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瑞下马后将苏霁华带至茅草屋内,然后取过竹塌上的巾帕替她擦拭头发。苏霁华坐在竹塌上,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怕了?”贺景瑞一点一点的替苏霁华把头发绞干,然后褪鞋上榻。
竹塌上湿漉漉的都是两个人身上滴下来的雨珠子,苏霁华蜷缩到贺景瑞怀里,沉静良久后才道:“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若是告诉了你,你还会玩的尽兴?”贺景瑞显然并未将此次引蛇出洞之计放在眼里,姿态一贯轻佻。
苏霁华抿唇,知道这事若是提前告诉了自己,那么自己肯定是会心神不宁一日,而且说不准还会破坏贺景瑞的计划。
“我,确是有些怕。”伸出臂膀环住贺景瑞湿漉腰身,苏霁华合眼道:“那李莞可信吗?”
“不管可信不可信,人总是自私的,除去沈国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为什么这么说?”苏霁华仰头,鸦青色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刷过贺景瑞掌心,就像两柄小扇子。
“你可知灭李莞全家的人是谁?”贺景瑞攥了攥掌心,只觉得有些酥麻。
“不是李肃吗?”苏霁华歪头道。
“李肃那时并未有现今权势,真正将李莞灭族的人,其实是沈家。”贺景瑞替苏霁华擦干了头发,又从竹塌上拖出一只木箱,取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她。
原是如此,怪不得李莞会与贺景瑞合作。
苏霁华接过那衣物,四处看了看,却见茅草屋小小一间,根本避无可避。
“你,你转过去。”苏霁华点了点贺景瑞的肩膀。
贺景瑞坐在那里没动,只用巾帕擦着头发道:“我们是夫妻,不用避讳。”
“不行,你,你转过去。”就是往常在三叔和天阙面前,苏霁华也是不敢随意脱衣换衣的,三叔还罢了,只天阙那厮总是厚脸皮偷看她,每每惹得她羞恼不已却又莫可奈何。
推搡着贺景瑞转过去,苏霁华搂着干净衣物往后退了几步远离竹塌。
贺景瑞偏头,也替自己取出一套干净衣物,然后利落的解开腰带。
看到贺景瑞的动作,苏霁华面色绯红,她赶紧转身也开始解腰带。茅草屋就那么大,外头还落着雨,苏霁华可不敢让贺景瑞出去外头淋雨,只为让她换上那么一件干净裙衫。
待苏霁华换好衣物,转头时却见那人正靠在竹塌上,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瞧。
“你,此举非君子所为。”苏霁华气红了脸。
“那我便做小人。”贺景瑞满不在乎的转身,又从竹塌上拎出一食盒。
苏霁华蹙眉,弯腰往竹塌下瞧了瞧,只见里头大大小小的堆满了箱子。
“过来。”将食盒里头的晚膳摆出来,贺景瑞大刺刺的坐在收拾干净的竹塌上道:“今晚我们就睡这里。”
“这里?”苏霁华看了一眼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想着幸亏是夏日,要是冬日还不得把人冻死了,只是这荒山野岭的,难道不会有野兽夜袭吗?
“不会有母大虫在晚间出来吗?”苏霁华挪着小碎步走到贺景瑞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晚膳,都是些不易腐烂,容易保存的糕点。
“睡前在茅草屋门口围一圈火把,母大虫怕火。”贺景瑞将食盒内的糕点取出来放到竹塌上。
“哦。”苏霁华捻了一块糕点入口,嚼着嚼着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唔……”好痛。
“怎么了?”贺景瑞掐住苏霁华的下颚,把人的脸掰过来。
“咬到舌头了。”苏霁华大着舌头,声音嗡嗡的透着一股委屈。
“怕是想吃肉了。”贺景瑞抬眸瞧了瞧被咬破的舌尖,双眸微暗道:“没事,破了个小口子,只有一点血。”
说到“血”字时,贺景瑞神色微变,心口有些热。
“哦。”苏霁华吃了一口水囊里的水,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子桂花糯米藕,神色微喜道:“还有桂花糯米藕呢?”
“嗯,今早上新鲜备的。”贺景瑞捻了捻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热肌肤触感。
苏霁华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入口,仰头看了一眼外面雷鸣轰响的天气,有些惴惴。
“看这天气,总是感觉不太安。”
“不安的是人心。”贺景瑞拨开今日新采的莲蓬,从里头挑出莲子,一颗颗的剥了苦心,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嚼着莲子,又吃一口桂花糯米藕,一个甜腻,一个清苦,倒是正好融合了。
吃完了东西,苏霁华与贺景瑞一道躺上竹塌。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停了,茅草屋四面透风,苏霁华和贺景瑞躺在里头,能闻到外面新鲜的泥土香气,还有湿漉的雨味。
雨珠子顺着茅草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聚成水潭。当苏霁华和贺景瑞举着火把出去的时候,茅草屋外一片泥泞。
贺景瑞找了几个石块,用剑捅出几个洞,将火把插了上去。
幸亏雨停了,不然火把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苏霁华攥着贺景瑞的宽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荫蔽林木,那些参天古木在暗夜里似鬼魅般让人惊惶。
苏霁华害怕的往贺景瑞身后躲,“我们快点回去吧。”
贺景瑞低笑一声,转身时把苏霁华揽在怀里,“怕了?”
“……嗯,太黑了。”苏霁华红着脸承认,整个人都不好了。承认自己怕黑这件事,怎么莫名羞耻呢?
