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显而易见是站在太子那一党的,这李家又全靠皇后娘娘在撑着,皇后娘娘的烦心事多了,于他来讲,确实是好事。
正抿唇笑着,薛平阳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字:“殿下,您输了。”
……
薛平阳离开七皇子的府邸的时候,已接近申时,他行了几步,脚步忽然一顿,而后忽又加快了步子,往夜市那边去了。
薛平阳在一家书坊面前停住脚,步子微顿,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唇边勾起笑,进了书坊。
在薛平阳进了书坊之后,一人也站住脚,到了一个卖杂耍的铺子前面,开始把玩着那些杂耍。
看见了书坊里薛平阳手执着几本书走了出来,那人又迅速跟了上去。
而在这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夜市尽头之后,薛平阳从书坊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着紧跟着自己的孪生胞弟薛平川的那人,唇边的笑意渐渐趋冷。
七皇子果然在防着他。
……
程祈宁回到东宁侯府的时候,立刻有小丫鬟请她到方鹤居去,说是老太太要见她。
程祈宁跟着小丫鬟一道过去,进了方鹤居,便看见她的祖母站在堂前,一直紧盯着月洞门的方向,等到了程祈宁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老太太的眼前一亮,忙去将程祈宁的手拉住。
程祈宁歪头看着老太太,忍不住责备了老太太身边跟着的丫鬟两声:“我祖母还病着呢,你们怎不把她看住了,让她好好歇息歇息?”
小丫鬟皱着眉:“老太太执意要在院子里等,我们拦也拦不住。”
苏老太太拉着程祈宁的手便往屋里头走,一边笑着看着程祈宁的侧脸儿:“萍姑有没有事瞒着我?”
程祈宁跟着苏老太太踏进了正屋,笑着看了眼苏老太太:“怎会有事情瞒着你?”
苏老太太凝视着程祈宁的一双杏眼,摇头说道:“瞒了!萍姑要搬走了!”
她眉心往中间一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萍姑想走,娘亲也不拦着,只是要带着娘亲一道走。”
程祈宁的身子微滞。
在东宁侯同意了他们家可以搬出去之后,曾经嘱咐过他们,莫要将分家的事情告诉苏老太太,且让她时常回东宁侯府,继续在老太太身边假扮做她的小姑姑。
所以她的祖母这是怎么知道的……
祖母还想要跟着她一道离开?
程祈宁看着苏老太太的目光清凌凌的,带着几分打量。
她总觉得自己的祖母很清醒。
祖母说想让他们把她也带走,想来确实是不想再待在东宁侯府了。
若是祖母是在装疯卖傻,那让祖母装疯卖傻的理由又在哪里呢?
程祈宁抿唇未言,也并未给苏老太太承诺。
不久之后,程祈宁离开了苏老太太的方鹤居,往自己的谷露居走。
走过了廊庑之下的时候,却在拐角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祈宁垂下头,脚步慢了下来,走到了那人跟前的时候,才福了福身子:“世子。”
唐尧见程祈宁过来,本来倚着墙的背直了起来,对程祈宁说道:“方才,你在你祖母那里?”
目光停在了程祈宁的脸上许久,今日他为了让事情万无一失,一直在暗中盯着那些人,便未能常到程祈宁的身边去转转。
廖春台僻静的去处有不少,若是不是因为要防着皇后娘娘,正是他能同小姑娘好好培养感情的好地方。
程祈宁颔首:“世子为何来到了这里?”
“同你大哥说了些事情。”唐尧看着程祈宁的小脸儿,唇边勾着笑意,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俊朗。
程祈宁抬眼,果然看见了站在唐尧身边的正是她的大哥程祈君,目光在唐尧与程祈君中间转了转:“你们在说些什么?”
唐尧与程祈君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他们方才谈的事情闭口不言。
程祈君先道:“唐尧来请教了我一些问题。”
唐尧的眉尾微动,扫了程祈君一眼,喉腔中发出了一声轻笑,似是赞同又似是不满:“对。”
眼下这时候,程祈宁在乎的他都得讨好了,就姑且让程祈君占占便宜吧。
“请教问题?”程祈宁眯了眯眼,倒是对大哥的这个说辞半信半疑,倒是也没有多问。
程祈君看了眼天色,皱着眉对程祈宁道:“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快回自己的院子睡觉。”
程祈宁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唐尧的身上扫,今日在廖春台的时候,除却了在凉亭中遇到的那次,之后她便一直没有看见过唐尧。
好像是习惯了唐尧总是时不时就凑到她的身边来,现在唐尧忽然没那么殷勤了,程祈宁觉得自己心里的滋味古古怪怪的。
忍不住想要去猜唐尧不在她眼前的时候,都去做了些什么。
被大哥催促,程祈宁从唐尧的身上移开眼,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而后十分乖巧地说道:“那念念现在便回去。”
待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程祈宁看了一眼爬满了花枝的墙头,忽然顿足,对身边跟着她的小丫鬟说:“你先进屋去,我到秋千架下玩会儿。”
小丫鬟虽然不似春秀允星那般在程祈宁的身边伺候了很久,倒是也清楚程祈宁爱赏花画花的性子,倒也乖巧应了“喏”,进了屋里去了。
程祈宁坐到秋千上,在自己外公家里的时候从秋千架上摔下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坐着不敢乱动,小脑袋偏在秋千索上,默默地看着墙头的位置。
今个儿在她大哥未来找她之前,在宴席上的时候,她听到了有几个贵女在议论唐尧。
她们都说唐尧的性子原来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甚至有几个还娇娇怯怯红着脸,赞美唐尧玉面长身,五官生得精致绝伦,眉眼里面哪有什么戾气,分明是个清俊的公子哥。
她承认唐尧比她初见他的时候猜测得要好得多,但是听见了这些小姑娘聚在一起称赞唐尧,心里反而很不是个滋味。
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渐渐陷入沉思,秋千就一点一点晃了起来,圆月的光辉照亮了整个院子,程祈宁的身影被月光照在地上,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秋千忽然停住了。
程祈宁的身子还保持着要随着秋千往上荡的姿势,秋千停住,她的身子没停。
还好被人将她的拽着秋千索的手连着秋千索一并握住。
程祈宁偏过头,看清了来人,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又偷偷进来了?”
