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叶浩丞的到来,气氛有些尴尬,叶荣欢本想离开,先找个地方住下,稍后再来看望叶奶奶,可是还没起身,病房又来人了。
“荣欢?!”叶夫人瞪大了眼睛,“你回来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叶夫人脸上迅速地挂上了喜色,快步走进来,叶荣欢反应不及被她拉住了手。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了呢?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还有你奶奶多担心你,还有清河,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你的离家出走不知道让他多难过……”
叶荣欢抽出自己的手,淡淡一笑,“只是突然想出去走走,告诉了奶奶的,叶夫人是找我有事吗?”
叶夫人的话被打断,也不觉得尴尬,她道:“这么多年的家人了,怎么和我这么生疏。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担心你,倒是清河那边,你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告诉他一声,别让他继续担心着急。唉,你也是的,之前既然是和清河产生了误会,为什么不好好和我们说呢?那样我们就能早日帮你们和解,哪会闹出这么大的热闹来?”
叶夫人话里话外,是觉得叶荣欢和纪清河之间误会解除,该重修旧好,隐约还有点纪清河都不计较了,叶荣欢该感恩戴德赶紧凑上去的意思。
叶荣欢神色冷淡下来。
只是她还没说话,她身边郁扬就先开口了:“我姐和纪清河早没什么关系了,她去哪里、她做什么,和纪清河有什么干系?他们的离婚证我姐还好好摆着呢,叶夫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以后请不要再说。”
郁扬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叶夫人对上这少年的眼睛,莫名有些忌惮,神色凝滞了一瞬,还不等她说话,落后她一步的叶父就进来了。
看见叶荣欢,他也一脸惊讶,接着也露出欣喜的神色,只是没叶夫人那么明显。
“荣欢回来了啊?这段时间去哪了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玩失踪,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每次见到叶荣欢,他好像总忘记他们已经没有关系,还摆着父亲的谱来训斥她,“回来了联系清河了吗?”
叶荣欢觉得腻味,懒得搭理他这些话,只略显冷淡地喊了一声:“叶先生。”
叶父被她这称呼噎了一下,抬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反应过来,拉下脸走到一边问叶奶奶的身体去了。
叶荣欢站起来,“奶奶,我先离开一会儿,稍后再来看您。”
叶奶奶也知道她和叶家其他人处不来,慈和一笑,道:“行,你先走吧,奶奶这边也没事,你也别总惦记着。”
“等等,这才来多久,走什么走?”叶父不赞同道,“你奶奶在家里多牵挂你,现在她生病住院,你就来看一眼就要走?像话吗?”
看见郁扬和殷辞雪,又道:“这两位是你朋友?也不介绍介绍。”
郁扬他不熟,但是是知道的,一开始只以为是叶荣欢护着的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但是后来有次无意间看见对方站在魏谦身边,那些和他地位相当的人还对郁扬那么恭敬,他惊讶极了,当即就打听清楚了郁扬的身份。
好家伙,了不得,没想到这个他多年没怎么上心的女儿,竟然这么有能耐,搭上了纪清河云鸣还不算,还早和魏谦的干儿子有了这样亲近的关系!
叶荣欢有些不耐烦,她知道叶父说的这些话只是想留住她,结合他们的态度,现在多半是已经给纪清河递了消息。
但是看着叶奶奶,她的确是有些舍不得,如果不是现场氛围太过糟糕,她也不想离开。
“郁扬、殷辞雪。”她简洁敷衍地跟叶父说了两人名字,完全没有要详细介绍的意思。
看着叶奶奶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她到底还是重新坐了下去。
算了,一个纪清河而已,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何必继续躲着他。
“阿扬啊,我知道你,老早就从你姐那里听说过你了,只是一直忙,都没时间和你正式见一面……”叶父也不在意叶荣欢的敷衍,满脸带笑地就开始和郁扬套近乎了。
郁扬不喜欢叶父,甚至是有些嫌恶的,但是看在叶奶奶的份上,他没有直白地表达出来,只冷淡地应上一两句。
郁扬这里油盐不进,叶父说了几句后,就转向了殷辞雪,脸上笑容不变,“是叫辞雪是吧?辞雪和荣欢怎样认识的?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见识了叶荣欢在交朋友方面的能力,又观察殷辞雪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叶父心里就有了底,说一句话的功夫,脑子里念头转了无数个,回想着他所知道的姓殷的人家。
殷辞雪对着叶父,言语上倒是很有礼貌,“伯父你好,我和荣欢刚认识没多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不知道辞雪家是哪里的?家里做的什么生意?”
“家是北城的,父母平时上班忙,没时间做生意。”
叶父想了下,北城名声显赫的豪门世家里,好像没有听说过哪家是姓殷的。
于是热情就降了下来,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将注意力放回郁扬身上了。
叶荣欢默默看了殷辞雪一眼。
殷辞雪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眼中流露出促狭的笑意。
和郁扬说话的时候,叶父时不时看手机,叶夫人也频频往门口张望,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出现,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神色都隐约有些急躁起来。
“好了,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叶奶奶突然开口说道。
叶奶奶拉着叶荣欢说了几句话,让她明天再过来。
叶荣欢有些想留在医院里,但是郁扬和殷辞雪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平时对她都格外地小心和照顾,都不同意她这想法。
见他们就要走,叶夫人有些急了,道:“荣欢现在住哪里啊?要是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不如先和我们回家?家里你的房间还在呢,回去让人打扫一下就能住,也不麻烦。”
“多谢,不过不用了。”叶荣欢礼貌拒绝。
叶夫人不死心,“那你们是找到地方了?在哪里啊?顺路的话一起过去?”
