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宝张着嘴,想说些话,一时间有什么堵在嗓子眼,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皇后瞧他憋红了脸的模样,头也抬起来了,赶紧安抚他,让他重新躺回去。
  一会儿,她的手被皇上握住,隆宝两只眼早已不像年轻时那么清澈,有些浑浊了。他握住她的手,从当太子时,就是这个女人,一直陪伴在身边,尽管没有一个男孩儿傍身,为他养了许多公主。其中就有他们最宝贝的文玉公主楚欢。
  想到楚欢,隆宝又想起凌霄被挥退之前留下的话——“陛下,即使您不想想太子殿下与都督大人,也要想想小公主殿下”。
  隆宝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最先问的就是:“欢儿怎么样?”
  皇后叹息一声:“闹脾气呢,说是不想嫁给探花郎。就算嫁过去了,也不会开心。”
  他们两个人深知楚欢的脾气,楚欢刁蛮是刁蛮了一些,心地不坏,但她这孩子,从小就被众星捧月习惯了,遇到点不顺心意的事,绝对不会妥协。
  隆宝表示明白了,点点头,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么一回事。怕楚欢不同意,在他耳边一直念着,正巧新年期间,各地方的财务问题汇总上报,他要领着太子一起看许多公文,有内阁辅佐,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才没有答应与楚欢见面。
  明明在一个皇宫里,和楚欢见面好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皇后伸手,体贴地替他揉揉太阳穴:“陛下,还是听妾一句劝吧,求仙问道一事就先放一放,渊儿如今朝政处理得还好,妾已听谢次辅说了这件事,直夸渊儿他聪慧。陛下以前总说渊儿他不够聪颖,怕他日后在朝政上面被人把持,虽说当年储君之位费了一番心血,陛下对当初的渊儿不甚满意,但其实,您是最宠自己皇儿的人。”
  “还是梓童最懂朕。”
  为了楚渊的事情,他确实煞费了一番苦心,就是不知道那个孩子能不能明白。
  一辈子的争斗够他累了,他不想自己的皇儿也跟着一起累。
  所以处心积虑,为他安排一帮可以辅佐的贤臣。但他真是糊涂,楚渊压根不笨,只不过以前为了躲过劫难,装傻罢了。
  这段日子通过处理朝政一事,隆宝已经识穿楚渊真正的意图。
  “朕会好好想想。”
  隆宝叹息一声。
  他也是真的怕,纪凉州有敢反的意思。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纪凉州就能刀兵相见,逼楚渊退位。
  可能凌霄道人便是在警告他这层意思。
  隆宝闭闭眼,紧握住皇后的手,口中还在念着:“梓童,多陪朕一会儿。”
  皇后温柔款款地看向他,轻抚他的额头,笑道:“陛下,妾一直在。”
  ……
  顾云瑶收到宫中的消息,已是几天以后。说是太子妃人选已经决定了,竟然不是她,顾云瑶还有些意外,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切。
  这是困扰她多时的一个问题,竟然被纪凉州轻而易举解决了。
  提到如何解决的办法,似乎是凌霄道人在皇上的面前算了一卦。说她和太子两个人根本不合适,在一起以后会影响天下康定。
  好在隆宝没有往祸国妖姬的层面上去想,平时顾云瑶也尽量做到不与人有太多接触,深居简出,所以许多人只听闻顾德珉有三个女孩儿,却不知三个女孩儿面貌都是如何。
  顾云芝自从经历齐国公家一事,被姚家退婚以后,心境淡了不少,整日坐在屋子里绣绣花草,也不争不抢了。
  起初顾德珉怕她学不乖,还派人看管她,日子一久,发现她确实是变样了,以前那骄纵的性情似乎完全不见,偶尔还会来文舒斋里找顾云瑶,讨教如何种花草的技巧。他便也不再派丫鬟婆子严加看管。顾云芝也不会再有与人私奔的打算。能不能嫁出去,做不做府里的一个老姑娘,于她来说,也不那么重要了。
  冬天的时候也和顾云瑶顾云梅坐在一起,还有一帮小丫鬟们,特别的热闹,讨论一年四季的时令,挖春笋的技巧等之类的事。
  久而久之,顾云芝也发现,其实这个二妹的心性确实很淡,懂得也多,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那些知识,还知道民间的一些趣闻,她心境平和以后,就觉得天也更蓝了,花草更香,还约定有机会一起对外布施,多救助一些穷苦受难的人。
  原本有可能问鼎内阁之路的顾德珉,暂且只能打消这个想法,眼睁睁望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他心里也不快活,可皇上的决意已定,又不能当真说什么。
  顾云瑶很想找个机会去见一见纪凉州,他们两个人一直以来了都是私下偷偷会面,大孟朝对女孩儿的名节较为严苛,若是纪凉州不主动来寻她,她也不方便总找纪凉州。
  如今身为正一品的左都督,纪凉州要接手的事很多,他被留在了京城里,每天有许多要事处理。
  顾云瑶有心想见,却也怕打扰到他,想等到他忙定以后再说。
  可能只有宫里的那位公主殿下不会在乎那么多,时常缠着她的母后要求把状元郎召入宫中陪她下下棋,顾云瑶听说谢钰身体时好时坏,但很得公主的垂青,加上背后有谢禾源作为他的座师,所以很多人都说,谢禾源可能在找机会将谢钰派出去做个几年的学政,等历练够了再回来。
  若是他的政绩特别突出,吏部侍郎还有尚书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到时候由谢钰补上吏部官员的空缺,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进入内阁!
