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 也是烟花鞭炮织就的噼里啪啦声。从听筒里传出来,仿佛对方正置身战争剧拍摄现场。
陆诚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你那边也在放鞭炮?”
“什么?”谢青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嫌吵。正好也洗完了手,便把手机从表妹手里接过来,匆匆往屋里跑,“等我换个安静的地方。”
推门进屋, 却发现屋里也没多安静。
——家里厨房在的那一面,挨着街道;她房间的窗下,是小区的花园。小城市也没什么禁放限放的条例, 大年三十,这样的地方都是放烟花爆竹的佳选。
谢青只好尴尬地表示抱歉:“……好像都不太安静。”
电话那头传来嗤笑:“没事。”
谢青左手接着电话,右手捂住右耳隔绝噪音:“您什么事?”
“哦,我……”他哑了哑, 下意识地寻找话题, “有个出版合同, 想跟你说一下。”
鞭炮声太大, 盖过了他的话。
“什么?”谢青无奈, “抱歉, 刚才太吵了,没听清楚,您再说一下?”
陆诚微滞,突然放下了欲盖弥彰的话题:“新年快乐。”
谢青没反应过来:“啊?”
“年三十了嘛。”他笑一声, 声音淡淡, “给你贺个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青懵然,磕磕巴巴地找吉利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虽然很吵,但她听得出来他又笑了,低低的。
然后他说:“不打扰你了,先挂了。”顿了半秒,又自顾自补充,“还要给别的作者打电话。”
挨个给作者打电话拜年吗……
谢青短暂地讶异,想了想,可能是给比较重要的作者拜年?
同时听到陆诚又说:“对了。”
谢青:“嗯?”
“你几号回北京?”他问。
谢青想了想:“大概会晚一些吧……想在家过完元宵。”
陆诚:“哦……应该的。”
“但不会断更的。”谢青立刻承诺,“一定按时给编辑交稿。”
他未置可否,只说:“回见。”
“回见。”
挂掉电话,她往厨房走。稍微有那么点心不在焉,分辨不清是什么原因。
姑姑正在剁她刚才没剁完的鸭子,她过去要接过来,姑姑拦住:“我来吧,你别沾手了。谁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年三十,即便微信发祝福信息很方便,但打电话贺年也不奇怪。只不过因为成长经历特殊,谢青以前没什么朋友,从来没有过在年三十接电话的情况。
她简练道:“公司老板。”
“这个时候还催你工作吗?”姑父在旁边皱眉,“要是在北京压力大,就别去了,湖南现在政策好,做什么都容易,回来工作。”
“没有。”谢青笑笑,“打电话贺个年。”
“……那倒还挺贴心的。”姑父释然地点点头,跟着又问,“到底什么工作啊?你说走就走,也不跟家里吭声。”
谢青:“还是写东西,写小说。签了家公司。”
“哎——”姑姑一刀剁下去,看了她两眼,“写小说在哪里不能写?我看现在的网络作者哦,天南海北的都有。”
谢青低着头,没说话。
其实姑姑说得对,写小说在哪里都能写。即便是现在,她如果跟陆诚开口说要回老家,陆诚大概也不会拦她。即便手写稿无法在线传输,从永州发个快递到北京也就三天,什么都耽误不了。
可她还是想留在北京,她觉得在北京这个大城市,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当然,即便是在她自己看来,她的这个想法也过于的理想化,可是她想试一试。
——她觉得在北京见过的世面、接触的资源,应该是能帮到人的。
网络文学发展得太快了,眨眼间已拥有巨大的产值,但规则尚未来得及完善。像她一样被坑的作者,大概成千上万。她运气好,碰上了陆诚,愿意帮她争一口气,可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那如果……如果她能像陆诚一样,站到那样的高度上呢?
不一定是成为经纪人,可以是其他的方式,拥有差不多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就可以。
他帮了一个她,她就想去帮助更多的作者。哪怕这样改变不了大环境……也依旧是在改变大环境。
一盆满是泥沙的水,哪怕只是少了一颗沙子,也确实是比先前干净了一丁点吧。
她就是这样想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豪言她没有底气去说,但她如果能拥有一间茅屋,至少在茅屋尚未为秋风所破时,她想尽力拉更多的人进来避风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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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总是过得很快。谢青虽然一口气在家待了半个月,假期时长比上班族翻了一倍,也还是觉得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就过去了。
正月十六,谢青回到北京,稍微休整了一下,十七号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诚书文化码字。
在一楼大厅里,她好巧不巧地碰到个人——梁安。
肆言的助理。
在她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见她了,两个人难免要搭个话。
这幢大楼里的文化公司不止诚书文化一家,今天正好有一家在招聘,在门口放了易拉宝。
结合肆言之前之前的事情,谢青以为梁安是来找新工作的。
于是打完招呼之后,她寒暄说:“来应聘?”
“?”梁安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不是,来帮肆大谈个合作。”
原来没跳槽?谢青一时窘迫,哑哑地“哦——”了一声。
梁安问她:“在诚书文化,都好吧?”
“挺好的。”她点点头,犹豫再三,问出了已好奇很久的问题,“肆大那个事……”
“咳。”梁安托了托黑框眼镜,意思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谢青及时闭口。
两秒的沉默,他也以一种很费解的神情,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都特别感性?”
