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的生辰宴办在了上海滩最有名的福斯豪酒店,并直接包下了一整层的宴会厅,当天酒店还宣布不再对外营业。
福斯豪酒店地处在联合租界,老板是一位叫泰森的英国人。来参宴的人有谁的心里不晓得,如今租界里的事基本上都是英国人管。姚家既然能让福斯豪酒店停业一天来办姚家的宴会,看来姚广胜这人是真的在外国佬那里有些门路。
虽然大清早就没了,可士农工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许多华国人那里还是有些的,尤其是那些政府里的高官政要。姚广胜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倒犯不着让他们这些人以礼相待。正是因为不少洋商都和姚广胜交情匪浅,这些人才会都愿意卖姚广胜面子。
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姚广胜中外通吃的这些关系,这人也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地把生意发展这么大,甚至还能去赚洋人的钱。
所以在门口时就看到了福斯豪酒店今日停业牌子的宾客,这会儿连朝姚广胜祝贺的表情都更加亲切了几分。当然,也有些人也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姚老弟,生辰快乐,想必你身边这位就是令千金了吧?”
说话的人看上去四五十岁,外面套着个略浮夸的毛领皮大衣,里面却又搭了件拼色领的浅色西服。人有些胖,挺着个啤酒肚,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的,姚薇薇觉得对方有一些眼熟,却又认不太出来。
此时身旁的姚广胜已经露出了笑意,朝着来人熟稔地招呼到:“真的是你啊,沈兄。真是难为你那么远还赶过来,这就是薇薇,前不久才刚从英国回来。”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姚薇薇:“这是你沈伯伯,小时候住在咱们苏州那宅子隔壁的,你可还有些印象?”
沈伯伯?
姚家祖籍苏州,姚薇薇□□岁时也曾到苏州的老宅子住过一段时间。
她努力搜索了一下记忆,好像儿时确实有那么一个沈伯伯,似乎还挺喜欢拿着根麦芽糖逗她玩。
只是她没几天就把麦芽糖吃腻了,再没了兴致去装乖巧,还惹得对方很是失望。
但记忆中那位沈伯伯和姚广胜身材相当,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么胖啊?
姚薇薇有些难以置信:“您就是,拿麦芽糖的那位沈伯伯?”
沈富雄一拍大腿,笑呵呵道:“可不就是我嘛,乖囡囡。”
“薇薇啊,你沈伯伯有个好儿子,前些年接了家中的生意。他人变得清闲了,也就把自己养的更富态了。”姚广胜含笑给女儿解惑。
沈家和姚家是世交,但是到了姚广胜这一代,姚家搬离了苏州来了上海,之后的发展也比沈家好上了不少,两家逐渐拉开了差距。
不过这几年沈家少爷沈唯砋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后,大刀阔斧地将沈家的几个旧面料厂和染坊全部改革,成立了沈记商贸公司,拓展了业务和销路,沈家便也开始蒸蒸日上,在整个华南商场有了一席之地。
姚广胜都不得不感叹,沈富雄的命真是好。分明他这个人太过豁达,没什么弯弯绕绕,不太适合做生意。但他这么多年虽有些碌碌无为,却也愣是没让家中产业败掉,还生了一个天生会做生意的好儿子。
“这么说,沈伯伯真是好福气。”
姚薇薇也笑着恭维,虽然儿时的记忆不多,但她对沈富雄的印象却不错。
听到她这话,沈富雄却有些嫌弃地摆摆手:“哎哟,我哪有你爹那么好福气啊,能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我家的那个臭小子就知道忙生意,成日里不回家,更别说亲自给我办寿宴了,哪有薇薇贴心啊。”
说完,眼睛一瞥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扬了扬手朝姚薇薇身后喊到:“沈唯砋,快过来给你姚叔叔打声招呼。”
姚薇薇转头,顺着他的手望去,就看到了一个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款款走来,眉眼间倒是和儿时见过的“瘦版”沈富雄有些相似。
待男子走进,姚广胜介绍道:“这位就是你沈伯伯的儿子,沈唯砋。”
沈唯砋瞧上去二十多岁,整个人的气质和姚广胜有些相似,虽是商人,却又带着股文人的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沾染上一般商人的市侩气。
更别提他还长相颇佳,仪表堂堂,一身剪裁得体的格子西装将他衬得肩宽腿长。
“姚叔叔,薇薇,真是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清亮,一如醇澈的泉水。
给姚广胜打招呼是正常的,不过姚薇薇却没想到,她只是小时候在苏州住了一年罢了,眼下对方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可又再转念一想,沈唯砋既然能把家中生意打理得那么好,待人接物必然也是一丝不苟的,所以很可能已经提前询问过沈富雄了。
于是她略一点头,也微笑着回:“沈哥哥好。”
当着双方长辈,这种场面上交际的事儿,姚薇薇也不是不懂。
姚广胜对沈唯砋这个后辈印象很好,虽然女儿前几天说她想要“招赘”,可若是能有更好的选择,自然也可以多接触看看。沈家虽然也是旧式家族,但家风算得上清正,沈唯砋也已经是后辈里极为出色的了。
所以他看了看站在一起颇为登对的二人,顺势就道:“行了,隔壁那有舞厅,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自去那边说话吧,也不必待在这陪着我们这些老古板了。”
“爸爸,您这也就是成熟罢了,有谁敢说您是老古板啊?我可第一个不依。”
姚薇薇笑着说出这俏皮话,然后才看向沈唯砋:“沈哥哥,年轻人的确都被我安排在了隔壁那边,你若是感兴趣,我便带你过去吧。”
此时的沈唯砋已经默默观察了姚薇薇许久了,和姚薇薇所以为的不一样,他之所以记得她并非是因为提前向父亲询问过,而是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个小姑娘。
几年前他刚接手生意时,曾频繁来往于苏州和上海。有次去看南京路那边刚开自家的店面时,恰巧看到她坐在沈记的服装店里,怼着一位瞧不起其他客人的店员。
那会儿姚薇薇不过十五六岁,尚未长开的她和小时候很像,沈唯砋很快认出她就是曾经在隔壁姚家住过的小姑娘,看着她那怼人的模样都和小时候让父亲吃瘪时如出一辙,沈唯砋觉得很有意思。
怼完了店员,姚薇薇还给那位被店员奚落的老人介绍了另一家店,然后就带着老人一起离开了。
后来沈唯砋开除了那个店员,但也没再见过姚薇薇。
这会儿看着姚薇薇邀请人时乖巧有礼的模样,沈唯砋清声笑了笑:“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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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薇薇并不知道,这会儿她的“前男友”席辰已经面色不快地在隔壁坐了好一会儿了。
席辰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想到,姚家今日请的人多,还包了场,所以下给客人的帖子居然并不都在同一处。
周娉婷是被姚希芸邀请来的,刚一来就被服务员指引着到了这处宴会厅,根本就没去主厅那边,连带着没有帖子的他也只能一道来了此处。
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的席辰,脸色越来越差,甚至有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
也不知为何,这边只有姚希芸母女在招待,如果姚薇薇等到宴会结束都不过来,他岂不是根本见不到姚薇薇?白费了心思?
