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墨工作室。
谢青在出院之后暂时不敢那么拼命写稿了,每天的码字量基本保持在六千字,不过周六周日依旧无休。
每个月的十号,是工作室做月总结的时候。这回因为陶然和丁一帆搬走,宋墨新招的两个人刚好这天开始上班,张冰就趁着月总结的时候让大家都互相熟悉了一下。
时过境迁。谢青来的时候跟邹小盈打听陶然,邹小盈简短的介绍基本把陶然塑造成大佬。
这回在张冰口中,“大佬”成了谢青。
“这位,虽然是女作者,但是是写男频文的,而且两个月就杀到了千字最高,刷新工作室记录。”
“住一楼套间,现在正在交接组长工作。”
可能是女作者写男频文实在不多见,两个新人很给面子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谢青对这种情况总是不太适应,拘谨地颔颔首:“别客气,以后一起玩。”
总结会结束之后,大家各回各屋。
邹小盈垂头丧气,因为这回涨稿费又没她。
她来的时候灵墨工作室才刚开不久,第一波招进来的代笔本身给的稿费就高,她当时拿到了千字25。
没想到快一年过去了,她也就涨了一回,现在千字30。
刚刚搬进女频套间的孟媛的起步价比她只多五块,现在都千字100了,爆更还有额外奖金。
更不用提从千字15直接跳到150的谢青。
邹小盈愁得慌,虽说以现在的价格,做到日更六千,扣完税一个月也有五千多,包吃住的前提下完全够花,但人比人比死人。
可她也埋怨不了工作室。以工作室的现行标准,稿费多少其实是由来找代笔的作者决定的。
——工作室每个月都会把大家往报价高一档的作者手里推推,没有报价高一档的作者看上,再继续写原价位的稿子。
谢青知道她在愁什么,快到房门口的时候,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去你那屋看看稿子呗。”
邹小盈不明其意:“看什么稿子?”
“看看你的稿子。”谢青说,“看能不能帮到你。”
邹小盈一瞬间宛如看到了救星!
她其实早就想向谢青讨教一二,但看稿这事在整个圈内都很微妙。
尤其是对于写得好的作者来说——大概所有小有名气的作者都碰上过新人突然发私信求看稿,可行业的特殊性导致作者们心里都存了一份文人清高,对于不够熟悉的人而言,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给你发稿的时候到底是真想要建议还是想听认可。
如果她想听认可,你实实在在提建议,她可能反倒心里不服不高兴。
可你如果敷衍对方,对方又偏偏是真的想认真请教的,心里准定也会想“这什么人啊”。
所以找别人看稿要慎重,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久的作者心里都有数。
邹小盈憋了好久都没好意思跟谢青开口。
现在谢青主动提出来,她简直想抱住谢青的大腿哭。
邹小盈于是大献殷勤,进屋就给谢青端茶倒水拆零食,谢青坐到电脑前,她还打算给谢青捏捏肩。
谢青被逗乐,按住她的手:“别闹,给我把稿子找出来。”
邹小盈立刻点开文件夹找稿子,挑了一章最近写得比较满意的给谢青看。
谢青一目十行地扫了个大概,轻咳了咳,侧头看她:“我直说了哦!”
邹小盈蹲下给她捶腿:“您说——”
“别闹!”谢青嗤笑,“我觉得你最明显的问题是没用的描写太多啦,读者看到这种对剧情没什么影响的段落会自动跳过的,特别影响节奏。”
邹小盈没想到她觉得不好的会是这一点,一怔,解释说:“我这不是想显得文笔好一些……”
“文笔好坏不靠这个。”谢青继续划拉着稿子,嘴角轻扯,“文笔好坏不是说文风美不美、辞藻华不华丽,是看是否恰当。”
恰到好处的描写是点睛之笔,区区两字也是文笔好。
毫无用途的大段落辞藻堆砌,写出一万字也没有用。
谢青突然有点恍惚。
这些话,是她在绮文的责编告诉她的。
她因为这些话在《青珠录》出版时对稿子做了大量修改,整个质感都提升了很多,成了“神作”也和这些不无关系。
在合同的问题上,可以说是编辑坑了她。
但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不得不感激那位编辑。
如果《赤玉录》的事情与出版社有关,那她希望和那位编辑没关吧。
谢青一时失神,缓了一缓,又说:“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水平不足以兼顾文笔和情节节奏,就一定要侧重情节跟节奏。”
“你看电影的时候是看重故事还是特效?这是一个道理。”
经费不足视觉效果不行,但依旧凭故事好获得逆袭的,比比皆是。
特效烧钱但故事一团糟,最后闹得口碑崩塌满目差评的,也不胜枚举。
邹小盈觉得醍醐灌顶,恍悟中缓然点了好几下头,慢慢道:“有道理哦……”
“还有人设。”谢青继续说,“咱们现在给别人代笔,不用自己做人设。但如果你以后自己写文做人设,可以……”
不管是主cp还是副cp,都可以设计得存在天然矛盾或身份差异。
这样故事张力会强很多,而且许多剧情都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不需要费很多脑子,水到渠成地就有了。
这也是绮文的编辑告诉她的。
但她没来得及跟邹小盈说完,因为手机响了。
她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接电话,也没看屏幕上的显示。
说了句“喂,您好”,那边传来一声:“谢小姐。”
谢青浅怔:“陆总?”
