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宝本不想把皇弟牵扯进来,实在忍不住,誉王在京中,他把他召进了皇宫里面,两个人彻夜长谈,第二日顾云瑶放心不下,特地到侯府里瞧瞧情况,几日不见,蔺月彤好似瘦了整整一圈。
她也不相信那个孩子会搞叛变这种事,若说以往她不够了解那个孩子,可誉王了解他,誉王还是他的启蒙导师,教会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
纪凉州不会忘恩负义。
再者,那个孩子若是以前没有归属感,连生活了多年的王府都不觉得是家的话,如今已有大大的不同。
只因为京城当中,尚有一个人在等她。
蔺月彤揉住顾云瑶的手,很快顾云瑶就反握住她的,她如今怀胎几个月,人已经显胖了不少,手背也浮肿了,很是辛苦。
怕她想得太多,担心誉王有个什么闪失,顾云瑶陪她说了许久的话,直到蔺月彤觉得瞌睡,午后的阳光又暖洋洋地晒在她们的脸上,好容易在飘雪几天以后绽晴,顾云瑶先叫小丫鬟们将她扶回房中休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等,也不知道一天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坐在院子里干看着地上的影子,太阳就下山了。
顾云瑶不想哭,就是心里有什么压着,有点让她喘不过气,想到在午门的时候,偶遇到纪大人,他一直在等她,背靠着墙,他好似睡着了,闭着眼,眼睫很长,那个时候真是觉得他很祥和安宁,快要入夏了,天空中金芒光耀大地,他就披着那层金色的暖芒,好像从天而降的神。
有可能做了什么美梦,她快要走近,偷偷戳他一下给他一个小惊吓的时候,纪凉州的嘴角在瞬间,好似浮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稍纵即逝,那么快就没有了。
顾云瑶总想多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因为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纪凉州吝啬,不愿意多笑,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有一阵子她想方设法想逗他笑,偷偷缝了鞋袜给他,期待他穿上的样子。还在袜子上面缝了小小的“平安”两个字,希望他能够出入平安,一天天等的,就是盼着他能够早日回来。
以为他收了鞋袜以后,会高兴,出征前的凝重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收下鞋袜以后没说什么,也没有真的在笑。
顾云瑶以为她缝得不好,他不喜欢,但是出征的那天看到他穿上她缝的袜子了,鞋还没来得及试一下,因为要穿战靴……顾云瑶还是难受,怎么能够那么难受?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偷偷地在哭,觉得纪府的下人们受到的委屈,都在她的身上一起受到了。
然后苏婉过来叫她吃饭,一下午她都在北园里面伺候蔺老太太,自从蔺侦仲蔺绍安父子失踪以后,蔺老太太茶不思饭不想,很快也病了,都是苏婉在伺候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蔺绍安的这个表妹,可能她难受很多事,太多情况一起堆积到心头,苏婉默默地站在后面很久,直到天又黑了一些,她才按住顾云瑶的肩,让她一起跟着去用个晚膳。
夜晚的风有些冷,纪凉州待在篝火边上,他不喜欢和人交流,也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也先族的人们,沉浸于一片欢声笑语当中,他们今日再次逼退了大孟朝的将士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有人拿来不少珍藏的美酒,其实都是从大孟朝的百姓手里抢来的。
不少人围着篝火跳舞,大概是他们种族的习俗,有人过来还要拉着他一起,纪凉州手里端着一个土窑烧出来的碗,黑面,不够精致,里面倒了一大碗酒水。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喝进口中尤为辣喉。
