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不想从她的眼中看到歉意。
  “要找大夫看看。”程祈宁与他异口同声。
  唐尧微微挑了挑眉,忽然又觉得被这样关心也不错。
  “春秀,你去将府内的刘大夫叫来。”怕唐尧不听话,程祈宁立刻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春秀。
  唐尧毕竟是因为她受了伤,他做出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让她更觉得过意不去。
  程子颐这时也负手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己女儿着急去让小丫鬟叫大夫来的场景,方才他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一层。
  再看看唐尧,似乎也不那么顺眼了起来。
  等到了大夫过来,看了唐尧的伤势,说了唐尧的伤势不重,就只开了些外敷的药。
  大夫一走,唐尧就冲着站在身边的程祈宁露出了笑容:“怎样,我说无妨便是无妨,我的身子骨一向健壮。”
  想到当初在建威将军府的时候,不过淋了场雨便生了病,唐尧还有些耿耿于怀,若不是那一阵程祈宁不理他,他也不至于郁闷到好久未曾好眠过,也不至于只淋了点小雨便生了病。
  程祈宁别开眼,不去看唐尧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她问道:“你说愿意把你同我爹爹说的那些话告诉我,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同我爹爹说了些什么?”
  唐尧微微一愣,之后又漫不经心地笑道:“说说要怎么收拾郑景林。”
  有些事情他还不舍得让她知道。
  “不对。”程祈宁定定地看着唐尧,“我明明听见了你们在说皇后娘娘。”
  第059章
  唐尧眉心轻轻动了动, 很快淡淡笑开:“什么皇后娘娘?”
  他别开脸,躲开小姑娘探究的目光:“许是你听错了。”
  他问程子颐的事情,有关皇后娘娘的一些事情, 还是莫要让她知道了。
  前世是皇后娘娘在程祈宁入宫的第一日, 便将程祈宁打入冷宫。
  那时候的他只顾着伤心欲绝,未曾留意到这件事里面的疑点。
  皇后娘娘是李家人, 李家与东宁侯府是世交, 关系向来不错,按理说程祈宁入了宫, 皇后娘娘是该护着她的,可是却是她亲自将程祈宁打入冷宫……这点就很蹊跷。
  程祈宁刚入宫的时候, 他没有考虑到这点,不久之后冷静下来, 渐渐对这件事有所察觉, 于是逐渐留意起了皇后娘娘的动作。
  在程祈宁进了冷宫之后, 那些来刁难程祈宁的, 有些是像他娘亲福宁长公主或者是他表妹宝珠公主,对程祈宁抱有成见,有些是则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
  甚至有一次,皇后娘娘亲自来到了冷宫,找到了程祈宁。
  那一次, 皇后娘娘同程祈宁彻夜长谈。
  之后程祈宁郁郁寡欢了很久。
  连程子颐与赵氏想要进宫看她,她都称作生病没有回去。
  没过几日,东宁侯府里出了事。
  程子颐在外出采风画画时遇袭, 被人当场射杀身亡。
  这件事传到程祈宁耳朵里之后,她哭着在冷宫中长跪了三日。
  皇后娘娘那晚同她说了些什么,唐尧其实是知道的。
  程祈宁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他的人,那时候十四岁的他虽然没有能力将程祈宁从冷宫中救出来,但是想知道程祈宁每天做了些什么,受了什么样的欺负,安排几个自己的人进冷宫,还是容易的。
  那晚,皇后娘娘告诉程祈宁说,她所看到的父母恩爱都是假的,程子颐看起来对她的母亲赵氏情深不寿,其实不然。
  她才是程子颐的挚爱。
  她说自己与程子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只不过造化动人,她入了宫,程子颐对她求而不得,无奈之下,才转而求娶了赵氏。
  怕程祈宁不信,皇后娘娘还说了很多。
  像是那时候程子颐不慕荣华,出身显赫却只做了个小小的宫廷画师,不过是为了能多入宫,远远看看她,默默陪着她。
