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呆在卿卿帐中整整三天未现身,也不知是谁新婚竟然比陈旦躲得时间还长。董忆找上门时里面的声音不太对劲,他徘徊犹豫许久才壮起胆子闯进去,沉吟喘息嘎然而止,赵墨一/丝/不/挂地从榻上下来,然后拉过架上长袍随意披上,宽大墨袍如同蝶翼落展起落下,轻裹住玉雕般的裸/胴。
“这么急着找我有何事?”他掀开帐帘走到外室,清冷面容略带不悦。见他唇色红润气短声低,董忆不由浮想联翩,猜他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可一想到他与卿卿的关系,董忆又有些不适,双唇轻启拐弯抹角提点道:“这些天众将士见不着你,以为你有何要事,我知道你也是在为军费神劳心,只是老呆在这儿有些不妥。”
赵墨拧起剑眉,又问:“你来就是说这事的?”
“当然不是,是安夏王突发重疾,性命垂危。”
赵墨神色微顿,回过神后连忙走到里室换身衣裳随董忆赶去安夏王住地。他们所说的话卿卿听得一清二楚,得知安夏王病重,她也顾不上满身酸痛,急急地穿好衣裳奔了过去。帐前已聚了不少人,扎木合及他部下皆是神色肃然悲沉,垂首立在帐前待命。
“赵将军。”扎合木见到赵墨拱手施礼,赵墨重重拍下他肩处一切尽在不言。众人焦急地在外静候,过了许久终于见帐帘掀起,赵墨似被人提筋,随扎木合往前走去。青洛从帐内走出,抬眼见到他们二人只淡淡地说了句:“王爷要见你们,请随我来。”
赵墨和扎木合闻后连忙跟着青洛入了小帐,步伐匆匆下脚却是极轻。进帐后一股苦涩药味扑面而来,抬眸就见拓跋朔就守在榻旁,他眼眶深陷,双目泛红,闻声见到进来二人,极不情愿地腾出空位退到旁侧。
“王爷。”扎木合哽咽,上前半跪在地。赵墨随其身后低头默声,神色也是万分悲痛。安夏王奄奄一息已近弥留,他费力睁开双眼抬手微微动下手指。扎木合凑上前去含泪垂首,过了片刻,安夏王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复地……复地之念不……不……可灭,阿朔……阿朔……年少……年少懵懂……以后……就靠你……你们二人扶持。”
话音刚落,他猛咳一阵,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青洛见状连忙上前在他胸口行了一针这才稍稍减缓些。赵墨剑眉紧蹙,眼中悲色情真意切,他缓缓语气低声道:“王爷吉人天相,自会逃过此劫,您不要多虑,好好歇息才是。”
安夏王听后哼哼苦笑两声,无奈摆手摇头,刚想开口又是一阵猛咳。青洛边替他施针边回头对赵墨和扎木合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让王爷歇息。”
赵墨与扎木合拱手领命,正当要走安夏王极费力忍住咳,硬是挤出一句:“把赵医士请来。”
这时卿卿已在帐外,她正在向人打听安夏王为何会突然病急,侍将说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进帐就见王爷俯在榻边呕血,面色惨白如霜,连话都说不出。后来他们请来青洛,没想到青洛来了也无可奈何。说到此处,卿卿凝了神色,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她连忙转过头去,赵墨恰巧走出,一见到卿卿他稍稍摇头。
“王爷请你进去。”赵墨低声而道,暗中递上一个眼神。卿卿抿嘴点头,没有多想便掀帘而入。青洛和拓跋朔都在,只是没了前几天的神气,而安夏王更是气短神昏,性命岌岌可危。卿卿心中涌起一阵难言悲痛,想到安夏王恩德,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走近时她故意收起悲色莞尔而笑。
“王爷。”
安夏王闻后笑逐颜开,看似疲惫却暖人心肠。拓跋朔就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卿卿身上没有多少父王的影子,可是这般看来就如同父女,他内心酸楚难忍,不知如何面对这场生离死别,他不愿相信又气愤不已,不明白上天为何会如此不公,为何要将他所爱的人一个个从身边夺走,但见到父王这垂死模样,哪怕心如刀绞也只能无奈接受。见到父王把手伸向卿卿,他难过地扭过头去,卿卿跪在榻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她从未握过的大手。