他浅浅地尝了几口,有点不习惯,随即有个人走过来,是一个小姑娘。他连眼皮都没有抬,跟着小姑娘一起来的是也先族的一个头领,用蹩脚的汉语和他在做简单的交流:“今日、你……立了大功,这个……赏赐……给你。”
纪凉州是听懂了,在也先族的人眼里看来,但凡不是他们族群的人,都是可以随意用来交换的牲口,或者他们族群也分三六五等,最低等的人也可以相互往来之间用以交换和贱卖。
面前的小姑娘明显不是汉人,穿了一身也先族人的服饰,用兽皮御寒。
狼的皮毛作为坎肩挂在身上,小姑娘的脸有些黑,可能长期风吹雨淋,但五官生得不错。纪凉州只在那首领和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再无什么兴趣。
小姑娘却因为他的这一眼,心里产生微妙的动容。
很快她被那首领推到他的身上,挨得如此近的时候,才发现大孟朝的男子生得真的俊俏,而且这个是特别俊俏。
哪像他们也先族的人,长期风吹日晒,大草原上天天跑,不是放牛就是放羊,陪伴自己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所以他们的人,才希望去中原闯一闯,那里更加辽阔,土地更加肥沃,气候宜人,总能养育出更加精致的人儿。
小姑娘很聪明,知道找个大人物傍身,才是为自己谋划出路的好主意。否则她一辈子就要被人当成货物,交易来交易去。况且面前的这个男人,生得如此的好,她不觉动了心思,想要讨好他,想要获得他的青睐。
然而迎上他的目光时,他眼底冷冷的,不含半点感情,她不觉就往后退了一步,被他冷冽如寒冰冬临的气场所压。
纪凉州点漆如墨的眼,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没有任何迷恋。
小姑娘知道她勾引不成了,这个人心里肯定有别的人。
纪凉州默默地也不说话,身子一动不动,直到刚刚送人过来的也先族首领之一,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看到纪凉州居然不近女色,怪他是一个不懂享受的家伙,把这小姑娘往怀里一夹,站起来就往一处帐篷里面走。
小姑娘不时回眸,她太害怕了,紧张得两只眼睛流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双肩也一直在抖,也先族的很多男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经常玩弄一个女人之前,可能送进帐篷里的时候还是活的,等出来之后,人已经死了。
她刚刚拼命地想讨好那个男人,但是纪凉州不为所动,最后片刻的希望,还想落在他的身上。她也知道之后的下场会是怎样,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姑娘每被夹着走两步,回头会看他两三眼。
终于,那个男人有了动作。
纪凉州突然站起来,脚步往前疾走,很快在入帐篷的一刹那,追上了那名头领。
头领还笑着,眯了眼睛瞧他,舌头都撸不直了,蹩脚的汉语说了半天:“还、还好……你……懂得要、享受……”
小姑娘也以为纪凉州舍不得她,方才的眼神求救得有用。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错过。心里还有些窃喜,她望着纪凉州的时候,都露出兴奋的神采。
其实根本就不像顾云瑶,他以前不懂女人与女人的区别,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也着实对男女情长这种事不热衷,等察觉到的时候,早已经深深陷了进去,到了边关七个月,不知道顾云瑶如今如何了,是不是还在等他,听闻他叛变的消息,在以泪洗面。
一想到她会哭,两只眼睛肿肿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迫不及待地想回京看到她,夜里仰头,苍穹之上的星子,都好像是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分外灵动可爱。
他每天都在等,等一个机会,等也先族的人开始信任他,不再防范他,不惜被人冠上叛国的罪名,可能因此牵连到许多的人,但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如果错过了,就会很难得。不用消耗一兵一卒,就能够直取对方上将首级。并且不是一个人头。
