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嫔笑道:“嫔妾几年前便已上京入宫,这老家的事情,等闲也想不起来。”说着,便向姜红菱笑道:“我一向在宫中服侍皇上,与故乡这些亲戚们都难有往来了。”
  姜红菱这才看出端倪,这玥嫔在宫里怕是同柳贵妃不和,今日过来便是来挑拨的。
  她虽不明白朝政局势,但也不能任凭玥嫔搬弄是非,以免坏了顾思杳的筹谋。
  当下,她开口说道:“娘娘说的是,然而想必娘娘在宫中,江州的事知道的不大清楚。这门亲事,已然退了,姻亲倒也说不上。”
  柳贵妃听出意思来,笑睨着玥嫔,说道:“这却是何故?虽说小辈亲事不算大,倒也不是小事,妹妹又素来爱照拂娘家,这样的事竟全不知情么?”
  玥嫔却倒神色不改,依旧笑道:“想必是妹妹娘家不曾将此事告诉我,我故此不知。虽说如此,但交情仍在,平日里还需多多走动才好。”这一言说罢,外头便有宫人进来报说小公主睡醒了,正哭着寻她,她便起身告去了。
  待玥嫔走后,端阳公主啐了一声:“不知这搅事精跑这一趟是做什么来的!”
  柳贵妃脸色微沉:“端阳,姑娘家怎好动辄啐人!”斥责了两句,又向姜红菱说道:“玥嫔得皇上宠爱,素来眼高于顶,宋家想必也跋扈,方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贵府上退了这门亲事,倒是好事。”说着,又问起那退亲的是何人,话里似有意做媒拉纤。
  姜红菱想到那二姑娘如今的情形,是笃定了主意不嫁人的,便随意拿了些话,说姑娘如今病重,在家庙静养等语,便混了过去。
  这般盘桓了竟有一日,到傍晚时,柳贵妃依然不肯放人,竟要留姜红菱在行宫居住。
  姜红菱推说家中无人,柳贵妃不肯依从,打发了人去知会顾思杳。
  去的人回来说道:“世子已然知晓了,说多谢贵妃娘娘厚爱,叨扰不当。既是如此,便请大奶奶在此地过夜,明日一早来接。”
  姜红菱见顾思杳竟然答允下来,一颗心更是悬了起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答应。
  柳贵妃倒是欢喜,晚上吩咐膳房预备了许多宫廷菜式,款待姜红菱。
  姜红菱心中有事,又要尽力周旋应对,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那玥嫔离了柳贵妃的宫室,倒并未回去,折道走到了之前同怀王私会之所。
  到了地方,果然见怀王已然在那儿。
  玥嫔上前问道:“你急匆匆找我来,为些什么事?”
  怀王看着她,目光森冷,说道:“这义勇侯府果然投靠了齐王?”
  玥嫔颔首道:“瞧今日这个情形,该是如此。我有意离间,谁知那姜氏倒不管不顾将退亲的事讲了出来,半丝情面也不顾,是铁了心站在齐王那边的。”
  怀王默然不语,玥嫔看他神色不愉,上前挽了他的臂膀,问道:“出了什么事?”
  怀王道:“适才在殿上,皇帝将太子好一顿训斥,言称他治灾无方,倒把齐王好生夸奖了一番。”玥嫔微有动容,问道:“怎会如此?那齐王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又哪里有什么救灾的良方了?”