“赵医士,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安夏王拧着眉,吃力地一字一顿道。卿卿微微摇头,硬是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王爷言重了。这是臣之责,臣理应效力。”
安夏王深吐口气又连连摇头。“都是本王欠的,本王有愧于你……”
“王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卿卿不由加重手心之力,似乎想把他的手捂暖。安夏王一边苦笑着一边反握住她的手,琥珀色的眸里既有慈父般的怜惜又有不为人知的愧疚。
“传本王口谕,卿女天资清懿,性与贤明,今尊其为怀德公主,望其光我宗室,保此殊荣,永绥后禄。”下完这道旨,安夏王就如脱尽全力,急喘吁吁。卿卿见势不妙忙把住其腕脉,脉象乱而无章,时断时续,看他脸色青白,青洛及拓跋朔急忙聚上前来。
“徒儿,你先出去!”青洛急声道,卿卿惊慌无措,想要帮忙却不知从哪儿下手。青洛似乎闲她碍事又将她赶出帐外。众人见卿卿出来,蜂拥而上问起王爷,她只是一再摇头,缄默不语。接下来整整一天都无人能进,扎木合以及赵墨他们都候在帐外寸步不离。酉时三刻,青洛终于走出现身,摇头对众人道:“我已尽力,可惜回天乏术。”
天元三十一年,四月十九,安夏王薨于夏城,这一年他不过三十四岁。
第133章 转折收拢章
按西夏古老习俗,日出之时要将尸首火化成灰。青洛和拓跋朔替安夏王整理遗容, 赵墨与扎合木将他抬上木堆, 烈火燃起荣华富贵皆化作一缕青烟, 随着他的肉身渐渐消逝。西夏军旧部围在火堆旁哼吟别人听不懂的古老曲调, 犹如念颂往生经文直到一轮火日映红天际。安夏王的骨灰撒向山谷,风吹过来散了眼前灰白, 拓跋朔终于忍不住流泪悲泣。
“我不该哭,我不能哭……”他泪如泉涌, 用西夏语喃喃自语, 无助悲痛如细针侵遍全身。如今母后和王姐不知所踪, 最敬爱的父王也离他而去,称霸一方的拓跋氏只剩下他。光阴轮回, 卿卿从他身上看到儿时的自己, 她希望他能坚强挺住, 千万别低头丧气,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才能好听。赵墨比她快了一步先走到拓跋朔前面, 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眨眼之间拓跋朔收了眼泪止住哭, 抿嘴重重点下头。
安夏王死后不久,青洛辅佐拓跋朔为王,扎木合与赵墨则扶其左右, 以夏城为都开始向外扩疆吞并。也许是老友死得早,忽然少了吵嘴夺气的伴青洛满心惆怅,多年恩怨也就随那骨灰消散而去。既然能得他们相助, 拓跋朔踌躇满志,坚定以为终有一天会将失地讨回。
同年,即位不过两年的新君染疾驾崩,临死前竟然将皇位传于十皇弟,并且封萧老太爷为监国,令其辅佐皇上处理朝政。由于新君无后,朝中又是萧家把持,遗昭一宣,无人敢议,倒是坊间流传:这年仅二周岁的皇十子虽说是先皇遗腹子,实则是新君与萧太妃私通所生,不管如何传言如何,燕氏江山己落到萧家手里。
有了江山就差拔掉肉中钉,赵墨是萧家人心病,可多次围剿都被他化险为夷,他如犹如神助无往不胜,渐渐地军中人称其为唤龙将军。其实这唤龙将军是董忆搞出的名堂,那次赵墨仰天悲嚎,天上电闪雷鸣,酷似龙形乌云翻滚而来,董忆乘乱叫了声:看,神龙!,天昏地暗又是狂风大作,那时众人真以为是神龙出没,这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神乎其神,连赵墨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不过董忆的心思他很清楚,而他的想法董忆也知晓,二人心照不宣,为这乱世江山踏破铁蹄。
