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顿,痛苦地说。
  这个理由,这个解释,就连宋渺自己都没法接受。
  她为想出这个借口的自己而感到羞耻,也感觉到绝望。这不该是能够解释上辈子她忽视宋祁的原因。
  他们亲密无间,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妹。
  哪个家庭里有他们这样的亲人,他只大她十五岁,却像个父亲把她捧在手里呵护长大,像是喂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亲密地揉揉毛发,扯扯长耳朵,再喂最香甜的食物。
  她本不应该这样,忽略掉他身边发生的事——你看他,他每天都记得给她检查作业,每逢有空都带她出门玩,可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她忽视了很多,只沉浸在十多岁女孩的心思里,连那么浅显的事实都没有看到。
  十多岁的宋渺,在想些什么?
  宋渺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可她知道,十多岁的她,生活里并不只有宋祁,她还有很多很多烦恼的小心思,和现在的她不一样。
  现在的她纯粹而深刻,在这个世界,她只为宋祁而回,只为挽救他而活。
  主神的声音还缓缓流在她耳边,“我不是故意惹你哭的。”
  他略有歉意,绅士地半弯腰,碰碰她的脑袋,她的发微乱,遮在她挂了泪的眼睫上。
  但声音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冰。
  “我并无意提醒你该做些什么,我的乐趣只有观赏你们的生活,以此为乐。”说得又坦然又可恶,他漂亮、完美,显得不像个神灵,而像个恶魔。
  他顿了顿,最终把自己前来的真实用意吐出。
  “我只是以神灵的视角,看到了一些东西。”
  “你聪明而英俊的兄长,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宋渺直直地看着他,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后,心中下意识回应二字。
  果然。
  “我担心有些事情会变得不好玩,所以来提前告诉你一声。”
  宋渺沉默地擦掉眼泪。
  她在最后,看着时溯渐渐消散的身影,时光之矛在空气中破碎沉浮,问他:“在你眼里,什么是有趣的?”
  她一直困惑,在完成心中祈愿同时想,什么是这位性格怪异的主神想要看到的戏码?
  那双冰冷的眼眸,时光之矛穿过,绽破珍宝神秘的辉煌。
  他诧然,粲然笑说。
  “我喜欢有趣的戏码。”
  “譬如眼泪,譬如笑容,譬如……你们人类之间复杂的情感。”
  他的指尖还有她眼泪蒸发在空气中的温度,湿漉漉的泪,裹杂着后悔与痛苦。
  这些情绪,是他不会拥有的。
  “而我,十分钟意你与宋祁之间的情感,漂亮而珍贵,像块卢卡斯石。”
  直到很久以后,宋渺才知道时溯口中所指的“卢卡斯石”是什么。
  那是一块举世无双的珍宝,美不胜收,没有任何一粒珍宝能有它耀眼的光辉。时溯侥幸在一个时空行走时得到一粒,后来又遗失了。
  而在这个时空,他看见了一份媲美卢卡斯石的情感,温暖、耀眼、独特。
  美不胜收。
  第228章 现实(十八)
  “我怀疑身边有人, 目的不纯, 不过暂时没法全数揪出来……”
  “既然我身边有这些人,看看我妹妹身边有没有, 我怀疑他们的目的是监视控制我们……”也正是这个忧虑, 促使他知道了一些关于宋渺的秘密。
  宋祁与相交多年在公安系统工作的朋友联系, 他是他极为信赖的朋友, 这段时间宋祁果真如主神时溯所说, 察觉到身边的异状。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的存在并非监视控制,而是完全相反, 只为保护他们。
  朋友时隔几日给了他回复。
  语气斟酌而奇异, 却是将宋渺与那群人的关系简单提点了一番。
  “……你妹妹看起来和那群人有关系, 不然你问问她,是不是她有什么主意,没有告诉你?”
  “那些人看起来对这种工作十分娴熟, 我若是想替你找出来也不算容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恐怕还需要你自己去处理。”
  委婉地警醒, 宋祁却没像朋友言下之意那样想是不是豪门阴私, 他只是蹙起眉, 想起今年来宋渺的变化。
  ……
  秋季已经到来, 宋宅外头的绿植叶缘泛黄卷曲, 夏季常开的艳丽鲜花早就败了, 委落一地。
  宋祁在书房往外望去, 就看到宋渺躺在花园躺椅上,吱呀吱呀摇着,长黑的发顺着肩头落下,她半合着眼,白皙纤长的指尖搭在书页上,像是在酣睡。
  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二楼书房可以一览无余楼下花园的景色,微凉的风吹起宋渺的衣角,他松开敲击键盘办公的手,沉凝地远远注目她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清秀的脸。
  与平时无二,精致漂亮得过分,隐约可见那双浓长的睫毛在翕乎而动。
  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只是长得过分漂亮点的小孩。
  宋祁的话紧紧蜷缩在喉咙中,他望着她时总忍不住上扬唇角,仿若看着一个由自己亲手打磨出的漂亮宝石,心中柔软而妥帖,什么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疑惑在心中,只会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掩盖什么疑惑,宋祁在某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在宋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时候,温声询问她,关于他想知道的一切。
  “渺渺?告诉我,为什么请人跟在我身边?是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边吗?”
