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苏老太太回答,老侯爷自己先落了一句:“不可能。”
  言罢甩袖走了出去。
  苏老太太听见了老侯爷说的话,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倒在了榻上。
  程祈宁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看见祖母这样,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忙到了榻边,将身子瘦小无比的苏老太太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赵氏看着这场面也有些不忍,在她刚嫁进东宁侯府的时候,老侯爷看起来是一副浑然不在乎苏老太太的样子,比起苏老太太,他似乎更喜欢自己的那些个妾室。
  是以赵氏一直觉得老侯爷对苏老太太并无太多的感情。
  可是谁能想到这次她们回到东宁侯府来,这老侯爷竟然是像是转了性一般,对已经痴傻的苏老太太呵护备至。
  赵氏根本琢磨不出来老侯爷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对她的婆婆情深义重,还是满不在乎。
  只是今日,老侯爷既然说了不让她们把苏老太太带走,做小辈的,自然没法去忤逆长辈。
  赵氏到了程祈宁的身边,一同看着正在默默流泪、还紧拽着被角的苏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婆母先在这儿等着,再等些日子,我让长阕亲自去接你。”
  赵氏哄着苏老太太的语气像是在哄着小孩子。
  程祈宁抱着苏老太太,听见自己母亲的话,心里头却更是伤心难过。
  母亲说再过一些日子让父亲亲自来接祖母,可是再过一些日子……又是到几时?
  分明是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承诺。
  门帘忽然被人掀开,身形修长若竹的白衣男人走了进来:“我娘和我爹过来了?”
  程祈宁抬头看见了来人,喊了声:“爹。”
  程子颐看着在榻上流泪的苏老太太,拧眉快步上前,轻声问道:“我娘亲这是怎了?”
  赵氏的语气十分低落:“老太太说是想要同咱们一起走……但是公公他不让。”
  程子颐凝视着苏老太太的泪脸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我去同我父亲说。”
  他小的时候,常见自己的母亲因为父亲宠爱旁的小妾而独自垂泪。
  如今他看见了苏老太太流泪的样子,程子颐便像是回到了自己幼年的时候,又看见了那时候母亲对窗垂泪的样子,埋在心里的对老侯爷的埋怨倾巢而出。
  父亲既然不能善待母亲,便没道理再强行将母亲留在东宁侯府。
  虽说母亲痴傻了,可是这些时日,程子颐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却觉得母亲行事并无出格的地方。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韶京了,一直因为不能尽孝于自己的母亲而心怀愧疚,如今终于有了机会,程子颐倒是更希望能够将自己的母亲带走。
  母亲留在东宁侯府也并不快乐。
  程子颐举步往外走,却并未在府中寻到老侯爷。
  下人们说,老侯爷出门了。
  程子颐回到了谷露居同赵氏说了一声,便穿了件披风策马出了侯府,想要到西市找找老侯爷。
  他要把话同自己的父亲说清楚,让自己的母亲跟在他的身边。
  ……
  在程子颐离开之后又一个时辰,他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苏老太太已经被程祈宁哄着在架子床上睡下了。
  而程祈宁与她的母亲则是对坐于窗下。
  赵氏被苏老太太的事情一搅和,心里只记挂着出门去的程子颐,早就忘记了自己来谷露居,是想找女儿嘱咐嘱咐和唐尧有关的事。
  等了许久不见程子颐回来,赵氏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她的左眼皮一直在跳,赵氏的手指不住摩挲着,不知为何自己今夜心里这般不安生。
  这个时辰,已经夜深了……程子颐虽说出去是去找老侯爷了,但是怎还不回来?
  是没找到老侯爷,还是说找到了没能和老侯爷谈妥?赵氏心里有着惴惴不安。
  看了眼坐在自己对侧的女儿,程祈宁正托着腮往窗外看着,眼睑低敛,像是稍有困意,赵氏出声道:“念念,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到娘亲的屋子里睡。”
  这个时辰,放在往日,程祈宁已经入睡了,她倒是真有些困。
  “娘亲要一直等着爹爹回来吗?”程祈宁问道。
  赵氏颔首:“不等到你爹回来,我这心里有些不安生。”
  而且等着程子颐回来了,他们两个许是要好好商量商量苏老太太这件事,今个儿晚上许是很晚才能睡。
  他们能熬,女儿尚在长身体的时候,断然是不能熬这么久的。
  “念念先去睡吧,别陪着娘亲等了,你还小,熬不住。”
  程祈宁点了点头:“那娘亲也别等到太晚。”
  允星带着程祈宁往赵氏的院子走,尚未走到门边,这门帘却被一个从外头走进来的人掀开,来人是个面生的丫鬟:“二夫人,姑娘!二爷他受伤了!”