可能年龄相当,面前也先族的小姑娘,让他瞬间想到了远在京中的顾云瑶。
但只是刹那,他的眼神就变了,敌方首领还喝得云里雾里,见他没有说话,手掌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小姑娘却已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她睁着眼睛,血在瞬间溅到了她的脸上,纪凉州出手拔刀的速度很快,那个首领前一刻还在和他们说话,后一刻已经人头落地,小姑娘登时叫喊出声,鲜血直溅帐篷顶,她的嘴很快被堵住,纪凉州直接从已死首领的身上扯下一块布,塞进她的嘴里。
外面一片太平,人们沉浸在欢声笑语当中,还有人手拉手围成圈绕着篝火继续在跳舞。
纪凉州抓起了首领的相上人头,提了刀走出帐篷,有些人看到他这个举动,吓得酒立即就醒了,他眼疾手快地把附近篝火里的火把踢向他们的身上,有的人立即被火燃起来,疼得哇哇直嚎。
随即他拿着火把点燃了附近好几个帐篷,火势冲天,人们喊的喊,跑的跑,有的人在猝不及防的火光之下,还以为是大孟朝的军队来了,吓得四处奔散。
那个小姑娘也从帐篷里跑了出来,火光映着纪凉州的容颜,衬得他身材笔挺修长,有几个酒喝得少的人冲过来,被他一刀砍断胳膊,要么就是头颅落地。
他又闯进了另外两个首领的帐篷,其中一个喝醉了酒在睡觉,沉溺在睡梦中还没醒来反抗一下,就被他砍掉了首级。
另外一个正在享受鱼水之欢,听到外面一阵大乱的声音,提了裤子跑出来,不及看到纪凉州已经骑了一匹马冲过来,眼光冰冷,肚子上很快被划开一刀。
那个人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来不及逃命,随即也人头落地。
好多人嘶喊着追过来,他提了三个人的人头,踏着火光在他们的追击下,冲出敌营。
苏英坐在帐篷里面闭眼小憩,他一直在想今日对阵的情形,心头一寒,指尖莫名也在抖。他不想让这样的自己继续待在战场上面,也怪自己无能还有窝囊,苏英两只手狠狠包了起来。
外面突然有了人声,是刀从鞘中抽出来的声音。苏英赶紧跑出帐篷往外走,以为敌军来了,姚宗平也跟着跑了出来。
兵士们团团围住一个人,大家都拿枪或刀指着他,而他惯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高坐在马上,月光洒在身上,沉静得可怕。
看清来人以后,苏英很想报三箭之仇,也抽出身上的佩刀准备应敌。
纪凉州往地上抛了三物,刚才夜色太浓,人们又太紧张了,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手心抓住的麻袋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此刻三个东西骨碌碌滚到苏英的脚下,把他的鞋子都给染湿了一些,苏英定睛一看,三个死不瞑目的也先族首领,临死前也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正睁着眼睛往上惊恐地看着。
苏英浑身一寒。他原来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机营副将,但那也是没经历过战场残酷的情形下,若说守卫皇城的重担一直搁在他的身上,一直以来京城里比较太平,他哪里真的经历过这么残酷的事情?
姚宗平已经立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举刀一扬,他也赶紧去骑帐篷外牵住的马,翻身坐了上去。
纪凉州眉目都不曾动一下,只说了声:“所有人听我令,集合,准备出击!”
第253章
当隆宝得知前方战事产生了大逆转, 又是三天以后的事,朝臣们全部汇聚一堂, 闻得消息以后都十分诧异。
纪凉州不仅没有叛变, 一直潜伏在敌营长达七个月之久, 只为了换取对方足够的信任, 为此不惜将大孟朝的秘闻供出, 还有战场上面与苏英的碰面,毫不留情地与他们敌对,那股作势确实骇人,也差点真的把苏英给活活射死。
朝臣们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纪凉州不仅把主将姚宗平, 神机营指挥使苏英骗过去了,还把若干士兵也骗过去了,甚至在京中的皇上还有他们,全都骗过去了。
他就没有想过,若是真的这么误会下去, 刀枪无眼,苏英没准真的会用火/枪把他射死?