“……也没有吧。”谢青哑然。
与此同时,她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确实是她想的那样。
她神情复杂地笑笑:“我想肆大格外感性一些。”
她和肆言的交集,算下来总共也就那么几回。
她在他的大纲里塞了东西,他就不高兴了;读者骂了一阵,他又心服口服地接受。
中间可能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他突然问她这个当代笔的要不要在出版的时候署名;她说她不希望跟绮文合作,他又没二话地答应。
最后她和诚书文化谈妥,想好好完成他的稿子再过来,他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上,“被”爆出代笔。
每一次交集,都跌宕起伏。
其间她还好几次收到过他让梁安发来的红包,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看文看得高兴了,相当于读者给作者打赏。
可大纲明明是他自己写的。
他觉得她的行文精彩,他就实实在在地夸。
作者或许都是感性生物,但在他身上,格外明显。
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味道。
“也未必是坏事。”谢青沉吟着,一哂,“我们这行,自己没有细腻的感情、蓬勃的爱恨,怎么拿捏世间百态?”
梁安未予置评,叹息,摇头:“你是不知道‘肆言’这个笔名有多值钱。”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含着笑容,抬起头看向他:“肆大本身感情世界丰富充盈,没准经历一下低谷,反倒更有助于写作呢?”
再怎么天马行空的写作,都还是脱离不开现实——就算是写玄幻,自己缔造整个世界观,也至少离不开人性感悟。所以有丰富生活经历的作者写出的文字,或许少些幻想的甜美,但往往更能打动人心。
梁安还是摇头,面无表情:“不太懂你们写小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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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边想肆言的事边走出电梯,心不在焉地走进诚书文化,心不在焉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开电脑。
挂上qq,弹出来几条流锦发来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但她昨天刚从永州回来,累到没顾上在手机上看消息。
流锦 20:17:22
亲爱的,“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悄悄告诉我,我发誓不告诉别人!不然天打雷劈!!!
流锦 20:22:43
太逗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招谁想的啊
我身边的作者最近都在聊
你知道大家管你叫什么吗?
流锦 20:25:04
哎你不在我还卖关子真愣
他们管你叫you-know-who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
谢青对着屏幕,目光呆滞。
她英语不好,但这个梗她看懂了!
她上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哈利·波特》的电影里,称呼某个不能被提及名字的人。
「玉色青青」:够了,你才是伏地魔。
「玉色青青」:我有鼻子好吗?
流锦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真机智!”
接着又说:“也挺好的!你也让大家闻风丧胆一回!加油吧老伏!”
老伏……
「玉色青青」:你再说,阿瓦达了哈!
流锦很过分地给她发了一条语音版的爆笑。
谢青挑挑眉头,正要冷漠地跟她说“不理你了,我要写稿了”,流锦又发来一条消息。
「流锦」:哎对了,还有个事,昨天夜里一朋友发过来的,你看一眼……我觉得对你影响不太好。
「玉色青青」:?什么事?
半晌没动静,然后,流锦发过来两张图,手机截图的尺寸。
不点大图看不清太清楚,但能分辨出上面有很多文字,格式有点像社交平台上的贴子。
紧跟着又过来一条文字消息。
「流锦」:我一当编辑的朋友无意中刷到的,你看眼怎么回事吧,咱这个圈子也不大,我觉得万一传大了对你可能不太好。
谢青点开第一张,是个知乎上的贴子。
发贴人应该是业内人士,标题是“如何看待‘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诚书文化试水新的捧人模式?”
面对这种讨论,她有准备,因为这一整套流程一看就是营销手段,引起业内的关注一点都不稀奇。
楼主的关注点也基本都在营销策略上,对她这个作者没有什么看法,反倒说了一句“写的确实挺好的”。
亮点在于第二张,一个高赞回答。
答主第一句话是“怕丢工作,可耻的匿了”,接着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营销手段没什么可说的,诚书文化能混到现在自然有真本事,资源也确实好,陆总看文眼光毒、专业性强也是真的。”
“但这事不是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
“其实就是……潜规则啦。对,就是你想的那种,不用我说的更明白吧?”
“前阵子诚书文化作者年会,‘神秘人’住的是行政层。解释一下,公司一般是把大神作者安排在行政层,s大那个级别的大神。最初看到她也在行政层,我并没有想歪,觉得可能是公司想捧的人,所以各种待遇都先给到位,抬一下逼格。”
“后来我发现我发现我太单纯了。”
“她在大家都出去玩的那天,去·了·陆·总·的·房·间。”
“年会回来她就开文了,还拖了稿。大家懂的,诚书文化合作的作者很多,自己签约的作者也不少,公众号的资源很多人在抢。”
“但她拖稿就完全没关系,还给排了半个月的大图推。据说是陆总亲自开的口,为什么大家自己悟一下就懂了吧。”
“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陆总为什么喜欢她哈哈哈哈,讲真,陆总真的挺帅的,她吧emmmm……也不能说不好看,一般般吧。”
谢青深吸气。
子虚乌有,但从点赞数来看,大家信了。
这还是她现在没红的前提下,来围观的应该都只是网文圈从业者。
如果哪天她以“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身份红了呢?这个贴子势必会被更多人看到。
感受过舆论风暴的谢青后脊不自觉的绷紧,一丝丝冷汗从毛孔里渗出,凉意在她被震到发空的大脑里一缕缕地挑出思绪。
冷静,冷静点。恐惧怯懦帮不了你。
这个说法不算是空穴来风,她确实敲过陆诚的门,但是为给他送面,而且没有进屋。
有人能证明她没进屋么?
没有,当时没有别人。陆诚能证明,但陆诚在这件事上说话显然不可信。
等等……
电光火石一闪,她把回忆往前多倒了几分。
她知道这个答主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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