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废弃的宅子,台阶上长满了青苔,角落全是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碎砖碎瓦,灰尘遍布,断垣上老鼠旁若无人的穿梭不息,互相碰着头,胡须抖动,亲热的打着招呼。
  他们面前站着两个人,两个都戴着斗笠,普通劳力的短衣打扮,陈芃儿唤不醒陆安,转过头去,几欲瞋目裂眦:“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朝另一个点点头,那人颔首,径直就这么走了出去。剩下的那个陈芃儿认得,正是那个赶车的,也是将她从马车上拖行至此的那个,方才她挣扎的时候,将他的袖子都给扯烂掉了。
  他好像从喉咙深处笑了一声,摘下头上的斗笠,撸了把头发,朝她看过来:“小娘,有日子没见,性子还是这么野。”
  斗笠摘下后露出来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眉眼细长,冷不丁一看会觉得很有些清秀气,但再细看时,才能分辨出那眉宇间透出的森森戾气。
  陈芃儿一看到他的脸,骤然楞了一下,记忆阀门有所松动,阳光下一大篷殷红的血,还有毒蛇样阴冷的手指,缠在她的皮肤上的触感,有人在她耳边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你……”她喃喃,认出来人。
  云南时候楚雄境内她与陆安遇匪,杀了一半安保队的人,并且手刃刺伤陆安的,正是面前这个人,号称“铜尸”的二当家赵若尘!
  “记性不错,看来还没把我忘了。”
  来人笑笑,把斗笠随手一丢,捡了处楼梯坐下,挽了挽袖子,好整以暇的偏着脸瞧着她,神情笑微微的,饶有趣味的样子:“也不过才一年多而已,瞧着竟像长开的样子,以前也不是不好,就是总觉得涩了些,不够味。现在果然不一样,生了娃的女人,润多了。”
  陈芃儿脑中陡然警钟大作!
  这个人神出鬼没,当时在云南,陆安没能一枪结果了他,没想到时隔一年,他竟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开始遇袭,她还以为是陆安口中说的,是钱森泉一伙对他的报复,万没想到眼前出现的会是这么一个,一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人。
  这一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潜伏在哪里?为什么会知道她都已经生过孩子?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做什么?
  要知道她与陆安遇袭的这些天,只能是尽力的不要去想襄夏,因为怕是一想她就会全线崩溃。她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襄夏在韩公馆会好端端的,有南芙,有亦岩,还有范西屏,孩子会很安全很安全。
  只有这样,她才能耐得下性子,与孩子的父亲生死与共。
  但毫无疑问,眼前这个男人,是极度危险的。
  她还记得他的身手和他的毒辣,他的杀人不眨眼,也许蛰伏的这一年,便是要伺机在这一天对他们的报复!
  陈芃儿张开手臂,挡在依旧昏迷中的陆安面前,咬着牙,一字一句:“我警告你,警告你不要乱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安,男人身子卧在碎砖块上,睫毛微颤着阖下来,脸皮苍白的几近透明,他从来在她眼里都是高高在上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
  这几乎叫她想起来她平生瞧见他的第一眼,那个俊美无俦却也苍白孱弱的少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是冥冥中随着别人的指点朝她看过来的第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亮,极美,极蛊惑人,叫当年才不过八岁的她,小心脏都生生漏跳过一拍。
  “他现在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和在云南时已大不同,你别碰他,否则——”她顿了顿,凶悍的竖起两道秀眉,“你一定会后悔的!”
  赵若尘吃吃笑起来:“这一点倒一直没变,一根筋的只想护着自己的男人,而且,”
  他咂了咂嘴唇,思索了下,扔下一句评判:“还是这么凶。”
  “不过,我也没变。”他甚至懒洋洋的往台阶上一靠,放心的摊开长手长脚:“以前我就喜欢你这凶巴巴的劲头,现在又瞧见了,竟然还是蛮喜欢的。”
  他冲她勾了勾手指头:“等这事忙完,小娘你不如就跟了我得了。”
  “咱虽是个土匪出身,不过好衣服穿起来,样子也不比他差。”
  陈芃儿紧咬着嘴唇不吭气,脑中飞速旋转,他方才说“等这事忙完”,“这事”又是何事?
  她虽然与这个赵若尘只打过那一次的交道,却知道这个人面上轻松说笑,实则骨子里根本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要知道,他可是个连杀人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狠角色。
  “如果你是想要钱……”她慢慢思忖着开口,想跟他讨价还价,毕竟上一回在云南,土匪打劫,无非也是要钱而已,在他们这种人眼里,钱都是拿命来换的。
  “我有钱。”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盯着他,“你想要多少,尽管说。”
  他挑了挑眉毛,还是那么笑微微的看着她。
  陈芃儿刚待又要开口,突然从这栋破宅子的楼上,传出一声细细的婴儿哭声——
  第六十六章一还一报
  第六十六章一还一报
  
  陈芃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个抱着襁褓的,踩着咯吱咯吱破败的楼梯,头微低,一步步走下来的,不是南芙,又会是谁?
  女人的脸很白,头发抿的光洁,抱着襁褓的手指掐的紧紧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小……,小姐。”
  陈芃儿呆了一呆,猛地往前扑上去!
  那个襁褓她太熟悉了,宝蓝色的,有祥云的暗纹,那……
  那是襄夏!!
  南芙堪堪往后倒退了一步,赵若尘伸出一只胳膊把人拦了个正着,她用出全身的力气,指甲抠、牙齿咬,恨不得生生啖了这两个人,瞪着他,眼睛即刻都红了:“是我的孩子,你们把他怎么了?!”
  赵若尘哈哈一笑,好像很乐意看到她这般要发疯的模样,随手一拧,揪住了她的领子,往前一抻,她整个人就被拖迤去了地上,像个破麻袋般被他扔了回去。
  她顾不得身上疼,方要再爬起来,襁褓里的孩子哼了两声,声音细细软软的,小猫儿一样。
  陈芃儿一下愣住了,立刻眼泪就流下来,目光望向南芙:“南芙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他胁迫你?襄夏,襄夏他怎么样?为什么会——”
  往下她问不下去了,像被人捏住了喉咙,南芙白着脸,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直低着头不肯看她,却随着低低一声呻吟,南芙浑身惊跳了一下,猛的朝她这边张望过来。
  是陆安。
  他喉咙里低低喘着,闭着的双眼,密匝匝的睫毛一个劲地颤,陈芃儿扑去他身边,捧住他的脸:“安哥哥!”
  睫毛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露水,眼前迷迷蒙蒙的看不甚清楚,他艰难的抬手揉了一把眼睛,闷哼了一声:“芃儿,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