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身体柔软,软糯糯的,抱着她心底透过来的情绪都是欢欣雀跃,这样欢欣的情绪和大人很是不同,单纯又欢乐,像是广袤上尽情奔跑的牛羊,也想溪水清泉里自由自在的小鱼,满心满眼都是信赖和亲近,十分不同。
  甘棠两世以来都没有应对这般孩童的经验,好在小丫头十分体贴人,脸红冒烟地退开了,说了句己己给您添麻烦了,自己乖乖拉平被褥,安安分分躺好了,只目光看着她,有些忐忑紧张罢。
  甘棠给她放下了床帐,“睡罢。”
  甘棠开了口,她才又弯了弯眉眼,把被褥拉到脖子下头,乖乖闭上了眼睛。
  甘棠摇摇头,有仙童天使一般的容颜,聪慧,且懂事,这样的孩子,甘源倒是找了个好苗子。
  第74章 还是规律作息罢
  甘棠将缫丝车、素织机、斜织机和多宗提花机的制造图册交给棠宫御用工坊后,召集了参工的匠人将图册讲解了一遍, 尤其是由脚踏板控制提花的多综多蹑织机, 比较复杂,只怕要返工好几次的。
  这个时代有简易的缫丝工具和原始腰机, 但不太灵活,相对落后的织造技术阻碍了丝织品的出产和消费, 葛、麻等的织造机和丝绸织造机只在细部上有局部差别, 改进织造技术关乎子民的穿衣用具, 当下是很有必要的。
  一件新事物刚开始时甘棠总会忙得不可开交,很多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超前, 起步的时候便显得特别艰难, 这也是她身为上位者, 推行一件新东西的之前,非得要自己先吃透了, 反复研究,确实可行后方才实施的缘故。
  丝绸织造也一样。
  负责养蚕的女官是云菲,当初容易害羞脸红的姑娘是大变样了, 一身靛青色一群, 发饰简单,杏目柳叶眉, 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大方自如了许多,行过礼后便领着甘棠去蚕室, 一边走一边高兴道,“加上圣女给过来的蚕种, 小臣这次养了六种蚕,里头两种求蚕可以再生两次,且八日孵化,二十二日做茧,浮沉姐姐说缫出来的丝质也好,是最合适的秋蚕了。”
  蚕虫娇贵,蚕室就十分讲究,不大不小长宽三丈,干净整洁,四面开窗,室内筑火盆水池,必要的时候用来调节蚕室的温度,三层一架的草箔整整齐齐的堆在架子上,上头放置着新鲜厚实的桑叶,再上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蚕虫,吃桑叶吃得专注认真,还有轻微的沙沙声。
  看个头饱满色泽光洁的模样,确实是一堆堆健康有活力的蚕宝宝,甘棠看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涌上一层麻意,像是过电了一般,从脚背一直顺着肢体往上涌,电的她面皮和头皮都跟着发麻,她先前是碰过蚕,但都是少量的,乍乍一见这么多,真是有些把持不住。
  旁边的云菲用手捏了好几个,没半点胆怯,甘棠想着几年前她羞涩胆怯的模样,心里倒有些歉然,温声道,“不怕么?让你接手这一块,为难你了。”女孩子多怕虫子,她对上山虎山豹没问题,窝在一堆幼虫里,可能真是能自己把自己电死了。
  云菲讶然,行了行礼,有些局促羞涩地比划了起来,“怎么会,被封为织造女官后,您不知道我们几个有多开心,我愿意侍奉神明,更何况这些蚕宝宝很神奇,我很喜欢它们。”
  甘棠听得失笑,她说得神明倒不是指她,而是丝绸不但是价值千金的精贵物,还和祭祀相关。
  和这些沾了边,便显得神圣高洁起来,参与织造,自然是给神明效力了。
  “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们,我发了告示要招一些人手,来报名的人有数百个,蚕室里的这几十个姑娘,都是挑了又挑才选出来的!”
