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朝堂风云比,她前些日子纠结的只是小事了。
薛见一笑,阿枣让下人帮着收拾行装,过几日亲自送他出城祭祖。
等他走了之后日子反倒清闲下来,阿枣没事就打点打点府里的琐事,要么就去看看太后或者探望李氏,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宁静。
就这么平平顺顺过了半个月,外面突然传来消息——皇上在祭祖途中遇刺重伤,查出是胡羯联合后周所为,皇上醒来之后勃然大怒,令几个殿下去讨伐胡羯,就连包括沈珏在内的几个武将都被派去西南镇守,而皇上则在原处养伤。
太后收到消息立刻传了懿旨到郡王府,让阿枣收拾东西进国寺住几日,陪她礼佛祈福。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京中震动,阿枣却出乎意料的平静,镇定地收拾东西进了国寺。
太后正在佛堂诵经,见到她就放下了手里的经文,阿枣先给她请了安,忍不住问道:“太后,殿下他...”
太后起了身,拍着她的手道:“我已经命人把你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了,你先安心住在佛寺里,我跟你保证,没多久你就能见着老四了。他做什么事,你都不用担心。”
阿枣不好意思地一笑:“儿臣知道殿下才智过人,只是他在战场上,儿臣难免牵挂...”
太后听的大为舒心,找媳妇聪明不聪明,会不会持家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里得有自己的夫君,这样日子才能长久,不然再聪明再有谋略也白搭,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没瞧上齐然的。
太后一笑,脸上的沟壑舒展开显得年轻了不少,这么一笑竟有种奇异的魅力:“没事的,风雨再大,总会过去的。”
阿枣含笑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想,难怪太后当年能盛宠多年不倒,先帝有眼光啊。
太后带着她到了前厅,却见几个后妃和淑妃也在——她是二殿下生母,身份非同小可。
淑妃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枣心里一惊,薛见和二殿下上前打仗,太后却把两人的家眷都接进宫里保护起来,这点实在是耐人寻味,太后肯定是认为有人要对她们不利,可两人的身份都非同小可,谁能对她们不利的了呢?
她不用多家思索就想出了答案,皇上。
难道皇上担心薛见和二殿下谋反,所以把两人先派出京城,让两人当光杆司令,然后再挟持他俩的家眷?或者更有甚者,她们两人只是其中的一步棋,皇上想利用她们,再加上武力镇压,软硬兼施趁此机会夺了两人手里的权柄?这倒也不无可能。
阿枣琢磨琢磨着已经有些了然,太后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阿枣,又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淑妃,想到在郡王府里只剩一口气还要打人骂狗的齐悠,心里暗叹一声,老四虽说年幼时过的辛苦,但姻缘上却顺遂,娶了个好夫人得少操多少心。
太后也不多说,跟淑妃道:“你左右无事,老二又在外打仗,国寺素来灵验,你就陪我一道给老二他们祈福吧?”
淑妃自然也愿意帮亲儿子做点什么,闻言起身道:“妾自当尽力为二殿下祈福。”
太后先让淑妃退下,阿枣轻声问道:“太后,您不叫齐王妃过来吗?”她这样问当然不是操心那个一心想让她名声尽毁的齐悠,而是探探太后的口风。
太后听她这样问,就知道她已然明白了不少,不禁笑了笑,看似答非所问:“老二媳妇年级尚轻,还没有子嗣,脾气又冲,在老二离开之前还和他吵了一架。”
阿枣明白了,齐悠不得二殿下喜欢,对于皇上来说没有胁迫的价值。太后这话也等于委婉地承认了她的猜测,阿枣感慨一回古代人的说话艺术,也躬身退下了。
国寺虽说是寺庙,但雕梁画栋精彩辉煌不下于世家宅院,再加上守备森严,阿枣日子过的颇为清静,就是操心薛见,偏偏现在局势紧张,她还不能给他去信问问。
倒是淑妃见到阿枣很是不解,私下同太后道:“还以为您不喜老四媳妇呢。”
她这人有诸多不好,只有话直说这一点长处,再加上她跟皇上的时间比皇后还长,知道一些昔年旧事,故有此一问。
自从她给薛见挑了沈家女之后没少有人这样问,太后淡然一笑:“她这样好看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对老四也上心,我怎么会不喜?”
淑妃还想再说,被太后打发下去了,女人一多闲话就传得快,她难免和其他人念叨几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阿枣的耳朵里。
她不喜欢有事藏着掖着,正好现在和太后离得近,她就问道:“皇祖母,儿臣最近听到些风言,说您当初和我们沈家有嫌隙,你说这不是胡乱编排吗?您得好好惩治这些人。”
太后一乐:“你倒是鬼机灵。”
她啜了口茶才道:“也不完全是编排,当年你们沈家先祖随先帝征伐天下,算是有从龙之功,沈家为了稳固地位,送了个嫡女进宫...哦,对了,要是她现在还在的话,你应该称一声姑祖母。”
原来是后宫争宠...阿枣面上讪讪,太后继续道:“你们沈家人多貌美,你那姑祖母也不例外,后来升了贵妃,不知被哪个小人蹿腾出了歪心,竟给我下了药...”
