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了陆大老爷落坐,亲自煮茶。
陆大老爷眸光闪了闪。阳光下的男子确实相貌出色, 行水流云的动作间又有几分飘逸, 说是谪仙一样的人儿也不为过。
怪不得他外甥女会喜欢上,还暗中就跟他来往, 单是看外表, 确实无害。
赵晏清沉默着煮茶, 很快清茶就被送到陆大老爷跟前。用碧色茶碟盛着, 茶汤清澈, 隐约倒映着他的面容。
“寺卿大人若有话,可以言明。”
赵晏清在陆大老爷接过茶后,也不再说什么寒暄的话。
他心知肚明对方是有备而来,更是冲他来的,多说别的不是显得虚情假意就是显得矫情了。
陆大老爷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极品的峨眉竹叶青,诚见赵晏清也是为自己到有备。
陆大老爷想到什么,就笑了一下:“初芙给你来过信了?”
赵宴清闻言先是怔了怔,当即也笑了:“瞒不过寺卿大人,初芙确实是给我写了信来。”
“说我训斥她了?”
“没有,是说我给人印象太糟糕了。”
陆大老爷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神色一顿。赵晏清面上的笑在这时又柔和了几分:“确实是我自身有原因,才会给到寺卿不好的印象。初芙让我坦白从宽,说也许寺卿大人就对我改变印象了,所以寺卿大人想问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语气真诚,神色不假,倒叫陆大老爷心里犯嘀咕了,眼中有着质疑。
很快,又听到他说:“但寺卿大人确定要听我查到的那些事吗?如果寺卿大人做好准备,我就都说出来。”
“另有,不管是在初芙面前,还是你的面前,甚至我父皇面前和列祖列宗面前。我都能无愧说一声,我从未对那个位置起过心思。”
赵晏清陈述似的阐明自己心思,凤眸清亮,每一说一句似乎又有什么情绪从他心间涌出。陆大老爷看到他眉宇间是一股正气。
能有这种气质的人,向来都是不违心的。陆大老爷似乎就有些明白初芙了,为什么会选择去相信他,但……当初太子也是一脸正气凛然要求查睿王身死的事。
最后却……陆大老爷心下一凛,正了神色说道:“殿下问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也不介意陆大老爷还是选择不相信自己,而是继续在试探。他抬手又给添茶,清茶的热气在注视中散开,再到无迹可寻。
“让家人卷入是非争斗。”
他此话一出,陆大老爷手一下就握紧了。
但他这会却不再征求意见,继续往下说:“我查到的不少东西都瞒着初芙,她跟寺卿大人说的,还只能算是表面的。不管是皇后一案,还是如今贾永望一案,后面都还有一个漩涡似的疑团。只要一但靠近,势必被卷入,或者是宫廷密事,又或者是夺……”
“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打断。
赵晏清在口中的夺嫡二字便也收了,而是抬了头,凤眸里带有笑意。
陆大老爷带着他的笑意,有些着恼。
齐王心智过人,他本是来要试探的,却是先让人带到沟里了!不管眼下他听不听所谓的真相或辛密,都成了和齐王同一战线了!
不听,那就代表他会跟外甥女一样,会替齐王瞒下这种越了皇子身份的私下调查。听了,那就在说明着,自己选择和齐王以权谋私了,大理寺查案,没有让皇子干涩的理由。
这个齐王……陆大老爷多少年来没这么生气过,明明就是只千年狐狸。不动声色,就把你坑了!
赵晏清知道陆大老爷心里恼着自己呢,但这也没办法。他叹息一声:“其实我和寺卿大人是一样的。我一直认为邪不压正,可这世间哪里有非黑即白的事。”
此话让陆大老爷深有感触,刘皇后一事对他确实有很大冲击。
赵晏清此时抬头看了眼头顶。昨夜起了风,今儿白倒又阳光明媚,天空蓝得似整块的蓝绸,一片云都没有。
他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我现在查这些,并不是为了真相,是为了能全身而退。若是以前孑然一身,我决计会拼一回让事情黑白分明,但现在我不能了,我不能让初芙跟着冒险。”
“我在先前甚至有过想法,想在大婚后就让父皇放我到封地。当一个闲散王爷,每日只是家长里短,育一双儿女,看着他们成长。这也是我现在的心愿。”
“王爷舍得下眼前的权势?”