原先扎木合不信赵墨,总觉得他城府太深探不到底,然而经过安夏王一事他便对他刮目相看,不再象防贼似的防着他,不过隐约间仍是保留些许余地,但经过几次舍命相救以及赵墨对阿朔的态度,扎木和终于放下戒备与之相处。拓跋朔在青洛、扎木合与赵墨的辅佐下安稳度过,赵墨南征北战吞并不少部族 ,扎木合则利用昔日威名集结西夏残兵,想重塑辉煌。其三弟索喀手中有五万兵马,可是当年夺权时索喀宁死不屈,结果落得身首异处,而他手下兵将有些投靠新王,有些则流落乡野,当听到王子幸存欲招旧部时,那些忠将纷纷投靠,想要争回失地一雪前耻。听到这消息拓跋朔的王叔急了,他连忙派人去都城望能得到朝庭之力歼灭乱党,可当初牵线搭桥的萧清不以为然,回他:巩固边防这云淡风轻的四个字。
自萧涵入土,萧清就成了萧府的梁柱,或许是父兄接连过世,他自知肩负重担,更是比以往发奋图强,将大小事务处理得有模有样。他提议加固秦河沿线边防,修缮水坝通水渠,利用地脉将叛军兵马拦截在秦河处。为解燃眉之急,他又提出:“出人力参军者可减扣全家赋税;出财力助军者可得御匾并加封祖上官职”此招一出颇有成效,一时间朝廷兵马多增八万,装备无比精良。
赵墨兵马在荒凉大漠称雄却死活打不开秦河防线,他只好另辟蹊径,想法子杀回西夏稳住背后。拓跋朔回归心切,扎木合也早有此心,他们一拍即合,北上攻打叛贼,这一打就是三年。这三年中卿卿就随在赵墨身后东奔西走,甚至亲自披甲上阵率几万将士增援前军,弹尽粮决之时卿卿就像男人一样朝底下众人大喝:宁死不降!!这话掷地有声,区区女儿能有如此气节,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又怎么好意思窝囊,他们硬是拼住一口气坚守后防,直到赵墨援军赶来为止。为了能与哥哥并驾齐趋,水般女子锤炼得如同钢铁,虎兄无犬妹便成了他们常说的话,可是卿卿太过劳累,治不好的血症再次袭来,而这一次连青洛也束手无策,只能让她歇息修养,克住血中之毒。
不知不觉又是个十年,兄妹重逢她等了十年,然后又过了十年,这世上最留不住的便是朱颜辞镜花辞树。赵墨意气奋发,比起当年更加沉稳俊逸,卿卿却觉得自己老了,她有意无意地扫眉点唇,时常换些新鲜发式,平日吃喝都变得格外留心。陈旦的儿子已三岁,董忆也娶了妻,至今单身的赵墨自然炙手可热,仰慕其风采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还不乏绝色美人。不知时何,卿卿开始留意起哥哥,时常会问他身边侍将他在做什么、身边有何人?日子久了她的反常就流到了赵墨耳里。
“好妹妹,怎么了?为何不开心?”赵墨笑问,眼眸流转间依旧温柔似水。卿卿抿起嘴,想了半天羞于启齿。赵墨轻笑,伸手紧搂住她低头轻轻吻下她的额处。“该不会没空陪你生气了?我也没法,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实在抽不出空,待过了这事我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你好好歇息,千万别累到。”
话落,他又留下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奇珍异宝,接着匆匆离去。卿卿很想随他一起赴沙场,可刚跨出门,雪将军便飞来将她赶了回去,比侍将盯得还要紧。渐渐地,卿卿越发空虚落寞,莫明其妙惶恐不安,她等着哥哥回来牵起她的手如儿时那般说:“妹妹别怕,哥哥在这儿。”,可是她发觉哥哥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了。
赵墨一走便是三个月,秦州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他率军攻打三年,终于将这块硬肉咬了下来,就在挺进西夏王都之时,苟延残喘的几千敌兵连夜偷袭烧去大批军粮,赵墨立刻调回头去收拾这群喽罗并让扎木合先率军抢占先机,趁热打铁将王都攻下。没料扎木合低估敌方兵力,落入陷井中脱身不得,原本说好将有援军后备,可是他领着众军苦撑二日始终见不到后备神军,那日一战扎木合重伤垂马,其副将也力尽而亡,就在快要兵败之时赵墨所派的援军姗姗来迟,奋力扭转败局,将奄奄一息的扎木合拉出血河。