回到茅草屋,竹塌窄小,苏霁华和贺景瑞躺在一处,肩贴着肩,胳膊挨着胳膊。因着在山底,所以即便是夏日也没那么热,只是当苏霁华翻身的时候却感觉身后的人贴了上来。
隔着一层衣料,肌肤炙热,带着喘息声。
苏霁华浑身一僵,暗暗攥紧了身上的绸被。
修长的胳膊搭拢到她的腰上,苏霁华感觉身后的温度越来越高,那搭在她腰上的胳膊也越来越紧。
这时候说话显然是不明智的,苏霁华努力的调整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好在男人并没有什么逾越行为,只是搂着苏霁华休息。
其实若男人真要做什么,苏霁华也不能阻止,毕竟他是她的夫,做这事是理所当然的,但只因着苏霁华心中有芥蒂,所以男人直至现在都未碰她。
因着这一点,苏霁华对男人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一夜无梦,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上了。
“奶奶。”马车内只梓枬一人,见苏霁华醒了,赶紧端了一碗温茶给她。
苏霁华润了喉咙,声音微哑道:“爷呢?”
“爷先回扬州太守府了,说是有事。”
“唔。”苏霁华点头,靠在软枕上休息。也不知道那沈国舅如何了,李莞是否将人拿下了呢?
马车行至扬州太守府,从角门入,径直去了苏霁华的院子。
苏霁华打开马车帘子往外瞧,见扬州太守府依旧如常,心中不免就生出些担忧。
“梓枬,昨日那沈国舅可有外出?”
“昨日爷跟奶奶去了之后,那沈国舅说是有约,也出府去了。”梓枬道。
“嗯。”苏霁华颔首,打下了帘子。怪不得这扬州太守府如此平静,原来是那沈国舅在外头,那昨日李莞应当是带着人去外头堵沈国舅了。
劳累了一日,昨晚上又因着身后的贺景瑞而没歇息好,苏霁华回到院子里头先是狠狠的睡上了一觉,然后才用了香汤沐浴洗身,洗漱完毕后盘腿坐在榻上用膳。
“苏霁华!”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苏霁华咬着嘴里的烤鸭抬头,就见贺蘅一手捂着脸,一手扯开芦帘,面色狰狞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广曼儿和刘颖儿。
说实话,苏霁华早就将贺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霁华,你害我至此,竟还有心思在此用膳!”贺蘅显然已无往常的娇气明媚,整个人因为毁了容而格外暴躁,她一把推开苏霁华面前的梨木炕桌,声嘶力竭的模样跟个疯婆子没有什么两样。
离的近了,苏霁华才瞧见贺蘅脸上的伤,那伤比苏霁华的严重多了,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就像是一块烂泥覆在脸上,尤其丑陋。
碗碟瓷盅都被摔在了地上,梓枬下意识的护在苏霁华面前,面色煞白。
苏霁华拢袖起身,慢吞吞的穿好软底儿绣鞋,然后将梓枬往身后推了推。
“蘅姐儿,你说我害你?难道不是你害我?”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开口,神色冷淡。
“苏霁华,你还想狡辩!”贺蘅捂着自己的脸,只觉怒火滔天。
她的脸,她的脸毁了!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明明是你要用那水壶烫我,被我躲过去了自己失手摔了水壶,又烫了脸,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蘅姐儿,恶有恶报,你欲做坏事,反毁了自个儿的脸,若今日毁的是我的脸,你怕是睡觉都能笑醒吧?”
“你胡说!”贺蘅气急,“我只是想稍微烫一下你而已,怎么可能会让你毁容!”
“哦?稍微烫一下?”苏霁华轻慢的瞧了贺蘅一眼,挑眉的动作与贺景瑞如出一辙。
广曼儿站在贺蘅身后,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贺蘅的宽袖。“蘅姐儿,你今日的药还没用呢,回去吧。”
“药有什么用,我的脸还能回去吗?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贺蘅红着眼眶,开始在苏霁华的屋子里头打砸,拿到什么砸什么,瞬时,屋子里头已一片狼藉。
“奶奶。”梓枬将苏霁华往旁边护,广曼儿也和刘颖儿往旁边躲,生恐殃及池鱼。
贺蘅像是失了神志般的又哭又喊,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
“梓枬,让婆子将人拉出去,再去请个大夫来。”苏霁华见贺蘅不管不顾的打砸,身上被碎瓷片划伤,细软的绸衫上满是血渍。
“可是奶奶……”梓枬有些犹豫。
“我没事的,去吧。”苏霁华轻声道。
梓枬点头,急匆匆的提裙去了。
那头广曼儿见梓枬走了,急忙往苏霁华那处喊了一句。“苏霁华,你快些与蘅姐儿赔罪便罢了。”
赔罪?苏霁华蹙眉看向广曼儿,觉得这人真是摘的干净,贺蘅说起来也只是替她背了黑锅而已。
那头,听到广曼儿声音的贺蘅突然顿住了动作,她将视线落到苏霁华身上,然后缓慢笑起来。随着贺蘅的笑,她脸上的伤疤无限扭曲,苏霁华看在眼里只觉触目惊心。
“苏霁华,你毁了我的脸,那便将你的脸赔给我吧。”
苏霁华面色镇定的站在原处,暗暗攥紧了宽袖内的银剪子。
贺蘅恍若未觉般的朝苏霁华走去,嘴里嘻嘻笑着朝她伸手。
“二婶子的脸真是生的好,若是给了我,那是再好不过。”贺蘅抚着自己被毁了容的脸,声音沙哑,透着诡异。
广曼儿一把攥住欲上前的刘颖儿,眸色微动道:“咱们快去找人。”
刘颖儿明白广曼儿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广曼儿一道出了屋子。
第92章
贺蘅似是疯了, 力道大的吓人, 苏霁华攥着那银剪子,狠狠的往她手臂上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