  而她每岁生辰,程子颐都送她许多东西,远在桐城的时候也不会忘,这么多年,为了讨好她,程子颐已经送给她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程祈宁许是不信,但是看着皇后娘娘拿出了他爹爹当年为皇后娘娘画的小象,看着她爹爹送皇后娘娘的礼物样样是倾注了心力所做,心里大概是起了些芥蒂,在家人想要进宫看她的时候,称病推脱掉了。
  后来就出了程子颐被刺杀的那事。
  程祈宁原本称病不见家人,大概是为了调整心情,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一次未见,之后便是天人永隔。
  这事对程祈宁的打击太大了,原本她在冷宫中过的日子就不好,出了这事之后更是一蹶不振,茶饭不思,很快便消瘦下去。
  也是在那时候,程祈宁遇见了顾銮,怜悯顾銮,同顾銮逐渐走近了许多。
  唐尧自己很早便知道顾銮性情的古怪,可是看着有顾銮陪着程祈宁,程祈宁的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为了尽快让她从丧父的悲伤中走出来,唐尧也就顺水推舟让顾銮这个孩子被养在了程祈宁的名下。
  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唐尧叹了一口气,心里酸涩,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念念,往后莫要躲在窗下偷听了,你说你在外面偷听,还不是听都听错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同你父亲,商量的是郑景林的事。“
  程子颐现在正站在屋中,负手看着唐尧与程祈宁,见女儿在听完了唐尧的话之后向他看来,眸光隐隐闪动,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他的确不太想让自己的女儿知道。
  程祈宁的心里却还是存有疑窦,她不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他们谈话间明明不止一次提到了皇后娘娘。
  “世子与我所商量的,正是郑国公义子郑景林的事。”程子颐看着女儿眼中的疑惑,帮唐尧圆谎,一边将话题移开,“郑景林既然知错不改,还当街口出狂言,实在没有再原谅的理由。世子所说的要把他交付给大理寺处置,我倒也觉得合适,只是要麻烦世子了。”
  “无妨。”唐尧笑笑。
  收拾人什么的他最擅长了。
  当夜,郑国公回府之后,便看见了在垂花门等候他的郑景林。
  见了一脸焦虑、被几个奴才搀着等着他的郑景林,郑国公立刻冷冷“哼”了一声。
  郑景林一眼便看出了郑国公现在的脸色不豫,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同郑国公商量事的好时机,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心里实在是怕唐尧与赵氏说的捉他下狱的话是真的,就指望自己的义父郑国公能允他一句话,好让他现在安心一些。
  “义父……”眼看着郑国公绕过了他就走,郑景林有些着急,松开了扶着他的那几个人的手便追了上去,“义父,儿子有事要同您说。”
  郑国公停下步子,浓眉皱起,目光中带着几分阴戾:“你要同我说的事,可是与唐尧和程二夫人有关?”
  郑景林稍稍愣怔了一下,之后喜笑颜开:“原来义父早就知道了,那义父是不是已经帮儿子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了,我早该知道在义父这里是没什么难事……”
  话还没有说完,左脸忽然一痛。
  郑国公扇了郑景林一巴掌之后,尚不解气,又再次给了他一巴掌:“之前让你收敛些自己的性子,你却不听,这才刚让你出门几天,你就给我惹出来了这种事!”
  郑景林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偷觑着郑国公铁青的神色,心里不免战战兢兢:“义父……”
  “休要唤我义父。”郑国公将手收回,放在了自己的身侧,“如今福宁长公主亲自去同皇上说了,要治你的罪,若是你感念我养育你多年的恩情,便莫要再强调我是你的义父,免得让长公主与皇上迁怒于我。”
  “义父!”闻言郑景林也慌了,长公主亲自去同皇上说要治他的罪……大楚皇帝向来敬重他的长姐,这是大楚人都知道的事情,大楚皇帝一定会听福宁长公主的话的!
  想到这郑景林的心里更是焦灼,拦住了拂袖离开的郑国公:“义父,不能这样,您得帮我,我是您唯一的义子啊!”