扎木合麾下之兵几乎全军覆没,看到并肩多年的好友重伤不治,赵墨万分悲痛,一直守在其身边亲自为他端药送水,可扎木合没撑几日还是撒手人寰,连句话都没留下。扎木合对拓跋氏忠心耿耿,知其死讯拓跋朔后如五雷轰顶,怵然立在原处,当日便快马加鞭奔赴去见扎木合最后一面,扎木合如他亲父尽心尽责,他也以亲相待跪在尸首旁痛哭流涕,赵墨只能低声劝慰他节哀顺变。
然而此战过后,军中竟然起了谣言,说赵墨有意拖延时日,若不是如此扎木合不会惨死。卿卿听后大为震怒,哥哥替他们出生入死,好几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他们有说过何好话?而此次一战哥哥也是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榻上需人照顾,他们为何睁眼说瞎话?盛怒之下,卿卿就请那散谣的人过来理论。散谣的是当日幸存老将,他年近五十颇有些威望,见卿卿气势汹汹问责,他干脆扯破脸皮一吐为快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卿卿坚决不信,据理力争挽回哥哥清誉。她的口才比那人好,那人说不过她便叫骂起来:“这里谁不知道你们兄妹的事?!口口声声‘我哥’,私底下不就是通奸的货。”
话音刚落顿时鸦雀无声,窘迫、屈辱、愤恨一一从她脸上闪过,卿卿握紧袖中双手将羞恼吞回腹中,挺直背脊义正言辞地回他:“一事归一事,你急着扯其他,莫非心中有鬼?含血喷人就是为扰乱军心?!”
那人顿时语塞,满脸憋得通红,气极之下就骂起粗话。他们两个吵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将拓跋朔和青洛引来了,听到周遭人所言,拓跋朔立即下令斩了那老将,老将愕然,他不曾想到拓跋朔会动他,而拓跋朔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不顾众人求情硬是取了那人首级并厉声道:“扰乱军心理应死罪,以下犯上罪上加罪!”
安夏王临死前封卿卿为怀德公主,那人敢对公主出言不逊也算找死,众人低头默声,这场风雨以此血腥告终。对此卿卿丝毫没起怜悯,甚至觉得是理所应当。
第134章 青洛有难
军中暗潮汹涌,那老将的死更令居心叵测之徒不安分, 有人趁机从中作乱, 大放谣言动乱军心。虽然这么多年有青洛等人相助, 但拓跋朔仍有些力不从心, 处事不得要领反而乱了阵脚。
人常说医者父母心,青洛平日里又是副随性模样, 作乱之徒以为他是副空架子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趁着扎木合战死、赵墨负伤之际, 他们像是吃定了拓跋朔越来越嚣张, 甚至以上犯下大为不敬。
卿卿不太出门, 不过军中消息她都清楚,更何况有芙蓉这个大舌头在不想听都难。她自认为这些乱事是自己惹出来的, 而且军中人杂自有看不惯他们兄妹的, 只是平时碍于哥哥威严不敢吱声, 可如今赵墨卧病在榻,这些人以为他气数已尽才敢大胆放肆。也不知怎么的陈旦董忆二人做了缩头乌龟, 有人欺负他们兄弟他们也没理会,前思后想卿卿觉得这乱摊子只能让师父帮忙收拾。她三番四次与青洛商议, 不过每次青洛都是摇扇品茗与她扯家常,就差没拿出碟瓜子磕,这风声传出后又令歹类高兴了一阵, 他们干脆揭竿而起想自封个王当当,就在这时青洛坐不住了,立马调用兵马将这小波人打得落花流水, 顺便取了叛徒首级。人人只道青洛医术高明却未曾想其行兵布阵也很了得,真可谓藏龙卧龙的全才。
“那群乱贼已清干净,想必接下去也没人敢乱动。”
董忆在小榻旁将军中之事一一报之,赵墨听后凝神不语,过半晌才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他开口欲言门外传来些许动静,他蹙起剑眉一手抓住榻沿,刚支起半侧身子又无力瘫回。卿卿进门正好撞见,连忙两三步走上前,见董忆木讷地站在边上,她忍不住轻责:“二哥你也不帮着扶下。”
董忆呵呵笑了两声,道:“知道你要来,所以不敢多扶。我还有事,不扰你们了。”话落,他便转身匆匆出门留他们二人独处。卿卿小心将赵墨扶起,然后拿帕巾替他拭去额上密汗,接着又端来杯温茶。赵墨接过茶盏一口喝个干净,随后又要了一盏。