阿枣脸色一白,慌忙跪下了:“太后恕罪。”
太后叹了口气,眼底并无怒色,只有感慨和叹息,她伸手把阿枣扶起来:“你跪什么,又不是你做下的。”
太后要是真的迁怒她,当初也不会同意薛见娶她了,阿枣心下稍定,满面尴尬地起身:“此事从未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太后心下又是一叹,她跟沈家女说的是明面上的事,其实真实原因是昔年沈贵妃因生的太过貌美,竟让当时的几位皇子也暗自倾慕——其中就包括了如今皇上,但她的裙下之臣里可不止几个皇子,什么侍卫太医世家公子朝中大臣,昔年都拜倒在她的裙下了。
沈贵妃开始的时候一颗心全都在先皇身上,但先皇独宠太后,沈贵妃心灰意冷,和先皇的第五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五弟有了龃龉。
她也自知干了抄家灭门的丑事,等事败露之后就服毒自尽了,沈家也一并受了牵连,但多年之后,皇上仍记挂着沈贵妃,愿意给沈家一个起复的机会,恰好薛见提议派往细作之事,于是寻到了沈珏,让他去后周做细作,才有了沈家多年的坎坷。
说一句碎嘴的话,沈丝丝这姑娘虽然比沈贵妃还美几分,也引得老四和李殿下都倾慕不已,但跟她姑祖母,跟她爹的丰功伟绩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当然这样也让太后更放心。
她当初还担心皇上对沈家女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知道皇上态度如常才放了心。
太后闭目回想完往事,见阿枣仍旧一脸诚惶诚恐,沉吟片刻,用极委婉简略的说法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阿枣,反正沈珏也知道此事,闺女问了他能不说?倒不如现在痛快说了
即使只有三言两语,阿枣也被惊的目瞪口呆,我的个乖乖,她还以为她的人生挺传奇的呢,没想到这位姑祖母已经珠玉在前了,玛丽苏小说要是这么写了估计都得给人喷没逻辑,情节比狗血文还狗血!
太后等她回过神才道:“就是这些破事,没得让你们这些小辈瞧了笑话。”
阿枣垂手恭立:“太后放心,我不会传出去影响宗室名声。”
太后一笑:“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她顿了下又道:“现在局势动荡,等过几日前线战事稳了,你就可以去老四那里了。”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皇上一旦归京,这些女眷怕是要身不由己了,但同时现在边界正在打仗,这时候把女眷送去也不安全。
作为祖母,她不能过分偏袒哪个孙儿,不然就会出现郑伯克段于鄢之祸,但帮他们保全家中女眷,太后还是能做到的。皇上是她儿子,皇子们是她孙子,她也不想看到父子相残的惨剧。
阿枣眼睛一亮,一颗心总算是定下来。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都没想到皇上在两人谈话完的第二日就借着掩护回了京城,他也没回皇宫,直接到国寺找了太后:“母后,老四媳妇和淑妃安置在哪里了?”
太后面色一沉:“你见着我为何不行礼?身为一国之君,你的孝道礼数何在?”
皇上对太后又爱又敬又怕,被太后压了这一下,忙行礼道:“儿子叩见母后,儿子得向母后讨两人。”
第123章
阿枣上午本想来给太后请安,但她才走到太后住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有仪仗停驻,她心里‘咯噔’一声,却见太后身边的姑姑绕过屋后的树木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做声,然后带着她从后门进了暖阁,她蹑手蹑脚走进来,一下子听见了皇上的质问,心里一沉,同时也确定了皇上是真的想留她们这些家眷。
按照太后的推算,皇上还有五六日才会回来,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归京了,想必是紧赶慢赶回来的。阿枣心头一提,幸好太后应对从容。
太后心思一转,先给身边的姑姑使了个眼色,又皱眉关切皇上:“听说你遇刺受了重伤,现在可好些了?为什么不在那边多休养几日,这么急着赶回来做什么?”
皇上所谓的遇刺不过是为了把几个皇子打发走,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皇上面上果然一僵,不过一瞬就遮掩过去:“谢母后关心,虽还没好全,但也不影响日常行走,儿子惦记着京城这边,所以想尽快赶过来。”
太后嗯了声,皇上又旧话重提:“母后,淑妃和老四媳妇在国寺陪你诵经?”他见太后不应答,顿了下才道:“朕的伤势虽说好了点,但到底伤了本里,下雨天伤口总是胀痛,淑妃在朕身边一向照料周到,便让淑妃来御前侍疾。”
太后强压住不悦:“老四媳妇呢?”