  怀王挑眉,冷冷说道:“这便是那义勇侯世子的手笔了。”
  却原来,这场大水本就在顾思杳预料之中。上一世,江州城一带因这场水患,无数百姓家园尽毁。又因本方官员贪墨朝廷的赈灾款项,饿死了无数,灾后又发疫情,更是雪上加霜。江州城经此一劫,足足休养生息了三年方才元气渐复。
  此生,打从年初起,他便借着货行向北方大量够得苞谷、土豆。小米等杂粮,又自乡下进了许多野菜,晒干囤积起来。这些粮菜价钱甚贱,又自北方过来,加了车马费用,更是无利可图。货行中伙计掌柜皆不知他这是何意,只是依照吩咐,但有便收,收来便囤放在仓库之中。
  小半年时光,竟是积了三四仓库的粗粮干菜。
  顾思杳又吩咐人在乡下广收房屋空地,不拘好坏,是块地方就要。收得回来,他便吩咐人雇了一票工匠,将那些房屋修葺起来,空地上也建起了房舍,不租不卖,就那么放着。
  货行的伙计掌柜见这主子干了几样赔钱买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幸而顾思杳倚仗着上一世的记忆,囤聚居奇倒买倒卖了几次,兼之招揽得几个极有生意头脑的掌柜,货行获利颇丰,尽能维持得了支出。
  这两样看上起无一毫用处,只是银子砸水花的事,到了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自流民进城起,顾思杳已派人收容了许多流民,男女老幼不拘,都安置在了乡下那些房舍之中。每日里自货行派人送粮草过去,便是那些杂粮干菜。
  他又命人在城中摆设粥棚,每日两顿按时舍粥。
  小米苞谷熬上一锅,另配土豆炖干菜,虽是稀稀落落,不甚中吃,但这些流民早已饿的垮了,能充饥已是万幸,哪里还去挑拣好吃不好吃。
  如此稍加时日,城中这些流民间渐渐流传起救灾活菩萨的称号来。
  顾思杳更将这些流民笼在一处,青壮年男子每日出外,将城郊的死尸及洪水冲来的牲畜尸体焚烧掩埋。那些老弱妇孺,在庄子上日日架起大锅,烹煮灾民的衣裳铺盖,并做些针线杂活。
  这些灾民既免于饿病,又有事可做,且顾思杳承诺,待水患退去,便雇他们到货行书院等处当差。如此一来,人心大定,江州城比起旁处,灾患疫情要轻的多。
  皇帝南巡一路过来,见多了各处贪赃枉法贪墨朝廷救灾银米的官吏,早已怒火炽盛,到此地见了这等景象,自然龙心大悦。
  玥嫔听得频频蹙眉,说道:“这般说来,这顾世子倒是个治世的人才。这样的人为齐王笼络,委实棘手。”说着,又看向怀王:“你的意思是?”
  怀王挑眉道:“不能再拖了,既然太子已然式微,趁势铲了他,再拔掉了齐王,余下那个毓王,根本不足为惧。”言罢,便盯着玥嫔:“你那边预备的如何了?”
  玥嫔面色微白,双眸微有泪光,却还是笑道:“只要能帮上你,我们母女,怎样都可以。”
  第154章
  入夜, 月上中天。
  姜红菱坐于梳妆台前,看着窗外的月色, 心中七上八下。
  她被柳贵妃强行留在这行宫过夜, 除却自己带来的贴身侍婢,周遭尽是陌生的人事, 人生地不熟,心底着实的不踏实。
  柳贵妃的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要顾思杳求娶端阳公主, 好将侯府绑死在齐王这条船上。
  然而顾思杳又做什么打算呢?
  一整日都见不着他,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 与柳贵妃母女两个虚与委蛇了足足一日, 现下她着实有些神思乏倦。
  正当她出神之时, 忽听如素说道:“公主来了。”
  姜红菱微微一震, 连忙起身,回头果然见端阳公主俏生生走进门来。
  已是入寝时分,端阳公主换了一身月白色寝衣, 面上脂粉已然卸去,倒是显出了些清水芙蓉的雅艳来。
  姜红菱不知她来意,迎上前去,面上浅笑道:“这个时候了, 公主还不睡么?”
  端阳公主说道:“行宫不比宫里, 各处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不知夫人住的习惯不习惯?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夫人别客气, 只管说来。”
  姜红菱连忙笑道:“娘娘和公主都很照顾妾身,公主当真是客气了。”说着,便请端阳公主落座。
  端阳笑了笑,垂首捏玩着鬓边散下的几缕发丝,神情里似是欲言又止。
  姜红菱看出来,心中微有几分奇怪,但料想她必定是有话要说,碍着有人在,不好意思开口,便将身边的婢女随意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出去。
  那端阳公主见无外人在眼前,方才细声细语道:“我有句话想问夫人,但请夫人不要笑话我。”
  姜红菱心里狐疑,嘴上说道:“公主有话但将无妨,妾身不敢笑话公主。”
  端阳正欲张口,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出声,颊上倒浮起了两抹红云,忸怩了半晌,方才问道:“敢问我母妃是不是……是不是和夫人说过什么?比如……我的婚事?”
  姜红菱不料她竟当面问起,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说道:“不错,贵妃娘娘是有这个意思。”
  端阳闻声,默然不语,半日又问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姜红菱既不知这端阳公主打的什么算盘,又不知是不是柳贵妃打发她来探问的,心中纵然是一万个不愿,口里的话倒还是软和着:“若真能得公主下嫁,那是寒门有幸,蓬荜生辉。然而公主金枝玉叶,这江州远离京城,公主远嫁至此,怕公主受了委屈啊。”
  她晓得这端阳公主是柳贵妃的掌上明珠,白日观其言行,平素必是被娇生惯养的,若要叫她远离皇宫,受这远嫁之苦,她十之八九是不愿意的。
  果然,端阳公主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些不情愿的神色来,迟疑了片刻,方又小声说道:“那我同夫人说句悄悄话,我心里也不情愿的。那位顾世子,我不大中意他,更遑论要嫁到江州来了。”
  话至此处,她随即又说道:“既是这样,那明日可否请夫人同我母妃说说?”