  她明眸青睐,里头有明亮的光闪啊闪,双颊因为说得兴奋起了层薄红,倒和先前没什么分别,看来是真喜欢了,甘棠点点头,嘱咐道,“挑选完虫卵后,调节温度的高低可以控制它们的孵化时间,低温能抑制虫卵孵化,你有时间可以试试,尽量多记录它们的习性特点,时间长了,总能有收获的。”
  云菲应了声是,方才想说话,便听外头有宫侍通告说储君来了。
  是殷受。
  他入竹方的时候甘棠便收到了线报,只不曾想她这么快就过来了,上两个月来了封信说他领兵出征危方,行军途中危险重重,两人便连通信都没有,眼下听他来了,回头数一数,才发现两人大概有五个月没见了。
  按照历史记载,危方戎狄这些外族方国,都是由商王指派西伯昌出兵征伐的,毕竟离西岐更近,且西岐更有实力。
  殷受忽然下定决心要收拾这一块,野心不小。
  甘棠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危方以及危方以西的地盘,殷受大步跨进来了。
  云菲垂了头,匆匆行了礼,又给殷受行了礼,退下了。
  蚕室里一室宁静,只听见幼虫食叶的沙沙声,那股麻意复又涌上了头顶,这种由心理导致的生理反应很难克服,她觉得她站在这脚步都难挪动一分。
  殷受看着不远处的甘棠,连月来心中发酵疯长的思念克制不住,目光落在她脸上,情思翻涌,伸手道,“过来。”
  战场赋予男子的杀伐之气让殷受看起来越发的挺拔俊美,甘棠也有点想他,可她自进来站定后就没再挪动过一步了,方才云菲若要再多待一会儿,她要面色如常的走出去,还是有些难度的。
  甘棠开口道,“你过来。”
  殷受:“…………”
  好罢,自己的妻子,自己宠着罢。
  殷受也不跟任性的妻子计较,当真大步跨了过去,目光一寸寸在她面上滑过,低声问,“棠梨,你想我么?我很想你。”
  甘棠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他,脸埋在他胸膛上使劲蹭了蹭,企图让她麻到表情失控的面颊暖和暖和。
  殷受被她扑得麻了半边身子,将人圈进臂弯间紧了又紧,浓得心里装不下的思念和情意这才有了归属安放的地方,殷受下颌在她头顶不住摩挲,因为想念她变得心浮气躁的情绪也慢慢沉淀下来,搂着她只恨不得把她嵌进心脏里去,见她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心中软得几乎沁出水来,长长喟叹了一声,“棠梨你亦这般想我,我知足了……”
  甘棠扑哧乐了一声,抬头见他瞧着她目光又深又烈,心中起了些心虚和歉意,推了推他想自己站直了,咳咳道,“我刚刚是因为有些怕这些幼虫,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
  殷受心里正柔肠百结几许情深,听她这么说,见她果然身体僵硬连手都爪到了一起,四处看看再见她心虚不自在,一腔要喷发的爱意顿时被堵了回去,堵得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也一瞬间拉得老长,彻底黑成了锅底色。
  甘棠说完也有些后悔,怪自己破坏气氛,依着他以前的脾气,伤了自尊多半要甩门走人,便想说点什么挽留他。
  殷受是真想把人扔到虫子堆里让她哭一哭,只到底没舍得,只臭着脸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出了蚕室,到了阳光底下,等她冰凉僵硬的身体慢慢缓和下来,这才把人放在地上站好了,自己大步往前走,想先回宫了。
  甘棠追了上去,在他背后开口道,“阿受,我想你也是事实。”
  殷受唇角控制不住弯了弯,却又压了回去,见她跟在他旁边,伸手来拉他,到底敌不过心里的思念,先一步败下阵来,反手将她握在掌心,把玩摩挲,低声问道,“有多想?”有没有似他一般,得了空闲脑子便全都是她,辗转反侧入夜难眠。
  甘棠心中一颤,正欲答话,便被他赌回了喉咙里,疾风骤雨一般炙热浓烈,甘棠亦不再说话,开始回应他,待稍稍分开,一边任由他在她脸上一点点细细啄吻,一边伸手给他把脉,轻声问,“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殷受捉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吻过,硬将心里那丝涩然压了回去,告诫自己要慢慢来不着急,妻子虽不是如他爱她那般牵肠挂肚,但比先前好太多,有想他便可,一点点也行。
  殷受暗自咬了咬牙,见她放软了身体依偎来了他怀里,到底心里不甘,张口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本是想让她痛一痛,又舍不得下力,倒像是亲昵亲近一般,顺势亲了亲,松了口气道,“我这次要待两个月才走,且我受了重伤,你得伺候照顾我!”