“我哪里有什么权势。这东西就跟西北的风沙一样,你握不住的,即便握住,那你脚下就是尸骨万千。我不喜欢赌。”
谈话至此,陆大老爷心里的怒意也渐渐消退,倒是觉得他真能有几分可信吧。
但也只是眼下觉得而已。
“殿下要做什么,下官过问不了,但下官由衷希望,殿下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初芙还有谢家,还有陆家,但殿下并不是。”
赵晏清听了划清界限的话莞尔:“铭记。”
陆大老爷就站起身来,朝他拱手:“告辞,大理寺只会追查杀人凶手。”
意思是只让杀人者伏诛,其它的他暂先不管,不能非黑既白,那杀人偿命也是结案,也是慰|籍死者在天之灵。
赵晏清明白言中之意,站起身相送,陆大老爷婉拒了,在转身的时候,却听到一句:“舅舅慢走。”
陆大老爷显些脚下没有一个踉跄摔出去,再也崩不住表情,怒露凶光转头看他。
可他却是眼里都有笑,一派赤诚。
陆大老爷最后是甩袖子走了,赵晏清在他离开后抬手捏了捏耳根,有点烫。想到自己那一声舅舅,他又笑了。
——初芙似乎给他出了个不太好的主意。
怎么看陆大老爷更生他的气了。
不过见过陆大老爷后,他沉重的心情倒轻松不少,呼出一口浊气。该给他的王妃回信才是,但回了屋后想了想,还是把笔放下,转而去看从工部带着来的卷宗。
初芙在下午王府来的时候还在等,等赵晏清的回信,结果一等就等到天黑。
她隐约觉得他不回信是有别的打算,就早早沐浴把丫鬟都打发了回屋,自己坐在炕上慢慢用帕子绞干湿发。
赵晏清在夜色遮掩下来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就看到她在窗边的剪影,长发披肩,身姿窈窕。
李恒一脸复杂站在他跟前,然后看着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进了屋,心想,他要怎么跟世子交待啊。这是姑娘主动要放人进去,他也不好拦对不对。
李恒从所未有的,第一回想着索性就当个不称职的侍卫吧,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赵晏清进屋,见到她披着外裳,青丝散在脑后,烛光下,一张清秀的面容有着莹光。
谢初芙抿唇一笑:“你不回信,不就是有所‘谋划’吗?”
赵晏清也听笑了,坐下看到她膝盖上放着针线篓,手里有着一块锭青的绸缎布。
“怎么这个时候做针线。”
“我说我就是故意这个时候做,让你看着心疼,然后关心我说,烛火晃眼。你信不信。”
她难得露出几分俏皮,赵晏清一怔,对上她映有烛火也映有自己的杏眸,伸手去握住了她手。然后把她手里的针拿掉了,再把布和筐也拿走了。
“夜里烛火晃眼,这个时候做针线,伤眼又伤神,我会心疼。”
他把她的话几乎是重复了一遍,却是无比温柔和真挚,初芙的笑意几乎要在眼中溢出来。
这人怎么那么可爱。
她去反握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发现他手心滚烫。
“这个时候应该还要这样。”
她贴着他的手心,目光盈盈,那目光中似乎又有着几分邀约的意思。赵晏清就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心头也怦怦直跳。
这种时候吗。
他喉结滚了滚,倾身靠近,见到她抬了下巴,缓缓地闭上眼。烛光在就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流淌。
在他就要低头去亲吻那近在眼前的红唇,她却又主动贴了上来,这一瞬,他思绪仿佛放空了。
这种感觉,不是他主动获取的满足,而是另一种悸动,比任何时候亲近她的时候都要美好。
赵晏清呼吸一下就急促起来,但初芙却又很快退开了,用指尖去摩挲着他的唇,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笑容灿烂:“你关切的谢礼。”
赵晏清睁着眼,心里头刚才涌动的冲动莫名就消下去了,但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一吻而失落,相反心里仿佛被什么添满了。
他脑海里骤然跳出一句话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48章
“殿下, 该起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赵晏清被永湛轻声唤起。
昨晚他在国公府呆到快宵禁才离开, 回来后一夜无梦, 自从回到京城, 他极少睡得这么安稳。
永湛已经去取了他的朝服来,几名内侍脚下无声端着洗漱用具, 在屏风后等候传唤。
在赵晏清披上外袍的时候, 永湛抱着朝服低低在他耳边一声:“戚嬷嬷死了。”
他一早收到传回来的消息, 心里不安。
赵晏清要走出屏风的脚步就顿了顿。
“怎么死的。”
“是半夜走水,一把火连着隔壁的人家都烧着了。”
“还是去晚了。”赵晏清神色严肃, 接下来没有说一句话,只快速洗漱,穿戴好匆忙赶进宫。
今日有朝会。
上朝的官员们已陆续来到金銮殿上,徐首辅身边围了几个督察院的官员, 其它大臣三三两两站着。
赵晏清走上台阶的时候,正好看到陆大老爷抬脚迈进门槛, 在别人朝他行礼的时候,回头意味不明看他一眼。
他回于微微一笑, 就见对方脸色一瞬间就变臭了。
想来是在意昨天那句舅舅吧。
他就回忆起初芙昨晚上说的, 反正是要喊舅舅的,他现在生气,等成亲了也就不气了。那个时候就没法反驳了不是。
赵晏清嘴角又扬了扬, 要进殿去, 不想一声太子驾到让他只能收回脚步, 双手垂着站在门口恭迎。
太子脚步很快,越过他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句话,身上淡淡龙涎香随着行走间带起的风劲传来。
赵晏清听着殿里问安的声音,面无表情。
太子连表面功夫都没耐性了。
随着明宣帝到来,殿里响起山呼万岁的动静。明宣帝今日看着精神不还错,当朝准了赵晏清和工部商议出来的修堤坝折子,命工部立即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