  他还是心软,还是对她没法说出类似责问的话。
  最后一句几乎明晃晃地替她将理由想好,男人一双好看的黑眸里满是疑惑,修长手指替她挽起耳边碎发,又温柔又冷酷的长相,他英俊极了,坐在她面前,就这样炯炯看着她。家里没有别人,保姆阿姨做完饭就走了,宋恒池也不在家。
  这是期中考结束后的一周,他们在昨天还去了趟市中心的游乐园,玩得痛痛快快。
  宋渺在时溯提醒她以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端倪,宋祁真的像是平常那样,兄妹俩笑着闹着,而今天也只像是随口一问。
  这个场合并不严肃,也并不可怕,只是家长里短的氛围,往常他们时不时会这样闲聊,袒露一些自己最近发生的事。
  在宋祁问过后,宋渺便感到头脑发眩,这种类似应激的反应剧烈地让她沉默下来。
  宋渺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地特别好,因此宋祁没有察觉到她几乎口难言语的窘迫情况,宋渺知道自己头脑眩晕的原因是什么。
  她在害怕。
  害怕将真相告诉他。
  可是为什么会害怕?宋渺觉得自己很可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心里头的瑟瑟,她眨了眨眼,对上宋祁的眼珠。
  “是。”
  这个肯定的字落在地上,她卸了一大口气,眼睛微微弯着,却没有笑的样子。
  她半是撒谎,半是孩子心性地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富二代被绑架了,所以我很担心。”
  “我们家大业大,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盯上,所以我就想着——”
  她给他说的初衷是错的,可目的却并无不同,她只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
  宋祁看起来相信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迫近她,紧紧凝视她如针尖缩起的瞳孔,看她微有慌张地闭了闭眼,白皙的脸上满是伪装后的镇定。
  她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轻易就能看出她有没有在说谎。
  宋祁内心轻轻叹气,他伸长手臂,将她揽入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你说谎了。”
  “我还记得你上回在我面前说谎,还是那次幼儿园,你怕耽误我的学业,不告诉我要和家长一块完成厨艺……”
  宋渺发抖了一下,宋祁发现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神沉得吓人,他在想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以至于让她朝他撒谎,不愿意阐述真相?
  在这件事外,宋渺和他从来没有秘密。
  他们坦荡而真诚地交换所有的消息,不管大事小事,事无巨细。
  “那家需要的酬金应该不菲,是吗?”这也就能解释前不久她接受了他给的卡,要知道她手上的钱十分充裕——他从不因为年龄而限制宋渺手上该获得的金钱,公司属于她的分红,每一年的账款都是打进她的账户里。
  “对。”宋渺在他的怀里,她只要略略仰头,就能够接触到他的下巴,小时候她最喜欢用小手抱着他的下巴,用嫩嫩的脸蛋蹭他有时候没剃干净的胡茬,被闹得痒痒才罢休。
  宋祁觉得她在他怀里就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是嘴巴还很倔强,不肯透露过多的消息。
  但他并不仅仅只是像表面那样,对她的事情敏感,他还聪明智慧,只要轻易地转转脑筋,用用小计俩,就可以猜测出有可能发生在宋渺身上的事。
  “渺渺,你在害怕?可是为什么害怕,我在你身边啊。”
  他困惑而温柔地对她说,最后一句话落在宋渺耳中时,却让她更是怅然难过起来,她抿着唇,忍不住眼睛里想要掉下来的泪,她埋头进他的胸膛。
  ——你不会总是在的……至少,至少,上辈子就不在。
  宋祁感受到有潮湿的水汽慢慢浸透他的衬衣。
  他哑然,眉头狠狠一牵动,又心疼又难受地拍着她的背,“不能够告诉我吗?”
  其实是可以的。
  可是她该怎么说,有关上辈子的事她不能说,有关这辈子她的“所谓直觉”,哄过了宋恒池,但是哄得过宋祁吗?
  她与宋恒池从来没有相处过太久,所以她的恳求对他而言,并不需要太多的借口,她只需要告诉他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宋祁不一样,宋渺知道自己应激一样的眩晕从何而来,她在紧张不安于自己该如何解释,该如何让宋祁顺理成章地接受来自她为他设下的安全范围。
  早前宋恒池有问过她为什么不告诉宋祁,她没有告诉过他真正的答案,只说是不愿意。宋恒池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对她的这个借口也从善如流地接受,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她当然不能够以搪塞宋恒池的话来搪塞宋祁。
  宋渺深深地喘了口气,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都卡在喉咙里,她埋在他的宽厚胸膛里,像个最幼稚的孩子,轻轻摇着头,把泪水都打湿他的领口。她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抽着气儿轻声地告诉他。
  “我只是……”
  只是。
  “害怕你离开我。”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赵厚尹的恶念,高妍苏的目的,她都会慢慢剖析给他听——既然他已经发觉。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秘密,宋渺并不是不乐意现在告诉他,只是觉得如今口难开张,不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最好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