  甘棠心知他没消气,知道自己不会来事煞风景坏气氛,见他气哼哼的,心里没来由软了两分,搂着他好好好道,“你愿意留,我求之不得,你先前不是说七月就来看我么?拖到现在九月份了,我还没怪你呢。”
  纵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殷受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又知自己这样实在英雄气短,便也不说话,只看住她的眉眼,在她眼睑上亲了又亲,“我听兴九说你日夜不休的处理政务,常常一夜到天明,不想活了么?不许这样了。”
  先前是太忙,时间太赶,通宵熬夜都是常有的事,以后也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总不够用。
  可现在殷受说什么,她都想答应他顺着他,甘棠便点头应道,“好,以后不这样了。”确实对身体不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还是规律作息罢,这几个月无人管束,她确实有些废寝忘食了。
  她乖乖听话的样子真是挠人。
  殷受将人圈在怀里,就这么靠在院墙边,背对着给她遮住刺眼的太阳,就这么看着她,梦里梦外他已经把她的模样描绘了千百遍了。
  自喜欢他以后,甘棠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总会有些受不住,甜甜腻腻的,让她脸颊发热,甘棠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咳道,“看什么,我长得这么丑么?”
  殷受唇角勾起笑,“美,长得丑我看你做什么。”事实上也很美,再者便是不美又如何,他当年喜欢上她时,她脸上许多疤痕,她就是不美,他也很喜欢她。
  甘棠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读的到他的心这件事告诉他,免得他心里嘀嘀咕咕情话不要钱,简直是犯规。
  第75章 你就是不良于行
  隔壁不远处便是制丝坊,甘棠听见有人禀报说缫丝车制好了, 已经送过来了。
  接着是云裳的回复声。
  殷受还搂着她在她脸上亲来亲去, 像是河水里的鱼,凑过来亲亲碰一碰, 再离开,又游回来碰一碰, 自顾自玩耍, 乐此不疲, 不带一丝□□,亲昵喜爱。
  爱不释手得像一只捡到颗大栗子的毛松鼠, 而她, 无疑就是这颗喷香诱人的大栗子了, 满满当当捡到宝贝的喜爱高兴传递到她心底,像是夏日清晨带着露水的阳光, 十分清新明媚。
  如果殷受当真有尾巴,眼下定是惬意的摇来摇去了。
  甘棠戳了戳搂着她的大松鼠,纠结道, “你赶路奔波, 要不要先回去歇一歇。”
  殷受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看了看天色, 点头道,“好, 回去我给你做饭吃。”
  这傻子,被恋爱蒙蔽了智商, 都没听出来她是要他先回去。
  甘棠眼里起了点笑意,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我得去一下隔壁工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殷受回过味来,面色不善,盯着她不说话了。
  甘棠乐了一声,“丝造城里都是女眷,我一怕你不自在,二怕你累,才想让你先回去歇息的,这两年你怎么幼稚了不少。”
  就不要奢望她会放一放政务好好陪一陪他,殷受脸色臭臭的,回道,“一我不累,二我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一起是应该的。
  “那走罢。”
  外头侯了不少人,见他二人出来纷纷行礼,“见过圣女,见过储君。”
  殷受在一众女眷里便显得十分瞩目,且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且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众女子不由自主便垂了头,便是常常在甘棠面前走动的云菲云裳云缎云桑几个,都拘束了不少。
  “圣女这边请。”
  缫丝坊很大,里头空旷宽敞,四面透风,周围挖出几圈三尺宽的沟渠,里面流着寒泉水,是降温用的。
  进去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甘棠蹙了蹙眉,目测丈量了一下缫丝工坊的大小尺寸,叫了云裳和云桑上来,吩咐道,“云桑你的桑园在隔壁,划出一块地来拨给缫丝坊先用着,这地界太小了。”