  顾云瑶只见过一次凌霄道人,他却帮了她好几次。她还想寻着机会和他道谢。
  凌霄道人的脾气古怪是古怪了一点,想来那一次突然把她拦截下来,是怕太子与她见面,从而引发一连串的麻烦。顾云瑶得知此次太子妃人选一事,是楚渊先引起来的,只与他见过一次面罢了,也不知楚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时光飞逝,三月很快来到。
  莺飞草长,天气更加晴暖了。
  一别多日,竟是有一个多月未能见到纪凉州。
  顾云瑶每天都看着窗外发呆,晚上也不敢将窗户闭得太紧,总要留条小缝。
  随着春猎一事越发近,皇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春猎和秋狩本就是大孟朝每年的习惯,皇室有自己独立的围场,今年隆宝似乎很重视此次的围猎。
  大孟朝的习俗就是,鼓励民间维持春猎秋狩一类活动,一来可以赶走山野林间的野兽,让百姓们更容易开发山土,二来也是为了庆祝一年的丰收。
  隆宝重视归重视,今年他的身体欠安,怕是很难主持与出面了。但传统依然要举行,楚渊将会代替他的父皇,与众位皇子,还有大臣宦官们一起去围场进行狩猎。
  随着日子临近,这日夜里他正坐在南书房里代替隆宝看公文,烛火如豆微微亮。
  从读书的时候开始,他就听从谢禾源的提议,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皇亲国戚也好,万不能有铺张浪费的行为。此刻也只点燃了一盏油灯,烛火映照下,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一会儿有人影走近,侍立在外面的小太监来报,说是有人想要求见。
  他抬起眸,温和的脸庞如玉,只轻轻挑了眉,说:“让他进来。”
  接着继续低下头,忙碌于繁杂的公文当中。
  等到外面的那人脚步轻轻立在他面前许久,他才恍然惊觉竟过去了那么久,看公文有些疲乏劳累,他揉揉眉心,再次抬起眼,先是从对方的脚开始,接着看到了来人的面貌,年轻英气,皮相生得是极好,毫不亚于探花郎的长相。
  他对此人有印象,原先在楚欢的寿宁宫中见过,把他的皇妹哄得成日高高兴兴,后面被陈贵妃要了过去,说是有特殊的敲打良方。果然他去了以后,陈贵妃再也没有怎么喊过头痛到要裂开的话。
  梁世帆跪了下来,他本就是能屈能伸的一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慢慢地,梁世帆笑颜渐开:“奴才叩见太子殿下。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多的话就不用说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渊很明白一些人的心理,若非有急事找他,这个先是楚欢身边的人,而后是陈贵妃那里的奴才,怎么会唐突地来找他?
  楚渊就道:“你找孤何事?”
  他免了他的礼,梁世帆站起来,一身曳撒,显得他的面皮是真的白。
  衣摆轻飘飘的样子,他笑说道:“殿下,奴才今日来,是想和您提一些建议。”
  第258章
  梁世帆说想与他提建议, 楚渊觉得有些稀奇,当即把笔搁下, 才认认真真抬眸看向他:“想提什么?”
  梁世帆笑说:“殿下, 春猎的事情,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今次由殿下您来主持, 想必春猎一定会很有意思。”
  不知怎么回事,楚渊觉得梁世帆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又望了望他,他还是笑着。楚渊便道:“有什么话直说了吧,如今就我二人在书房内, 难道说,是贵妃娘娘交代你过来做什么事吗?”
  不愧是太子,洞察力如此敏锐。今次要说的事情,确实和陈贵妃有关,但本身是梁世帆的主意, 他赶忙躬了躬身,道:“殿下,春猎之时, 朝中武官们也会一同前去,您向来不信天命,也不信道人之说, 可道人却说, 太子妃娘娘, 由礼部侍郎家二小姐担任,不太合适,怕是这句话本身,才不合适吧?”