“嗳,慢些。”卿卿拿帕子抵住他下颚,生怕茶水漏淌下来。三盏茶过后,赵墨气息顺了不少,他半倚靠枕随手拿起枕边军书翻看几页,卿卿见之不悦皱起眉,一把将他手中文册抽去。
“你伤还没好,应该多歇息。”
赵墨抬眸看向盈盈水眸,唇角一勾莞尔而笑。征战多年,风沙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这眉眼雕琢得更加英气俊逸,笑起来时墨瞳深邃如海,更是捉摸不透。
“天天躺着太腻,你还不让我看些东西吗?”他边说边把手伸过去,卿卿手腕一转将书册藏到身后,煞有介事地摇头。“不行。”
赵墨无奈皱眉,趁她不注意忽然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卿卿吃一惊,没站稳便连人带书跌到他的怀里。
“一起看,好不?”他笑得淘气,话落便低头狠狠地在她脖窝吻了口。卿卿拗不过他,只好将书奉上,接着窝在他怀里瞟几眼书上兵法行军之术。布阵和下棋一样,只是一个见血一个无声,当年卿卿随在萧瑞身侧学到不少棋招,有意无意地助了赵墨一臂之力,成就他今时今日的功与名。
赵墨看得认真,卿卿倒觉得无趣,她时不时拉下他绛紫衣摆,没事又摸摸他的墨玉腰带,见他丝豪没察觉,她便拉来他鬓角垂下的几根青丝偷偷摸摸地辫上自己发尾,然后窝在原处一边窃笑一边偷瞥。额前碎发扎得眼睛发痒,赵墨伸手去撩,脖子稍动,鬓处就传来一丝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两缕青丝纠缠成结,小妹捂嘴笑个不停。
“看来你闷得慌。”赵墨哭笑不得,放下书册后伸手想解开发结,卿卿急忙一把按住嘟嘴娇嗔:“别,我喜欢。”
赵墨听后缩回手,这一动又扯到头皮,他无奈蹙眉苦笑道:“人说越活越精,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无忧无虑不用整天琢磨,我倒想回去了。”卿卿说得随意,葱白般的指尖细细地辫着手中乌发一缕套着一缕。赵墨似乎咀嚼出了其它意思,思忖半晌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话锋一转便聊起其它,卿卿也装作无心,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光阴磨人,转眼就磨去大好年华,不过再苦再累卿卿始终相信她与赵墨的情谊,只是偶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见他在笑,可眼底里总像有别的什么。随着战事越演越烈,赵墨能陪她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她都想不起这般亲近地依偎在他怀里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墨总说忙过这一阵就好,可是敌军清不光,忙过一阵还有一阵,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卿卿勾起小指缠住他的发丝,玩笑似地笑着道。赵墨扬眉浅笑,粗糙大掌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一点一寸细细端详。
“哪里老了?这眉这眼仍和以前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起她吹弹欲破的粉颊,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娇嫩如花的菱唇。他不太明白,为何女人总怕自己老,难道小妹不知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依然会恋她如初。
“我说老了就是老了。”卿卿耍起小娃性子嘟嘴撒娇,赵墨敌不过她,只好将她拢到怀里讨好着哄她。“那我替你找些千年玉莲、万年乌首,顺便帮你师父弄些好药如何?”