可能就是釜底抽薪的做法,越是这种胶着的时候, 越要自持冷静。越是要获得对方的信任,越是要瞒天过海。
这样的心理战术,非一般人能够匹敌。纪凉州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 他还做得很好。
朝臣里原先还有大部分持反对意见的人, 如今脸上都火辣辣的疼,一开始他们当中,骂纪凉州什么的都有,说纪凉州是叛国贼的儿子,所以他也会是叛国贼,说纪凉州这种人就该活捉回来,用乱箭射死,让他入了地狱永远不得超生。
现在这些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甚至还有人直夸纪凉州是救世英雄,姚宗平他们用了七个月都没法近到也先族首领的身边,纪凉州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斩获了三个首领的脑袋。
如今也先族那边失了首领,他们宗族之间又早有内讧,为了谁继续做头领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这么快瓦解了敌营。
趁乱之际,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剩余的也先族部队,两天,只用了两天的时间,把他们打得四处溃散,分崩离析。
为了制造声势,纪凉州还安排人在四处埋伏起来,一旦发现往他们方向跑来的蛮子军,就用战鼓拼命地敲打,制造一种“我们这个地方,也有许多人”的错觉,蛮子军们头脑简单,果然上当了。
因为纪凉州在七个月之内,已经摸透了也先族族人生活的习性,深知他们都喜欢藏在哪里。还有他们行为思考的方式。
中途跑了其中一个首领的弟弟,只管拖家带口,捞起一个儿子夹在臂弯里,骑着马带着老婆就跑。
剩下的蛮子军一时没了领军人物,乱成一麻。
曾经边关九大重镇,都是大孟朝黎明百姓逃跑时哭喊求饶的声音,如今他们获得蛮子军战俘无数。
少部分不说话的人,包括纪凉州的座师谢禾源,都在暗自庆幸。本来谢禾源属于清流党一员,他是朝中肱股之臣,为江山社稷出了半辈子的力,谢禾源火眼金睛,桃李满天下,能够选中的学生,绝对不可能是他看走眼的人。
陶维如今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前面他被不少官员弹劾过,虽然买通了通政司,让他们把全国的公文送过来前,先由他阻断,但还有不少仍是被送到了内阁里。
加上谢禾源坐拥的实力,与他已经旗鼓相当,皇上早在之前把谢禾源召回来之后,让内阁的权力分他一半。这是陶维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但也没有办法,只要隆宝在位的一天,他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更令人担心的还是太子,楚渊慢慢在接手国家政务,他可不像隆宝那样很好打发。平时洁身自好的楚渊,到如今都没有一个侧妃服侍,更别说太子妃了,原本陶维的孙女是要顶上的,也这么和阎钰山说好,然而阎钰山临时竟然变卦,和隆宝推荐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同为宠臣的苏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也进宫和隆宝谏言过,希望他可以让顾云瑶成为太子妃。
陶维本来想用美色/诱惑一下楚渊的念头,暂且也被打消。
最高兴的可能是姚家,还有定南侯家,这次他们领军有功,隆宝也大感欣慰,果然派神机营过去准没有错,虽然损耗有些多,而且打仗不是儿戏,此番过去集结了数万人的部队,死伤情况也很多,但是比预计的要好许多了,陆续运过去的粮草,差不多可以撑一年之久,仅仅用了七个月,是隆宝没有想到过的事。
不日他们就要班师回朝,战俘不便带回来,急递回京问皇上该怎么办,有人怕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提议全部杀死,也有人心地较软,说没准里面还有老弱妇孺,先留着看押也可以。
毕竟是政见上的事,就由一帮老臣们慢慢琢磨去。姚宗平他们负责行军打仗,整整七个月在边关外的生活,让人历经了沧桑。
顾云瑶早起的时候,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还犹如在梦里,脚底都轻飘飘的,赶紧追问知情人:“消息可可靠?”
薛妈妈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生怕她家小姐错过了,赶紧跑回来告诉她:“自然是真的,如今满城都在传这件事呢。”
知晓她一直心里有所牵挂,放不下纪凉州,薛妈妈她们也都见怪不怪了,从小有个什么心事,顾云瑶纵是想瞒,也会全部写在脸上,她可是看着这个孩子一路长大,和自家的孙女儿一样亲近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顾云瑶只觉得七个月的等待,好像度过了整整漫长的七年。
他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
他会带着军功,满身荣耀地回来。
洗清他父亲的罪名,比前世还要赫赫有名。
想到这里,脚步都轻盈了起来,顾云瑶赶紧跑到小佛堂里面,一路不带停歇,一口气跑过去,等到看见释迦牟尼佛像的时候,往蒲团上面一跪,双手合十,是真的在诚心诚意地还愿:“谢佛祖保佑,谢佛祖保佑。”
除了这句话以外,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更多的是纪凉州自己的努力。
他本来就是那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厉害人物,可以突然变成一个新的身份,考到探花郎,也能够在顶着叛国贼的压力下,以一己之力直接摧毁对方的老巢。
在她的眼里,他那么厉害,就该被很多人崇拜。
不过还没听到表哥和舅舅的事情,她的心里沉了下来。
把这个消息告诉顾老太太的时候,她正在浅眠。一会儿嘴里喃喃地在说什么,顾云瑶凑近了一些,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