皇上道:“朕原来有病老四总会在身边侍待,如今老四不在京城,就让他夫人来御前侍奉汤药吧。”
太后淡淡道:“既然皇上这样说,那哀家只能说一声对不住了,我想着老四在前线无人照料,所以命人送她出京去了西南,还有淑妃...她八字平顺,要留下陪我祈福,护佑皇上平安康泰,我庄朝国祚绵长,皇上另选他人侍疾吧。”这理由扯的不行,不过皇上给的侍疾的理由也很扯,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太后帮助先皇争夺天下数十年,宫里宫外都有些自己的人手,不过太后从无垂帘听政之心,所以轻易不动用这些人,而这回事出紧急,她不得不启用自己的人手,因此皇上除了知道她把淑妃和老四妻子接进国寺,旁的一概不知,皇上此时也不确定太后是否真的把沈丝丝送出了京城。
可老四做事一向进退有度深谋远虑,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儿来,他的软肋,仅有沈丝丝一个而已。倘他不抓住,拿什么胁迫老四?
皇上面色越发难看,声音也沉了下来,顾不得再维持面上和气,起身道:“母后,若是朕说我立刻既要见到这两人呢?”
阿枣在暖阁听的大气不敢喘,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后一怒:“你冲我吼什么?我是给你看人的不成?!”
皇上面沉如水:“母后,您知道我的意思,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老二老四是您的孙子不假,可我也是你的儿子!”
太后正要说话,忽的面色涨红,用绢子掩着嘴重重咳嗽起来。万事孝为先,皇上还是敬重母亲的,见太后如此再不敢逼问,忙端了茶水喂给她。
太后身边的姑姑适时走进来,取出一枚丸药服侍太后吃下,冲皇上屈膝一礼:“皇上,奴婢冒死说一句,前儿太后叫太医来问诊,太医说太后身子虚亏,动不得肝火,您...”
庄朝极重孝道,倘他真把太后气出好歹来,必然留言纷纷乃至人心向背,皇上再不敢逼迫,起身亲自端茶端水,太后道:“你身上也有伤,先回去吧。”
皇上还是心有不甘,深吸了口气:“朕劝母亲,做事之前定要三思。”
太后佯装闭眼,皇上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了,她确定皇上彻底走了之后,才把阿枣从暖阁里叫出来,神色无奈:“你都听见了。”
都是至亲骨肉,居然闹到这样的份上,还不如小门小户其乐融融呢。阿枣心里暗叹一声,又问道:“您身体没事吧?”
太后摇了摇头:“我只是着了风寒,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乔装一下提早走了,等到了老四那里就没人能伤着你了。”
阿枣一惊:“太后?”
太后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顶几日,但过一阵可就难说了,毕竟皇上...才是天下之主。”
她的心情比阿枣更复杂,阿枣只是操心薛见,她却得考虑父子的关系,太后虽然从来没希望过父子和睦,但也不想让父子兵戎相见,而且庄朝才从战乱中苏醒不过几十年,再经不起一遭折腾了。
皇上或许不一定想要两人的命,但夺两人权柄乃至圈禁二人几乎是必然的——因为他们让皇上感到了威胁,这种威胁已经不是制衡之道能解决的了。
她就算为了百姓,也得护住阿枣和淑妃,倘皇上真的带走了淑妃和沈丝丝,老二和老四能没反应?半壁江山势必卷入战火,她以后到地下都没脸见自己丈夫。
阿枣起身:“但凭太后吩咐。”
太后点了点头,沉吟道:“只是你乔装成什么人好呢?”
阿枣看了眼国寺的招牌,想起了一个个锃明瓦亮的大光头:“...儿臣倒是有一个主意。”
.......
二殿下正在南边某守备府里,京城到南边至少得半月的车程,他虽尚且不知自己生母的消息,但也难免皱眉:“我和他们几个都入了皇上的套里,若是皇上挟持我母妃当如何是好?”
他和薛见其实都非常苦逼,皇上虽然说派守卫边关,但半点兵权都没放给他们,行动反而处处掣肘。
屋里久久没有回应,只能隐隐听见风动窗幔的声音,他等了会儿,没等到回答,不悦道:“你难道没有主意?”
二殿下顿了下,自问自答:“现在也只能先和老四联合,先行自保。你可答应过我,会出兵支援的。”
屋里这才有了回音:“二殿下觉着,薛见是那种会与人联手,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人吗?你们二人联手,势必会有争端,说不定不等皇上动手,你们先自己打了起来。“
二殿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依你的意思...”
屋里人默了会才有了回答:“联合四殿下未尝不可,但我们得主动行事,让他帮着我们做事。”
二殿下不悦道:“天方夜谭。”
屋里人轻轻一笑:“薛见最在乎何人?”
二殿下愣了下,继而恍然:“你是说利用沈丝丝?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但一旦弄不好,反而彻底把老四彻底了得罪了。”天下人没有不知道老四这个软肋的。
屋里人缓缓起了身,恰好有一束日光打在他脸上,容貌秀美姣好,肤色白皙,唇含浅笑——不是李兰籍是谁?
“现在局势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他抬步走到二殿下面前:“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请郡王妃到这里一叙。”
两位皇子各有皇上不知道的底牌,二殿下的底牌就是他和后周的联手。
二殿下眯起眼:“把老二媳妇带来,这就是你的注意?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
李兰籍笑笑:“一石二鸟,我不过给你一个法子,至于同意不同意,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顿了下又道:“要是你答应,我可以代你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