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她这么说。
  宋祁便凝视她,才十七岁的孩子,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忧心忡忡而显得成熟稳重,他心疼她这样的表现,又不知道如何宽慰她,他与她的手相碰,只是很亲密地握着。
  宋渺觉得他的温度给她一股强大的力量。
  让她觉得,这重来的一辈子所做的准备没有白费。
  ……
  他活下来了。
  很普通的五个字,落地成珠般清脆。宋渺在这天,以强势的姿态,将被高妍苏纠缠的宋祁拉回家。
  宋祁这么说当时的宋渺,“你看起来像个暴怒的小豹子,差点窜起来咬人了。”
  宋渺和颜悦色,温吞而迷人地朝他笑,然后低头吃饭,她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但在宋祁面前总是破例。
  “我讨厌她,我不想她碰你。”
  宋祁说:“刚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她。”
  兄妹俩在这件事上有共同的态度,他们心满意足地得到对方的回答。然后,一个继续安静吃饭,一个也不再问,只顾着给她夹菜添汤。
  夜晚,10:53。
  书房。
  宋祁在忙着公司的事,他把电脑平放在桌前,一头扎进工作,忙得连宋渺都有些顾不上。
  他在看钟意发来的文档,忙里偷闲瞥了眼门外,就看到门被拉开半扇,宋渺的睡裙就这样露了半个角。看样子已经待了很久,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
  宋祁不动声色,轻轻咳嗽一声,“渺渺?”
  女孩子纤细柔软的手指从门缝钻进来,她轻轻推开,素面朝天的脸蛋,微微蹙眉的样子。
  睡裙一摆一摆,小动物样游离过来,宋祁眯了眯眼,就看到她转身抱了枕头和棉被,很乖地站在他面前,居然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
  可怜巴巴地问他:“我今天可以睡在你身边吗?”
  宋祁:“???”
  他忍俊不禁:“你都多大了?还要和我睡?”
  “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和哥哥睡觉。”
  宋祁不算个非常成功的家长——他明白自己在教育上有很多缺陷,但这无法避免,他太早就承担起一个家长的责任,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也是在所难免。
  但在男女性别的事上,宋祁却教得很好。
  从宋渺上一年级起,他就慢慢不和她一起睡觉了。虽然小姑娘缠着缠着,直到四年级才彻底学会一个人睡一间屋子。
  可以说,宋祁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宋渺这副撒泼卖娇样,他觉得有点新鲜,手上工作都不做了,静静看着宋渺自觉地把枕头被子放在他身边。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很坚持,她把枕头放在了书房的躺椅上,这是他工作之余休息的工具,很长很大的一个躺椅。她躺上去,小小一只,宋渺乖觉地抱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说:“我今天看着你工作。”
  “只睡在这里,不和你一块睡。”她还解释了一下。
  宋祁挑眉,失笑,“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什么事偷偷瞒着我呢?”他其实有些不安,因为她今天奇怪的态度,但一回到家她就没了那些奇异的情绪,又变回了很乖的,他熟悉的渺渺。
  只除了这时候,她像只幼鸟,张着嫩黄的嘴嗷嗷待哺,要大鸟喂食,要大鸟抱抱。
  她的睫毛在他手心唰唰地动,鼻尖蹭了蹭他的,“不告诉你。”
  说了这句话后,又看他的脸色,他瞧着有几分疑惑,更多的却是纵容,“不说就不说吧,现在挺迟了,快睡觉。”
  他总是很好,宋渺想,他应该算得上这个世界上最棒最贴心的兄长。他从不过问她不愿意说的事,他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告诉他原因,所以他施施然,一点也不着急。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宋渺不愿意说,宋祁就等到她愿意说的那天。
  但这回,宋祁猜错了。除非必须,宋渺一定会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永远,直到她再度面临死亡。
  她不会告诉他,她曾经为了让他脱离死期做了哪些努力,也不会告诉他,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宋祁转身继续工作,身后已经没了大动静,只有轻轻柔柔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过,从11点到11:40。
  再到11:55。
  然后很快,时间啪嗒地,流过了这一天。
  零点的指针挪过,宋渺看到宋祁离开桌前,她闭上眼,就感觉到他弯下腰,给她掖了下被子。
  属于男人的手指温度,轻轻划过她的面颊,他低低声说了一句话,仿佛在梦里,仿佛在云里,又软又甜的叠音,被他喊出口,哪怕再冷淡的声线,都变得温情起来。
  “渺渺,你有什么事好愁的?”