  郑国公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未有半分父子之情:“我养你长大,便已经给足了你恩情。你若入了狱,那小妾生的是个儿子,我便培养他做自己的继承人,若是女儿,我便再认一个义子。”
  这话实在无情,让郑景林立刻失魂落魄地呆呆愣在原处。
  再认一个义子……原来他这般容易被人替代……
  他虽同郑国公不算十分亲近,但是自小被郑国公养大,喊着郑国公义父,便真的敬他如父,可是在郑国公的心里,他却没有半点分量?
  郑国公看了一眼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约莫着最迟明日,皇上的圣旨便会下来,大理寺的人就会来带你走了,今夜可能是你能在府中留的最后一夜,同你那小妾去说说话吧,想来你是见不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
  郑景林往自己院子走去,步子趔趔趄趄的,脚步虚浮,像是走几步就要跌倒,面如死灰。
  郑国公的冷酷无情,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他一直仗着郑国公的义子的身份作威作福,可是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这名号只是郑国公随随便便施舍给他的,而郑国公若是不想让他再做他的义子了,轻而易举便能将他这身份收回去。
  若是没了郑国公义子的身份,他又算是个什么呢……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天边的霞光红得耀眼,郑景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却忽然瞧见了站在道路尽头的薛平阳。
  霞光满天,薛平阳负手站在那儿,如同踩在霞上一般,五官竟然被晚霞映衬得生出了几分美感,芝兰玉树的样子倒像是个谪仙人。
  郑景林一愣,紧接着心头忽然大喜。
  是了!薛平阳,薛平阳定然会有帮他的办法的!
  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飞快跑到薛平阳的身边,郑景林忙对薛平阳说道:“薛兄!你要帮我,你定要帮我!”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薛平阳对垂花门发生的那些事早有耳闻,在这里等着郑景林也是他故意为之。
  看着郑景林焦灼无比的神情,薛平阳的嘴角噙着笑意:“郑兄出了什么事,又要我如何帮你?”
  郑景林说话的语速愈发急促:“这次我真的完了,长公主亲自去同皇上说要治我的罪。”
  “郑国公想要怎么做?”相较于郑景林的语气的急促,薛平阳说话依旧和缓如若春风,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甚至含着几分惬意。
  郑景林丝毫不察薛平阳语气的轻松,眉心拧起川字,对郑国公的做法愤愤不平:“义父不管我了!义父要我莫要拖累于他,薛兄,我义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你可有什么办法?”
  薛平阳垂下眼睑:“郑国公既然毫无办法,我不过是国公府上的一个门客,我……怕是也没有办法。”
  郑景林心中大感绝望,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却还是止不住咳嗽声。
  薛平阳听着郑景林虚弱的咳嗽声,眼中笑意渐渐凝起。
  他忽然急中生智:“薛兄,你说我若是现在去找程家人,去找唐尧,向他们道歉,是不是他们就能原谅我了?”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薛平阳唇边勾着的弧度意味不明:“郑兄既然说要去道歉,我倒是觉得没有用。”
  他冷笑:“做了错的事情,道歉又何用,该受什么惩罚,就去领什么样的惩罚便是。”
  郑景林这时才察觉到现在薛平阳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之前的时候薛平阳在他身边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会像是现在这般听他遭难,却还不痛不痒的冷笑吟吟?
  薛平阳忽然抬眼,欣赏着郑景林现在的慌乱模样,琉璃色的眼珠子里波光微动,唇边划开了浅浅的笑。
  “郑兄这些日子,身子可有好些?”他忽然转了个话题。
  郑景林听薛平阳仍在关心他的身子,方才起的那点疑心倏而放下,长叹道:“如今我都要入狱了,到了那里面,如何调养自己的身子?你当真没有办法吗?”
  他还是指望薛平阳能够想出办法来救他。
  “办法……先别说办法,先说你这身子。”薛平阳悠悠笑开了:“你说你在狱中调养起身子不如在国公府,那倒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