  姜红菱便笑问道:“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我又或者是世子去回绝,未免冒犯了天家尊严,亵渎了公主。公主既然不肯,还是亲自向贵妃娘娘说明白的好。贵妃娘娘疼爱公主,想必不会让公主受了委屈。”
  那端阳公主闻言,小嘴一嘟,倒是有几分俏皮可爱,抱怨道:“我要同母妃说,可母妃根本不听我的。往昔也有过这样的事,母妃总说我孩子心性,不懂事。我怎么就不懂事了?这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挑自己称心合意的人嫁了,你说是不是?”
  姜红菱微笑道:“你说的很是。”说着,心中忽然一动,略一思忖,又笑道:“公主虽说是贵妃娘娘的爱女,但这婚事,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这端阳公主倒也不笨,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玄机,当即说道:“你是说,要我去求父皇?”言罢,想了一回,便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母妃还是要听父皇的。然而,也不知道母妃跟父皇说了没有。”
  姜红菱含笑说道:“既然贵妃娘娘来问我,这事想必还没同皇上说过。”
  端阳公主听了这话,高兴起来,笑盈盈道:“既是这么着,我明儿就同父皇说去!”说完,她便也无心在这儿待下去,随意告辞,起身去了。
  姜红菱看着那姑娘远去,嘴角泛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如素走进门来,见她主子正在发怔,上前说道:“奶奶,公主这会儿来是做什么来的?”
  姜红菱回过神来,向她一笑,却没回答,只说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铺床睡下罢。”
  如素微觉奇怪,却也不好再问什么,依言收拾了床铺,服侍姜红菱睡下。
  姜红菱躺在床上,屋中一片静谧,如素躺在床下的脚踏上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不时传来风过树梢之声,屋檐下的铁马亦被风吹的叮当作响,偶有敲梆声传来,倒将这夜显出了几分凄清孤寂之感。
  身上盖着一条绿潞绸段子棉被,本是极暖和的,但不知为何姜红菱还是觉得似有丝丝寒意渗入骨髓。
  她翻了个身,睡意全无。
  看端阳公主的神情,不似作伪,该当不是柳贵妃打发来探听消息的。然而她唆使公主去向皇帝提议拒亲,也不知是福是祸。若然柳贵妃知道了,又要生出什么变故。
  柳贵妃的为人,精明毒辣,猜到了是她在后面翻云覆雨,又会如何。
  然而,她又能如何?皇权、柳贵妃、公主皆不是她能硬碰的起的。但要她就此答应下来,将顾思杳拱手相让,那又决不能够。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眼前一时是柳贵妃那明亮精明的眼眸,一时是往昔与顾思杳相处的时光。这般辗转反侧,只迷糊听的更夫敲了四下,方才昏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睡梦里忽听得如素急急道:“奶奶,外头好像出事了!”
  姜红菱立时睁开了眼眸,果然见如素正在床畔立着,满脸惊惶:“外头吵嚷的很,又好像着火了。”
  姜红菱闻言大惊失色,说了一句:“行宫里,怎会半夜失火?”说着,便披了衣裳下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果然见东北方向,似有火光。
  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倒不像着火,想是许多人打着火把。”嘴里说着,心却陡然提了起来。宫廷夜禁森严,如此作为,必定是生了巨大变故。
  如素急急问道:“奶奶,咱们怎么办啊?”
  姜红菱咬唇不言,她一个深闺妇人,被留在行宫过夜,又遭遇这等突变,仓促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对策?
  她细细想了一番,走到门前,推开门就见两名军士立在门口,两把明晃晃的□□挡住了去路。
  如素顿时面色煞白,禁不止的瑟瑟发抖。
  姜红菱亦也白了脸,倒还沉得住气,微笑道:“二位,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两人却都铁着一张脸,其中一人开口道:“顾夫人且请回去,外头之事,与夫人无干。”
  这话音冰冷无波,姜红菱无法只得合上了门板,再度回到屋中。
  她走到床畔,拉着如素一道坐下。
  如素早已慌了神,不住询问。
  姜红菱面色沉沉,不发一语。宫廷秘辛自来不少,夤夜聚众,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家的事,自然与她这个寡妇无涉。然而今夜,顾思杳亦留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