  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为丝,需要用沸水煮茧,软化蚕茧,溶解丝胶,丝绪才可以分离退绕,集合成丝,是以缫丝坊里烧着许多火灶,铁锅铜鼎里都煮着沸水,缫丝坊里这才又闷又热的。
  进来没一会儿就热出了一身汗。
  新赶制的缫丝车就放在正中央,甘棠指挥着让人把缫丝车推到一个灶火旁,招了云裳上前,一边操作一边解释道,“这是手柄,手摇这里就能让丝軖转动起来,或者踩动踏板,也能让丝軖转动导丝。”跟她们讲牵引装置机构,讲滑轮,讲杠杆是讲不通的,示意甘棠多半都是单刀直入,直接教她们如何操作机器,至于对这方面感兴趣,或者是下一代的物理知识水平,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甘棠拉动横轴上的卡门,比示道,“丝軖是可拆卸的,搬动这里的阀门,往上一提,就出来了。”
  云裳几人看得认真,听得仔细,时不时询问一两句,甘棠都认真答了,殷受站在旁边看着妻子,既不关心听到什么,也不关心见到什么,他只是看着她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想叫她回去,这些事自有匠人们会做,或者是让他们搬到凉快点的地方去做。
  只甘棠这臭脾气,指定是不会答应他的。
  殷受踏上前一步,蹙着眉给她擦了擦额头。
  甘棠头也没抬,说了声谢谢,接着道,“络丝用的篗子我也改进了一下,丝线绕在支架上,支架可以绕轴回转,便于整经络纬,比先前工字型的那种好用很多。”
  云裳这一年来负责制丝,虽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但接触得多了,一点就通,看着这一整套缫丝车,兴奋激动,“有了这个,我们缫丝坊至少能多出一倍的丝,只要蚕茧供应得上的话。”
  云菲几人也高兴起来,碍于殷受在场没敢放肆,但眼里的高兴是藏不住的,甘棠看得心中点头,创业初期总是艰难,但好就好在齐心协力且干劲十足,长此以往,发展壮大是迟早的事,“我来演示一遍,余下二十余张缫车后日会送过来,到时候云裳你负责教授给女匠们。”
  云裳应了声是。
  铜鼎里散着丝絮,柔滑纤细,先要牵丝,甘棠伸手去捞,只手指刚伸进去就猛地收了回来,心里啊啊啊尖叫了起来,钻心的疼从手指猛地窜进心里,若非还想着有属下臣子在场,她只怕当真要捂着手指跳起来的。
  真是要烫死她了!
  “棠梨!”殷受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见没破皮却指头通红,心里抽疼,想也没想就往口里放,吸了一吸问,“疼不疼?”
  周围原本还有些女孩子的惊呼声,这一瞬间立马安静了下来,只从心底传给她的情绪就五彩缤纷了,大部分都是啊啊啊啊嘤嘤嘤嗷嗷嗷嗷熬的惊呼声罢,暗地里针对她释放的情绪特别热烈,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甘棠是连疼也忘了,非常无语地看着正做无用功的殷受,往外挣了挣,咳咳道,“你这么做没什么用,快放开,我泡一泡冷水就行了,不严重。”就是下头没烧着炭火,这屋子也闷热,她没看见有热气,一不注意被烫到了,没什么大碍。
  殷受发觉妻子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心里气恼,松了她的手,四处看了看,自案台上拿了个小盆,飞快地去水渠里舀了盆冰水来,回来握着她的手就往里面塞,他态度强硬,动作却十分小心,盯着她的手指头,面色不好,倒像是他自己被割了一块肉似的。
  不过是被烫了一下罢了,甘棠体味着他心底传过来的抽疼,半响无语,也没挣扎,就这么任由他握着手在铜盆里泡着,五味陈杂,吩咐旁边候着的云裳几人道,“你们先下去罢。”
  几人皆是面色通红,纷纷行礼退下了。
  殷受这下彻底忍不住了,“你要做什么不会使唤人么,我就站在你旁边。”
  甘棠心里发软,笑道,“那岂不是烫到你啦。”
  他倒宁愿烫到的是他,殷受不语,只问道,“还疼么,要什么药,我让唐泽去取。”
  甘棠泡了差不多,拿出来看了看,倒不是很疼了,见殷受还蹙着眉,本是想说几年前她受得重伤多了去了,见殷受还蹙着眉,便把手伸到他面前,眨了眨眼道,“用不着药,储君殿下你亲一亲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