唐尧的手从程祈宁的手上拿了下来:“你怎么又荡秋千了?”
他的目光沉沉,从她的绿底白梅的绣鞋上扫过:“忘了自己的脚伤了?”
程祈宁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里头灯光亮着,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小丫鬟的身影,忙将唐尧往外拽。
出了月洞门,知道小丫鬟们看不见唐尧了,程祈宁的心里才安定了许多,睨了一眼唐尧:“三番两次爬我的墙头,若是让我大哥二哥知道了,早晚有一天会把你的腿给打折了。”
语气并非恼怒,更多的是一种嗔怪。
唐尧脸上带上了笑,皎皎的月光底下,泪痣都被衬得很漂亮,面容一时盛极:“方才念念与我、与你大哥告别,走了十七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走了四十二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月洞门旁边,唐尧忽然往程祈宁的身边凑近了一步,略略俯身,与程祈宁面对面只有几寸的距离:“我觉得,念念这是舍不得我。”
“我从来都不舍得念念伤心难过,念念既然这般思我,便是明日就被念念的两位兄长打断腿了,今夜翻墙也要进来了。”
他的语速缓慢,嗓音比之刚遇见程祈宁那时候的沙哑暗沉,多了分朗润,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程祈宁把每个字都听了个清楚。
他斜眉微笑,盯着小姑娘细软浓黑的发丝之下,露出的半截红透的耳垂,往程祈宁的身边又逼近了一步:“念念来说说,我方才说的那些,可是都对?”
告诉他,告诉他他方才看见程祈宁几番回首,看的人都是他,不是程祈君。
狂喜之后再落空的话……他怕自己没办法再君子下去了。
等了几十年了,他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前世他一直陪着程祈宁走到了太后的位子,一直在程祈宁的身边陪着,却因为他对顾銮的控制,只换来了程祈宁的敌对,这一世他步步谋略,将那些想暗害程祈宁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
所以这次她可以放心来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了。
天知道他在初遇程祈宁的时候,便曾想过像个土匪一般直接将她劫到自己那里,藏着她,让她往后余生的世界里只能面对他。
但是他又不愿意看她不快乐。
所以他步步为营,让那些想害程祈宁的未能得逞,而他虽从未在程祈宁身边掩藏着自己的心事,却谨守着男女大防,未曾逾矩过。
只是若是她到了现在还不动心……他恐怕没办法再等。
赵氏已经在给小姑娘相看婚事,而他似乎并不在赵氏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这显赫之极的出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但是赵氏似乎看不中的就是他的出身。
离着权力漩涡太近,一不小心便会被卷入其中,再也没法抽身。
偏偏他没法直接冲到赵氏面前,同赵氏说他可以,他有本事护着程祈宁一生安稳。
若是当真如此,赵氏只会当他是一个疯子。
他是疯了,恋慕了几十年求而不得,这种感情早就在心里成为一种执念了。
程祈宁在这时抬眼看了唐尧一眼。
皎皎月光下,他玉面红唇,惊才绝艳,斜眉而笑的样子,是他惯有的意气风发。
只是在她看向了他那双深邃的眸眼的时候,却在他因含笑而略略弯着的眼睛里,瞧见了几分惊惶。
到了韶京这几个月,程祈宁先是觉得唐尧别有图谋不够可靠,后又看清唐尧对程家并无恶意渐渐放松了警惕,可是这些时日……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唐尧。
唐尧待她好,她又不是无心之人,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从未思考过自己要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在家里被爹娘护着,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感觉太好,程祈宁想着能在闺中多待一时便多待一时。
而且偷瞧他这种事……都是偷瞧了,他这么直白地给戳破了,她怎么好意识说自己几度回首看的都是他?
唐尧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程祈宁的回话,眉梢微动,脸上的笑容没变,眼中凝起的郁色却越来越深。
他果然是期待错了吗……
勾着的唇落了下去,唐尧撇了撇嘴,脊背依旧骄傲挺直:“不管你回头是不是瞧我了,总之看在我的眼里就是在看我。”
他与程祈宁面对面仅隔几寸,程祈宁将唐尧的神色变化看了个清楚,心尖忽然微动。
整个韶京都在说唐尧是位混不吝的主儿,有着长公主娘,安国公做爹,自是有底气无法无天,可是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害怕。
太在乎的时候才会害怕。
想通了这点,程祈宁忽然弯唇笑了,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杏眼弯起,眸光潋滟着,梨涡点在两颊,原本容貌就盛极,笑起来更是能让人迷了眼。
她软语道:“今个儿在宴会上的时候,念念听到了有人在议论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