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纪凉州其实是助谢禾源推翻阉党的利器。其中的纠葛,繁复的关系,苏英早就想明白了。
  只是他还是很不舒服,他都不确定,纪凉州下一步会不会去对付他。
  战场上面用的是诱敌计,可当初纪凉州确确实实是想把他射死!
  想到当日一战的情景,他心里就忐忑难安了起来。
  抿一抿唇,苏英也笑了:“所以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贵妃道:“你当真猜不出来?”
  她看了他一眼,以防隔墙有耳,还是贴近了一些说话。
  说完以后,苏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被她刚刚说的话,震撼得无法动弹。
  “这样怎可!”
  趁春猎之际,由他来将太子引到一个地方,趁其不备把他推向一处山涧,有关山涧的地方,陈贵妃早就着人去打量清楚哪里合适,保证是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绿荫遮蔽,山石环绕的地方,到时候太子摔下去,哪怕只是摔断了腿也好,林中有虎、狗熊、野猪之类凶猛的动物,平时要想猎杀这几种猎物,还得好几个人分工合作才行,他一个受了伤的太子,身边最多有一匹同样受伤,或是已经摔死的马,能有什么作为。
  陈贵妃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了,只等苏英立马同意,她就会着人继续安排。当然人手的事情也不宜多,事后她还要想办法,把一部分知情的人全部悄悄处死。
  若论方便的话,还是能够近到太子其身的人最方便。
  苏英瞬间沉默,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荒唐,他不想谈下去了,原来姨母今日找他来,根本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关心他出征之后的身体状况,还把泉哥儿也拉出来,说什么想念那个孩子,不过是想用亲情慢慢来麻痹他,让他放松的时候答应下这件事。
  陈贵妃居然起了这种心思。
  是想让他成为共谋,一起谋反吗?
  苏英不想再多留了,一声“下官先行告退”,准备抽身离开,陈贵妃也留了后招,与落在苏英身后的梁世帆对视一眼,他的背上马上被抵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梁世帆抓着那柄匕首,眉眼里都是厌恶:“苏大人,您就这么走了,娘娘自然不能放您离开。毕竟您已经知道了娘娘的心思。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这句话,还是苏大人您教会奴才的。”
  的确是他教的没错,没想到会有与身边的一条狗反目成仇的一天。苏英也觉得可笑,他回过眸,属于武将的龙虎之气回来了:“怎么,你还想对我这个原主子动刀子?”
  他仔细看了他一眼,想步步紧逼,匕首抵在背上,已经刺穿他的衣服,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好像随时能划破他的皮肤。
  苏英根本不惧,依旧走近了一些。
  别人都可以威胁他,唯独做过他走狗的人不可以。苏英冷着眸子,道:“若是我今日在这里死了,你该如何和皇上禀明我的死因?”
  他知道,梁世帆还是敢杀他的,这个下令的人也要看陈贵妃。而且就算是死了,也可以伪造成不是在宫里遇害的假象,只要陈贵妃有那么一个心思,派人把他的尸体偷偷运出宫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陈贵妃竟然可以对着他这个外甥痛下杀手。
  苏英确实没料到,今日来宫中,赴了一场鸿门宴。
  陈贵妃可能也是念在亲情,皱起了眉头,野心驱使她很想将苏英留下来,但这个外甥脾气硬起来的时候,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怎么可能忘了他的脾气?
  陈贵妃发觉他软硬不吃,一时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梁世帆也收了匕首,恭敬地站在一边,态度顿时大变。
  苏英岿然不动,想看看他还想说什么话。梁世帆道:“苏大人,想必您也在担忧自己的地位吧。”
  他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再作答。
  梁世帆继续说:“如今纪凉州成了正一品的都督,您还只是一个神机营指挥使,凭什么和他敌对?万一他真的成了驸马,您就更没有机会了。苏大人,您现在是宠臣不假,那也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儿上,若是皇后娘娘当真有心想除掉贵妃娘娘,到时候太子登基,皇后娘娘的势力更大,晋升成为太后娘娘,您还会是新帝面前的宠臣吗?”
  苏英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都有点凸起来了,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梁世帆将之前陈贵妃和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子若是真的能够顺利登基,第一个铲除的人,就会是我们……”
  “最大的获利者,其实是谢禾源,”梁世帆笑了笑,但眼神中还是透露着冰冷,“他的两个学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太子和他走得又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苏英捏紧了拳头,他竟是被说得有些动容了。
  ……
  寿宁宫中,瓶瓶罐罐在地上砸坏了不少,皇后娘娘都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带着宫女一起过来。
  刚走到门口,一个珐琅花瓶被扔出来,差点砸中她。
  几名小宫女赶紧护住皇后,惊叫了一声:“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才摇摇头,看见地上那些碎片,立马肃着一张脸走进殿内。
  成何体统!这是真的要反了天不成?
