面。
  老王在席家这么多年,人自然也是精明的。他看出大少爷最近心情不是太好,还莫名其妙地让自己每日绕大远走南京路,说不得就和上次见过的那位姚小姐有关。
  这不,刚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姚小姐的女子从马路对面的国讯书馆走出来,老王就赶紧停了车给席辰禀告。
  席辰压抑着心里那隐隐约约的喜悦,状似平静随意地开口:“哦,是吗?她在哪?”
  “就在马路对面的国讯书馆门口,不过......”
  好像是跟个年轻的男人在一块。
  老王话还没说完,就又咽了下去,因为此时的席辰也已经看到了正从对面国讯书馆聊着天走出来的姚薇薇和陈易风。
  不同于对以往那些试图追求却都被姚薇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的男人,陈易风和姚薇薇站在一起时有说有笑,任谁都能看出他们那其乐融融的气氛。
  尤其今天姚薇薇出门前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选了一身与平时打扮略显朴素的青色学生装,不仅看起来有种别样乖巧的味道,还和身旁陈易风的那身青色长衫很是般配。
  即便离得不算太近,席辰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眼中对姚薇薇不加掩饰的欣赏。
  坐在车里紧紧盯着二人的席辰,很迅速地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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