“好。”卿卿眼眸一弯,笑得娇美可人,可心却在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当日,赵墨就弄来了千年玉莲、万年乌首熬成羹粥给她喝,卿卿只尝了几口便不再去碰。芙蓉见她把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直嚷嚷着可惜,接着就替她把养颜粥喝了个底朝天,碗还没凉,突然急讯传来说是敌军突袭。这几日军中动荡不安,敌兵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好不容易打下的秦州转眼就失掉大半。情急之下,赵墨带伤上阵,率精兵五万把敌兵打退,别人都以为他失了军心,没想到他的威信不减当年。看敌军乱了阵脚,赵墨干脆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花去大半年终将拓跋朔心心念念的都城抢了回来。见叛贼不在宫内,赵墨亲自率马追了几千里将落跑王叔抓回。那老头吓得瑟瑟发抖,跪求拓跋朔看在王亲面上能放条生路,见自己的叔叔老泪纵横,拓跋朔终究软了心肠,只将他关入牢中没夺他性命。
回到昔日宫中,拓跋朔痛哭流涕,曾经繁华的西夏城如今满目疮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恢复往日华景。父王过世、扎木合也走了,能信之人似乎只剩青洛和赵墨了。原本青洛打算夺回西夏之后便归隐乡野,但见拓跋朔青涩,念在老友临终所托的份上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过修复这座伤城可不是一朝一夕,更何况朝庭那边时而进犯,想要坐稳实在困难。他向拓跋朔献策,说先养民养军,后称王立位,这样一来能安得民心也能稳固边防。安民心的事由拓跋朔去做,稳固边防自然是交给赵墨,青洛则去打听和硕公主和王后的消息。
自西夏沦陷,和硕公主与王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她们被处死了,也有人说她们被卖到远疆。青洛曾答应过安夏王找到她们的下落,可是连着几个月都失望而回,正当一筹未展之际,赵墨突然兴冲冲地跑来给他看了两件东西,一件是珊瑚凤钗,还有一件是松绿项珠,这两件宝物就是和硕与王后所佩。青洛见之大为震惊,忙问:“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贺兰山上!”
“速速带我去!”青洛不假思索,连忙让赵墨带路。赵墨点头,随后牵来两匹骏马领青洛跑去贺兰山。贺兰山山势雄峻,连绵起伏数千里,要在这山里找两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赵墨深入山林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洛紧随其后,渐渐地离山道越来越远,前后望去难分南北。
“你是怎么找到的?”青洛低声问道,语气听来平静无绪。赵墨微微侧首勾唇一笑,随后继续往深处走。
“小兵探子来报,说是在山上看到两个人很像公主和王妃。”
青洛又问:“那为何不让他把人带回来?”
“探子说她们吓怕了,什么人都不信,所以就亲自过来请她们回去。”说着,赵墨伸手扳去眼前一根枯枝踩出一条路。青洛停下脚步,不由握紧了手中折扇,听不到身后脚步声,赵墨缓缓转过身,扬起剑眉温柔浅笑。
“前辈为何不走了?”
他笑得纯粹,干净得仿佛未染凡尘,这副温柔俊颜细腻如画却恍惚得有些不真切。青洛第一次收起随意性子,防狼似地提防着他。“你想带我去哪儿?”
“一个好地方,前辈对我有恩,我也不会让前辈受苦,前辈快随我来。”赵墨轻笑。“呱”地一声,他身后山鸟惊飞四起,寂静深谷中只闻扑扑振翅声。青洛冷眼而视,许久未动。
第135章 暂别青洛君(更完)
“前辈,时候不早了, 您再拖着落日前我们就回不去了。”赵墨依旧温文尔雅, 笑就如同谜一般深。青洛展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重新合上, 再展再合, 反覆来回。
“不知是我眼拙,还是你装得太好?赵墨, 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装客气。”说着, 青洛重重合起玉扇往手心中敲了三下。
赵墨仍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慢慢踱步上前道:“前辈此言差矣, 在您面前我从来没装过客气,我的确是心怀敬重。”
“那你现在又是何意?”