  自从楚欢得知被父皇莫名许给纪凉州的消息,她就伤心欲绝,茶饭也不香了,把寝宫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想反抗父皇的意思,毕竟隆宝这几日都称有事,歇在南书房里不愿意见她。
  皇后一过来,楚欢就慌了,跑到她母后的面前,听说把她许给纪凉州,是皇上和皇后两个人共同的意思,楚欢并不笨,她哪里不知道,为了满足太子的心愿,让楚渊迎娶顾云瑶为太子妃,隆宝才牺牲了身为公主的她的幸福。
  皇后横眉看着她,难得这么生气,以前楚欢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楚欢是她最为喜欢的公主,也是她最小的女儿,长得与她有七分相像。灵动的双眸,小小一张瓜子脸,楚欢正仰着头和她撒娇:“母后,儿臣不想嫁给那个探花郎,儿臣根本就不喜欢他,母后,您去劝劝父皇吧,他如今都不肯见我,我真的不想嫁给探花郎。”
  “探花郎有什么不好?”皇后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隆宝是什么心思,来找她商议的时候,就能明白前因后果了。不过她不觉得那有多么不好,纪凉州能考中探花,说明他文才厉害,在午门打败了敢挑衅的锦衣卫指挥使,说明他武功厉害,若是当初考个武举,定也不在话下。
  通过此举,才让当初一些反对他代替已故的父亲出征的朝臣们闭了嘴,且说纪凉州还打了胜仗回来,连她都不得不服,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不可限量。
  她抚摸着小女儿的脑袋,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你不是就想嫁给当世最有才华的男子吗?”
  “纪凉州他文武双全,说不定日后,就是武可安/邦,文能治国的第一人。”皇后看看她,她还仰着脑袋,手臂圈在皇后的腰上,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一旦楚欢做出这个举动,皇后心里就软了几分。
  但她还是说道:“嫁给他不好吗?”
  这么听来确实是厉害,但那只是她开的一个玩笑,再说……楚欢道:“那状元郎也不差啊。身体差是差了一点,儿臣听说他隔三差五就请假呢,但他若是不厉害,怎么能够考中状元?”
  况且……况且……
  自从顾云瑶在状元游街那一次庇护了她,没有因为害怕皇上还有皇后两个人的威严,而将过错推出来,默默承受了一切,她就渐渐喜欢上顾云瑶了,觉得她不是一个坏人,待人也真诚。
  起初楚欢也想着,若是顾云瑶能入宫成为东宫太子妃,做她的好嫂嫂,也不错,可想着顾云瑶已心有所属,明明父皇也知道的事,却硬生生要拆散他们两个人,她就想和太子哥哥好好说说。
  几次想找楚渊商议,楚渊也是避而不见,不是故意不见,是真的忙。
  要被太子太傅拉过去读功课,还要去皇上那里试着开始处理朝政,整日忙得昏天暗地,所以隆宝听到他提顾云瑶的事,才想着要满足一下他。
  一边是她的太子哥哥,一边是顾云瑶的心上人,楚欢也很两难,她还是希望能有个折中的办法。
  还有谢钰的事情,楚欢眨着眼瞧她:“母后,儿臣真的不喜欢那纪凉州,纵是他再有才华,儿臣若是不喜欢,嫁过去不是很难受吗?”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皇后笑她,“傻孩子,你算是好的了,若是身逢乱世,做一个和亲公主,都是有可能的事。”
  皇后说到这里,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她心中已经有数,楚欢也明白,她的目的达到了,不管答应不答应,起码母后会将她的意思带给父皇听听。
  ……
  顾府里面灯火辉映,红灯笼高高挑了起来。还未至新年,举家已经热闹了起来。
  顾云瑶正坐在文舒斋里,傻傻地发笑。从前两夜纪凉州来过以后,她每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不仅纪凉州回来了,表哥还有舅舅两个人也都没事,她是信纪凉州的,他说没事,就绝对不会有事。
  前两夜纪凉州临走前,还与她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去将你的表哥还有舅舅都带回来。”
  她没想到,这层约定他还牢牢记在心中。且他是真的说到做到。
  此次是侥幸,蔺侦仲和蔺绍安两个人能够脱险。若是当初直接被俘,指不定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不管怎么样,顾云瑶都很高兴。
  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两个人。
  等在边关安顿好那些战俘,不日两个人也会回来。此番大功之下,纪凉州也没有忘记本分,如果不是蔺氏父子两个人从中相助,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确实不可能做到那么快速找准敌方的方位。
  顾云瑶正托着腮想心事,桃枝走过来,在她脚边塞了一个炭盆,笑嘻嘻地问她:“姐儿,您又在想什么?”