  他把她不自觉蹙起的眉用手指舒展,宋渺放缓呼吸,装作睡沉了,喉咙里唔嘤了一声,紧接着宋祁就低笑起来。
  “小孩子气。”
  她能感觉到额头有一个软软的温热一闪而逝。
  是他亲了她一口,像是小时候那样,他抱着摔跤摔疼嚎啕大哭的她,亲她的额头,哄她:“乖渺渺,亲一口就不疼了。”
  “亲一口,疼疼就飞走。”
  小时候她很信他说的话,于是眼里蒙着泪,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窝,用力地点头,跟着一字一顿说,“飞走飞走,全部飞走。”
  所以今天,他是想说。
  ——乖渺渺,亲一下,你的烦恼就快快飞走吧。
  第235章 现实(二十五)
  宋渺十八岁那年。她度过了一个拥有宋祁的生日。
  她的成人礼上, 有着灿然鲜艳的鲜花,有着善意温和的笑意,还有属于宋祁的宽厚怀抱,和落在她发间的小小皇冠。
  她已经十八岁了,但在宋祁眼中却还是一位年幼的小公主,他在所有人面前, 将精心定制的皇冠戴在她的发间。
  闪烁, 星星一样耀眼。
  宋祁笑, 他低低的声音, 在她耳边柔软而饱含疼爱:“我的渺渺长大了, 是个大人了。”
  宋恒池在不远处持着酒杯, 温吞吞地笑, 他与身边的爱人低语,眼里有笑意,他年龄已经很大,可是长相依旧夺目,浅浅笑纹, 山风般清朗似水,不难看出未来宋家两位会有怎样不显老的出挑长相。
  有人奇怪这宋家怎么是宋祁负责给宋渺做成人礼的,而他们的父亲却像个甩手掌柜般, 淡然地站在一旁, 好像不是宋家人似的。
  有知道宋恒池风流韵事的, 便悄声解释, 说是这宋家先生宋祁把宋家小姐宋渺养大, 说他们俩的人生路里,宋恒池出现的身影太少太少,子女们不亲近便也正常。
  但在酒宴后半段,旁人又见这两兄妹与宋恒池熟稔交流的样子,甚至开怀大笑,并非生疏陌生关系。
  他们也便搞不懂了。
  宋家的事也不需要别人清楚。
  宋渺看到不远处的熟人,便提起裙摆往那走去,晶莹剔透的高跟鞋在灯光如昼下折射出迷人心窍的光,她心中温暖,与苏唐轻声说着话。
  “你今天很漂亮,”苏唐毫不吝啬地夸奖她,而他今天也十分英俊,轮廓深邃,身材高大,在她面前,微微弯腰,十足的绅士样,他继续说,“祝你成人快乐。”
  他们碰了一个杯,香槟稍微有些倾洒,她的指尖沾染上酒液,宋渺被这凉意轻轻击中,她恍惚了下眼神,顺着他的话语道谢。
  苏家今天也来了人,苏幼平一家子还有苏唐,他们同为苏家人,关系也不错,各自点头打过招呼。
  宋祁与苏幼平说话,而这厢,她正在与苏唐说话。
  他们之间聊的话题很闲碎,苏唐优雅动听的音色在酒液沉淀下更加迷人,但她也不枉多让,两个在别人口中都是绝佳漂亮的人,距离亲密地说话,一个低头一个仰头,惹来不少人侧目。
  宋渺与苏唐的交情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朋友,她和他聊天侃地,却没曾想,自己和他变成别人口中的话题。
  苏幼平对宋祁道:“看看那一对,真是搭档。”
  他语气含笑,因为一直以来将宋渺当作妹妹,便也有了兄长的心态,宋祁淡淡瞥去,不动声色,斟酌般道:“看起来是很不错。”
  然而话题一下子就转了,他语气笃定:“渺渺说他们是好朋友,没什么再近一步的关系。”
  苏幼平大笑:“行吧,好朋友就好朋友。”
  他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道:“说起来我还得喊苏唐叫叔叔呢,渺渺要真和他在一起,我可不晓得该怎么喊人了。”这也是玩笑话,宋祁也知道,他翘了翘唇,“喊我叫爸爸啊。”
  “去你的。”两个年龄加起来都要八十岁的男人,还有劲儿天天吵吵。
  “对了,今天没请赵家?”
  苏幼平若有所思地环视周围一圈,发现真的没有赵家人的身影,不免疑惑,宋祁答:“我就算请了他们,估计也不会来。”
  “怎么?”苏幼平没料想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这事宋祁也就不久前才知道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全数告诉他,现下算不得个好时机,他只简略地说了几句话。
  “听说是上头钉牢了赵家,也是他们做事脑袋不清楚,在京城脚下还偷税漏税,再加上两个儿子不争气,留了些把柄被人揪着。”
  “如今正自身难保,宴会什么的也没空参加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苏幼平就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商场本就无亲友,他们苏宋两家不一样,这交情是大半辈子从老到少建起来的,自然情比金坚,但赵家可没那个福分和他们有这么好的关系。说起这事,也就只是背后冷嘲热讽说说而已,不会去插手帮忙,甚至两人都有默契,会在赵家最危急的时候落井下石。
  他们是商人。自然有着商人的脾性。
  “哈,对了,渺渺下一年就高三了吧,到时候上大学打算报什么学校?”很快,话题又回归家常,仿佛之前的风声鹤唳、铁血戾气都变为虚无,苏幼平兴致勃勃地:“渺渺成绩一向不错……”
  宋祁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她像我,成绩总是很好,这学期期中考还拿了个年级第一。”
  “牛批!”
  “像我像我。”
  “……”
  “你说,我侄子和你哥在说些什么呢?”苏唐抱臂,认认真真地问道。
  宋渺不浅不淡地睨一眼不远处,“说我。”
  她太明白宋祁了,和苏幼平能谈得这么畅快明亮,一定是有关她的事。
  苏唐:“真不愧是出了名的妹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