那边问她:“现在方便说话么?如果你在赶稿,我就迟点再打。”
听起来郑重其事,没由来地让谢青觉得应该避一避人。
谢青便说“稍等”,把听筒挪开两寸,抱歉地跟邹小盈指了指,意思是自己要先接个电话。
邹小盈小声地说你快去快去,她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说:“方便了,有什么事吗?”
那边问:“我如果想挖一下宋墨的墙角,你同意吗?”
“?”冷不丁的,谢青没反应过来,“挖谁?”
陆诚短促一笑:“挖你。”
电话里突然安静。
这本来说不上真的打商量,只是出于尊重的询问,因为他觉得她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这份安静,让他忽地紧张起来。
就像学生在等待老师判卷一样。
几秒后,声音清清冷冷地传过来:“不了吧,谢谢陆总。”
陆诚懵。
转而解释:“不是让你来当代笔,我们没有代笔业务。就是正常签约合作,丁一帆和陶然那种。”
但她还是拒绝了,比刚才更冷静坚决一些:“不了,我不太感兴趣。”
“为什么?”他意外又茫然。
她反问:“您又为什么想帮我呢?”
“我信你说的话。”他说,“你没抄,你就没错,何必去当代笔?换个笔名继续做原创,出两部好作品你还是大神。”
你没抄,你就没错。
换个笔名继续做原创,
出两部好作品你还是大神。
每一句话都对,每一句话谢青都懂。
但还是按不住一声冷笑从喉咙里从胸中逼出来:“是么?”
陆诚被她的语气一震,没有说话。
她又说:“可我不甘心。”
她没抄,她没错,凭什么让她不明不白地弃号重来。
她是干净的,她的作品也是干净的,她以她的成名作为傲。
凭什么让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我是《青珠录》的作者玉篱”。
换一条路走是最容易的。她还年轻,如果她想,她还可以彻底换一个行业,她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但是,凭什么呢?
她咬紧牙关也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哪怕是被挤到边缘处也要混下去,就是为了逼自己把事情一步步彻底解决。
真正有错的人还在安睡,凭什么让她在唾骂中黯淡退场。
“我没抄,我就没错,所以我还要继续做玉篱。”
“也许您觉得我当代笔很可惜,但我不在乎。”
“我这个人,不喜欢吃哑巴亏,也不习惯锦衣夜行。”
“名誉问题我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明白,谢谢陆总的美意,我先码字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
每一个字都冷冰冰的,电话那边的陆诚,在这股寒意里木了很久,才终于放下早已被没有声音的手机。
是的,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建议她。
他在做什么,怜悯她么?
可她从未显露过一丁点儿属于弱者的情绪。在向他描述那让她身败名裂的整件事情的时候,她平淡得像在评价盘子里的菜。
如此强大的灵魂,怎么会需要怜悯。
可他就是想做点什么。
为这个才华横溢的作者做点什么。
僵坐良久,陆诚终于又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通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刚睡醒懒觉的宋墨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喂——”
“宋墨。”陆诚顿一顿声,“你方不方便来我公司一趟?”
“……”那边的声音清醒了,“现在?”
“对,现在。”他缓了口气,“我有事,很要紧。”
“你特么……”宋墨气笑,“你有急事却喊我过去,你讲理吗?”
陆诚锁起眉头:“不方便让你工作室的人听见。”
宋墨终于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对,愣了一下,也认真起来:“出什么事了?你等等啊,我这就打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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