  前两夜与纪凉州偷偷会面的事,当时睡觉的桃枝,根本不知道,纪凉州和她约定,不会让娶公主的事情发生,头先她还不懂该怎么做到让隆宝取消决意,直到过完了这一个新年之后。
  第257章
  大年初六刚刚结束, 街市已经恢复了原有的热闹,大孟朝官员们只三天的春假, 在大年初二当天开始重新上朝。
  自从凌霄道人卜卦象, 参天机以来, 料中了不少事, 被隆宝从诏狱里面捞出来, 在宫里的地位好像更不一样了。隆宝本就相信天命,但凡遇到点大事,总喜欢找凌霄过来算一卦。
  关于太子妃一事,他也有心找凌霄算上一算。
  岂知凌霄过来以后,掐指一算, 拂尘一扫,恭敬地和他说道:“陛下,从卦象上,贫道看出此事不妥,太子妃人选不可为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
  隆宝古古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他也把两个人的八字拿去给庙里的大师算过,说是天作之合,怎么到凌霄这里, 就变成此事不妥了?
  凌霄倒也不说太多,只提醒道:“陛下,天机不可泄露太多, 这是您一早便知道的事, 但贫道绝不打虚言, 八字可合,每个人的命数已定,您决意让纪凉州迎娶公主,纪凉州他却不愿意。天下初定之时,高祖皇帝靠的便是俘获人心之举,身边出现了一群骁勇的战士。陛下想遂了太子的心愿,但纪凉州的心愿若是得不到满足,恐怕……”
  “有何不妥?”隆宝有点怒了,“朕让他做这正一品的都督,还让他迎娶公主殿下,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而且凌霄说的这番话,让他心里当真很不痛快。
  暗指他不明白该如何俘获人心,如何叫身边的战士们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说他偏袒太子。如若无法满足纪凉州,是不是纪凉州还想举兵造反?
  所以他才让调兵权落在和纪凉州没有什么交集的姚宗平身上,两个人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凌霄道人摇摇头:“陛下,且不说太子殿下以及左都督的事,公主殿下作何想法?陛下若是不信贫道的说法,大可以一试。”
  荒唐!这个道士竟然敢威胁到他的头上。
  隆宝气得心脏骤然一紧,他捂着胸口,想站起来,最终还是颓然地坐下。
  经年累月服用丹药,以及繁忙操劳的国事压身,未见得让他的身体有所好转,反而加快了一些病情的恶化。
  前段时日他刚被太医们诊断出新患顽疾,情绪不能过于波动。
  气喘了一阵,隆宝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还有用得着道人的地方,他也不想真的责罚于道人。
  到了傍晚的时候,病情似乎有些恶化,隆宝已经不能起身走动了。
  被一帮小宫女扶回龙床休息,皇后过来见他的时候,隆宝正昏昏欲睡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来人是皇后,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激动。
  皇后在他的身边坐好,下午太医们就已经来过了,说是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当然更多的话,不敢当着隆宝的面说,只派了两个人悄悄到她的寝宫将皇上如今的状况说明了一遍。
  比起预料中还要恶劣。
  隆宝这几年沉迷炼丹,其实也是在逃避早朝的手段。
  他讨厌争吵,喜好和平,但群臣们总是分了许多派系,遇到一点状况的时候,意见不一,甚至有在下朝之后大打出手的情况发生。
  隆宝得知了那些事情以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参与进去。言官们每天梗着脖子,唾沫横飞地在底下骂他,修葺宫殿多消耗了国库,言官们要骂,年轻时候多纳了几个后妃,言官们也骂,针对南北互市的情况,本想着是要和关外的也先族、和郡族等通商贸易,言官们还要骂。可能唯一不骂他的,只剩下内阁首辅陶维了。
  所以他才那么器重陶维,觉得他好摆布,不像其他的官员们那么刁蛮。
  如今连一个道人,因为卜卦有功,也快要骑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