“呵呵。”赵墨低头轻笑, 不自觉地摆弄起袖口衣褶, 一双眼眸黑如漆墨, 阴沉得反不出光。“我只是想让前辈好好休养,并无其它意思。”
“我为何要休养?你以为我是老得走不动, 还是想搁置我好夺权谋位?”青洛一语中的,赵墨闻后未露半丝窘迫之色反而坦言道:“我用不着夺权, 如今西夏兵马全在我手掌之中,为何要多此一举?至于谋位,呵呵, 前辈也说得太难听了,我不过是想拿自己应得的东西。”
“应得?”青洛眯起眼眸薄唇紧抿,异色双瞳中闪过一丝怒意。“当初若没有安夏王提拔, 你何来今日风光?做人不能狼心狗肺。”
“说到此处我倒觉得冤枉,安夏王对我有恩没错,可这么多年我救了拓跋氏不知多少次,这半壁江山也都是靠我而得,仔细算算他们应该欠我才对。前辈您说呢?”
青洛无语回应,此时,谦逊温顺的赵墨早已不见踪影,面前所站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人。过了半晌,青洛突然仰天长笑,半展折扇傲然而立。
“当初真不应该救你,这可是我这辈子做得第二件错事。可怜我那傻徒儿至今被瞒在鼓里,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吧?”
说到卿卿赵墨凝了神色,他双目发定就像魂魄出窍,然而一阵微风过后他又恢复常态,扬起邪魅至极的浅笑。
“我说过‘我的天下就是她的天下’,我喜欢的她也定会喜欢。”
“是吗?呵呵,那我劝你瞒她一辈子,别告诉她你为了报仇不牺一切把萧家二人引来,害她随你四处奔波;也别告诉她你为了谋权设计害死扎木合,连累她背负骂名;更别告诉她你为了夺位自立杀尽有恩之人!”
“前辈言重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拓跋朔,因为你对我们兄妹有恩,再怎么也得留您一条命,至于拓跋朔……若他死了,谁来解我小妹的血症呢?啊!说起来这又是拓跋氏欠我们的一笔债。”说着,赵墨半眯眼眸低声哼笑,无意间露出几许桀骜不驯之色。青洛略微惊诧,或许他没猜到赵墨会知道这件事,既然能传到他耳中,想必他早就在安夏王身边埋了线人。
“赵墨我再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别一错再错。”
青洛语重心长好言相劝,可赵墨早已走火入魔,心被欲恨啃噬得千疮百孔,他勾起唇角嗤笑一声,随后拱手抱拳恭敬行一大礼道:“青洛前辈,你的救命之恩赵墨感激不尽,可是我实在留不得你,得罪了。”
话音刚落,赵墨敛起柔色以指为剑挥袖摆出起势。青洛心头一紧连忙后退,谁料身后陷井重重,只听见“啪”地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罩去。青洛非等闲之辈,足尖轻点一跃而上,手中折扇如利剑,凌厉扇风轻而易举将网割碎。赵墨见之并不惊讶,犹如鬼魅闪到青洛面前使出一套掌法,这招势诡异难辨,竟然将青洛势头压去大半,青洛难免震惊,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怪招,既然摸不到底就不能贸然硬拼,几招过后青洛连忙找寻出路,不想与之死缠下去。赵墨岂会放过,他早就在这里布好棋局引鱼上钩,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赵墨一把撕去温柔伪装向昔日救命恩人痛下毒手,一掌击在青洛胸口打断其经脉,青洛喷出一口鲜血重伤倒地;接着又是一掌碎其锁骨,彻底废了他百年功力。
“你……咳咳……”青洛咳血不止,一身素衣尽染污尘。赵墨居高临下直直地看着,平静无绪的眼神下不知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