周娉婷看着沉默不语的席辰,终于忍不住开口:“阿辰哥,大家好像都在舞池那跳舞,你不过去吗?”
前几日老王提到说席辰今天要和她一道来参加宴会,周娉婷还有些欣喜。
她并未想到席辰是因为没有接到姚家的帖子才出此下策,只觉得这是不是说明席辰真的已经同姚薇薇分手了?不然他为何要特意跟自己一道过来参加宴会?
就连刚刚姚希芸见席辰和她一道过来时,看着都很是高兴的样子,还暗中同她说等会儿可以看好戏了。
可是席辰一路一直冷着脸不说,自从坐下后,就再没跟她说过一个字,而且看上去心情也不太愉快。
姚希芸刚刚专门跑过来,让自己带席辰去舞池那边一起跳支舞,说剩下的都已经安排好了。都还没来得及等自己多说什么,姚希芸便又匆匆走开,说是要去看看姚薇薇这会儿过来了没。
可是......席辰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愿意去跟自己跳舞吗?
虽然已经在席家待了四年,可周娉婷真正同席辰相处的时间却不超过三个月。她刚来席家没有两个月,席辰就去了英国留学,好不容易等到席辰回了国,对她也一直冷冷淡淡,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周娉婷喜欢席辰,毋庸置疑。从刚进席家,见他的第一眼就沦陷了。那样俊逸好看的少年,她一心想着要嫁给他。
她曾偷听到席辰和肖清越说希望以后的妻子能够贤良淑德,帮他打理好内宅,于是便想办法从席世涛那里接过了席公馆的府务,想让自己变成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
再后来席世涛看出了她的心思,说等日后席辰回国,会让他好好对她时,周娉婷简直高兴坏了。
可她没有想到,席辰在国外时居然交往了一位家世十分优秀的女友。不过还好,她从姚希芸那打听到了姚薇薇的很多事,也知道姚薇薇性情很是骄纵,根本不可能是席辰想要娶的女人。
不过是玩玩罢了,男人会被那些长得美丽的女人吸引一时,但不会长久。
想到这,周娉婷又有了些信心,重新向席辰提出了邀请。
“阿辰哥,今天过来的女孩子几乎都被邀舞了,你能不能也陪我去跳一支舞?”
她轻咬着唇,含情脉脉地看向独自坐在另一边单人沙发上的席辰,白嫩的面颊泛着些许粉红,声音中是难言的羞涩。
听见周娉婷的话,席辰并未动作,只是不耐烦地抬眸,语调平静地回:“只要你离我远点,自然会有人上来向你邀舞。”
被如此不留情面的下了脸,周娉婷的脸色霎那间惨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阿辰哥......”
她的声音又些颤抖,听着很惹人怜惜,眼眶里也隐隐有晶莹的水雾在打转。
只可惜这招数用错了人,席辰依旧稳稳坐着,双眸冷淡,完全不解风情地道:“周娉婷,不该想的东西就不要妄想。我知道父亲念及周副官对你不错,但不管父亲跟你说了什么,没人能逼我做任何事,你明白吗?”
席辰并不喜欢看女人哭哭啼啼,过去几年姚薇薇虽然会朝他撒撒娇,却绝不是个会让自己委屈哭泣的性子。不过看她偶尔受点小伤,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自己,眼泪要坠不坠的模样,席辰其实也会觉得很心软。
但即便如此,他也会让自己忍着不会哄她,只在亲自帮她处理伤口时把手下的动作放轻些,免得她娇气得受不了疼。
当然,会忍不住心软这种事只限于姚薇薇,让他看除姚薇薇以外的女人哭哭啼啼,他只会觉得无比厌烦。
连姚薇薇这么娇气的女生都不会轻易落泪,这些女人凭什么明明比她还要娇气却还要说她娇气?
这么一想,席辰觉得姚薇薇真是比这些惯爱卖弄眼泪的女人要好得太多了,可见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至少,他还真没觉得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在心里如此夸赞了一番,席辰抬头就看见宴会厅的门口出现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而其中一个,正是他刚刚才觉得“没人能比得上”的姚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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