  程祈宁往外走着的步子猛地顿住,便是方才还有些瞌睡,现在也像是一桶冷水劈头浇下,无比清醒:“我爹现在在哪儿!”
  胳膊忽然被人捉住,程祈宁侧眸看了一眼,是赵氏。
  赵氏那双向来清澈无比的眸子现在有些充红:“二爷现在在哪儿?”
  小丫鬟忙道:“二爷现在在西市的如意酒楼,说是伤了胳膊,但是并无大碍。”
  赵氏松开了攥住程祈宁的胳膊的手,飞快跑了出去。
  而程祈宁也跟在赵氏的身后出了院子。
  赵氏的步子很快,程祈宁小跑着跟着赵氏一直跑到了侯府正门,在赵氏之后上马车的时候已有些气喘吁吁。
  而今赵氏满心都是程祈宁,在马车到了如意酒楼之后,立刻跳下了马车,而后没有管顾同自己一道来的程祈宁,自己先往二楼跑去。
  程祈宁被自己的娘亲撇在身后,倒是不恼。
  只是她也着急去看自己爹爹的状况,不等小丫鬟们将踩凳拿过来,便跳下了马车,往如意酒楼的二楼走。
  如意酒楼是间三层的酒楼,二楼三楼有单独的雅间。
  此刻的三楼,七皇子正与薛平阳相对而坐,两人坐在窗边,因而当赵氏与程祈宁相继下车的时候,他们二人都看见了。
  薛平阳原本正在啜饮着茶水,现在动作却是一顿。
  七皇子挑眉而笑:“方才听说街上有打斗,似乎东宁侯府的程子颐受了点伤。”
  七皇子的唇边含了点轻蔑:“不过是点小伤而已,瞧把程夫人和程子颐那女儿急成了什么样子,果然是妇人,这点事便慌到不行,不足以谋大事。”
  薛平阳敛眉,问道:“殿下可有在乎的人。”
  七皇子在指尖晃荡着的酒杯忽然一停,很快又嗤笑一声,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在乎的人?我还是更喜欢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冷笑:“人是会老、会死、会变心的,权力才是不变的。”
  薛平阳唇边淡淡笑开:“臣敬殿下一杯。”
  见七皇子的酒杯中的酒水将尽,薛平阳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给薛平阳斟上。
  他捏着酒壶的指尖微动。
  而七皇子看着薛平阳给他倒酒的动作,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几乎要飞入鬓里。
  第079章
  薛平阳斟了满满一酒杯的酒, 放下酒壶,两手托着酒杯朝上,笑意温和:“请。”
  七皇子唇角勾笑, 动作利落地将酒杯接过, 一饮而尽。
  他仰面饮酒,动作潇洒, 酒洒前襟而不顾, 放下酒杯时,酒杯中已空空如也。
  七皇子咋舌了几下, 犹在回顾酒味,而后大笑:“经了薛兄的手的美酒, 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薛平阳垂下头,笑容很浅。
  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膝头轻点, 一下, 两下, 三下。
  点到第三下的时候抬起头:“七皇子该歇会儿了。”
  七皇子应声倒在案上, “哐”然一声,琉璃酒杯被扫落在地。
  薛平阳嘴角的笑意更甚,起身往门边走。
  雅间的门开了又关。
  就在薛平阳走出雅间之后,原本伏在案上的七皇子却是身子微动,原本紧贴着桌案面的脸侧过去, 瞧着雅间木门的方向。
  他唇角微微上勾,眼中的笑意却格外阴冷:好一个薛平阳!
  ……
  程祈宁跟在自己娘亲的身后往二楼去,步子慢了一些, 很快跟丢了赵氏,走上二楼瞧着间间紧闭的屋子,浑然不知哪个才是她要去的。
  “程二姑娘。”身后有人在唤她。
  程祈宁回转过身子去,便看见从木楼梯上走下一人。
  看见了这张清俊的面容,程祈宁倒是认得,福了福身子:“薛公子。”
  薛平阳冲着她笑笑:“程二姑娘为何深夜来到此处?”
  眼下时辰不早,百家入梦,程祈宁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奇怪。
  亦有些担心。
  程祈宁淡淡一笑,自家家事也不方便来同外人说起,刚想说什么话搪塞过去,身边忽然多了一道声音。
  “薛公子。”唐尧来了。
  薛平阳脸上的笑立刻变了种滋味。
  “唐尧!”程祈宁见唐尧过来,眉目间的笑意消散去,十分焦灼,“你有没有见过我爹?”
  薛平阳看了程祈宁一眼,她对他是笑着的,却没对唐尧笑。
  但是他的心里并不是个滋味。
  因为程祈宁对他的笑容,礼貌且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