  终于说到重点了,楚渊又凝眸看了看他。
  的确,突然和隆宝提到顾云瑶,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当隆宝说会考虑考虑时,他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
  然而这份小期待没有维系太久时间,皇上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只因听信了凌霄道人的话。
  说什么算了一卦,发现他们二人并不合适。
  一直以来,楚渊都很不喜欢那位从宫外民间来的道长,认为他满口胡言,只会搅乱皇上的决意。
  曾经与凌霄道人见过面,不过尔尔,是凡人之相,倒没有别人口中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皇上宁可相信一个被阎钰山不知从哪里找过来的道士的话,也不愿意听听其他大臣的意思。
  楚渊觉得那道人所言极是荒唐,不禁笑道:“孤确实不信那些。”
  这就是了……梁世帆赶紧说道:“然如今皇上的意思,是将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许配给左都督。若是这世上再没有左都督,那顾二小姐,不自然就是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楚渊的手微微一僵,没说什么,梁世帆走近一步,继续说道:“殿下,围场地形也有险峻之地,若是殿下能够物尽其用,将左都督引至一处无人知晓之地,到时候左都督失踪,也不会怀疑是殿下做的。”
  楚渊浓眉一皱,如玉的面庞只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来,就是为了提这件事吗?”
  梁世帆低眉,恭敬顺从的模样,倒是没有再细瞧楚渊的眉眼:“殿下,奴才所言只是一个推测罢了,殿下认为此方可行,便可尝试一下,认为此方不可行,也可以不用尝试。”
  “可孤为什么要加害左都督?”身为皇室成员,他是可以骗取纪凉州的信任,但这还是太荒唐了,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吗?
  “若是左都督有造反的意思呢?”梁世帆突然抬头,表情很镇定,那般的冷静,让楚渊不由得又皱起眉头,似乎他说的话确实是会发生的一样。
  梁世帆还是道:“奴才所言,殿下可以完全不用听信,只是都督大人的家人,曾经被满门灭门,这血海深仇,早就结下了,甚至根种于心中,怎能轻易改变?如今他战功赫赫,天下名士皆以他为榜样,都督大人又文武双全,若是当真造反,那也是大势所趋,奴才只是怕孟朝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毕竟公主殿下她对奴才有恩,奴才这是一辈子,都想侍奉皇上,侍奉太子殿下您,绝不会有异心。如今瞧见有异心的人,奴才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若是殿下不信,大可以将其引至那个地方,试探一番。”
  梁世帆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楚渊,即使纪凉州没有造反的意图,也可以给他按上一个想要造反的罪名。
  到时候他们就更有理由以清君侧来剿灭胆敢有异心的奸佞之臣了。
  楚渊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淳淳,如春日暖阳,他只是轻轻言说:“你下去吧。”
  他不像隆宝那样,容易听信阉党的谗言,所以梁世帆说的那些,他倒是不会真的考虑。
  纪凉州若是真有胆子想造反,何须等到利用诱敌计奇袭也先族首领,直接做那叛军岂不是更好?
  一举从边关咽喉要地攻破,举兵慢慢南下,将大孟朝每一片寸土用铁骑踏平。
  他是信纪凉州没有那个造反的念头,因为在京中,有纪凉州割舍不下的人在。当初状元游街之日,探花郎舍命相救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一事,早已传到他的耳边,他是知道,纪凉州确实对顾云瑶情根深重,那么一个不怎么言笑的美人儿,想必只有见到纪凉州的时候,才能露出会心一笑。
  楚渊的指腹慢慢摩挲在公文上面,灯火微弱,他垂眸,面前却恍恍惚惚现出了顾云瑶殷红粉嫩的唇。
  略微皱起眉头,还是将公文合上。
  ……
  从南书房出来,梁世帆仔细观察了楚渊的表情,便知道此番谗言,他一定没能听进去。
  也是,楚渊一来不信天命,不喜欢道士那些人的说辞,认为是一派胡言,同样的,他从小到大被严格把控在阎钰山的手里,对阉党也是深恶痛绝。
  楚渊的储君之位来得不易,由阎钰山一手推举。当初是为了养出一个傀儡皇帝,以为他资质不够好,哪里想到,那都是楚渊用的一个卧薪尝胆的计谋。
  他不仅不笨,还相当聪慧,软硬不吃,心中有一定的想法。
  如今开始触及国政,处理得相当漂亮,次辅谢禾源连连表赞他,这些话,都是皇后说给陈贵妃听的,梁世帆又从陈贵妃口中听来。
  苏英那边暂且没有下文,不知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以防后患,梁世帆索性想来劝说楚渊,通过以奸臣冠名之道,迷惑楚渊的判断。直接让楚渊和纪凉州两个人来个龙虎斗,也算是借刀杀人的一种手法。
  天空深广,梁世帆抬眸看了看,铅云低垂,眼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到傍晚,果然降下了雷霆暴雨,顾云瑶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有些在这个季节才抽了芽的草本绿植,桃枝夏柳两个人随同她一起往耳房里先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