“不顺路。”郁扬看向叶夫人,说了一个地址,然后道:“欢迎来做客。”
明明语气很平淡的一句话,偏偏让人听出了一股不怀好意的感觉。
等出了医院,叶荣欢忽然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刚才说的……是你干爹住的地方吧?”
她去找过魏谦,好像就是这个地址?
“没错,就是那里。”郁扬对着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们要是有胆子,尽管来。”
魏谦声名在外,虽然很多人上巴结他,但是同样很多人害怕他,毕竟魏二爷早年可是混道上的人,现在看着慈眉善目,之前不知道沾过多少血。
“我们去哪里……?”叶荣欢迟疑。
“嗯。”郁扬点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去其他地方?”
“不用了。”叶荣欢摇头。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三人上车离去。
就在他们走后一分钟不到,一辆车停在了他们刚才的地方。
车门打开,一道身影从车上下来,而后步履生风地往医院里头走。
有人和他擦肩而过,没能看清他的脸,先感受到了他的焦急。
刚到住院部大厅,就遇上了从电梯里出来的叶家夫妇和叶浩丞。
叶夫人眼睛一亮,“纪总!”
纪清河目光扫过他们身后,没见到想见的身影,一双眼眸深邃暗沉,“她呢?”
“荣欢她先走了。”叶夫人道。
话音刚落,看见纪清河脸色,她急忙又道:“只不过她说明天还来医院,而且看她样子,应该暂时不会离开杭城,纪总你想要找她,还是很容易的。”
纪清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现在在哪里?”
叶夫人急忙将刚才几下的地址告诉了他。
纪清河一听,神色微动。
叶夫人迟疑了下,道:“她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郁扬,还有一个,叫什么殷辞雪,听说是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我们也没见过。”
纪清河轻轻颔首,说了两个字:“多谢。”
“那纪总,我们之前说的合作……”叶父小心试探道。
纪清河道:“稍后会有人联系你谈。”
而后就转身阔步离去。
叶父面露喜色。
回来的事郁扬没有特意告诉魏谦,但是魏谦早就得知了消息,叶荣欢他们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等在家里的魏谦。
“是特意回来看我?”他笑着问郁扬。
和叶荣欢他们说话的时候,他态度亲近又和善,但是对着郁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句话像是玩笑,却又带着点期待。
“没有,就陪我姐回来,然后顺便回来看你一眼。”郁扬说。
他语气云淡风轻,叶荣欢却隐约察觉了点别扭。
魏谦也不生气,竟然还有些开心:“还记得来看我就好。”
他转而又和叶荣欢和殷辞雪说话,他也没有细问殷辞雪的身份,只把他当成郁扬的朋友来招待,态度挑不出一点错来。
“你今天没事?”郁扬好几次想和叶荣欢说话,她都在和魏谦说,这让他生出点不合时宜的醋意,这样问魏谦。
听出他语气里的嫌弃,魏谦也不以为意,笑眯眯道:“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特意抽出时间来陪你们一起吃饭,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叶荣欢看郁扬那样子,差点没郁闷死。
饭桌上殷辞雪和魏谦出乎意料地谈得来,郁扬乐见其成,挨着叶荣欢,旁若无人地和她亲昵。
没一会儿功夫就让魏谦看出了端倪来,挑了挑眉,看看叶荣欢,又看看郁扬,忽然笑道:“我这是要有个儿媳妇了?”
叶荣欢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郁扬却一脸淡定,“之前忘记和你说了。”
“没事、没事,”魏谦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叶荣欢就发现,接下来魏谦对她的态度更加的亲切了,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目光看得她心里发毛。
饭后叶荣欢早早休息去了,殷辞雪和魏谦聊了一阵也回了房间,魏谦对郁扬示意了下,郁扬起身跟了上去。
“现在开心了?”魏谦问道。
郁扬神色不变,“等和她结婚的时候,我会更开心。”
魏谦摇头,说他:“人啊,总是不知道满足。”
郁扬说:“我一开始求的就是这个。”
魏谦笑了笑,也没辩驳说起他有段时间的可怜样子,那时候嘴里说的明明是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很开心,不会再奢求更多。
“这段时间纪清河那边就没放弃过,恐怕还有的磨。”
郁扬难得露出些许不屑,一闪眼睛暗沉沉的,“他不死心又能怎么样?我姐不喜欢他了,他难道还能把人抢回去不成?”
“难说,”魏谦笑容不改,老神在在,“谁知道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看向郁扬,“你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三年呢,谁能保证这三年里不会出什么意外?”
郁扬面无表情,不说话。
魏谦蛊惑似的道:“要想保住自己的东西,最有效的手段,还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别人不敢招惹。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你还是好好想想,你不愿意叫我爸爸,但是干爹都已经叫了,又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呢?”
他叹了口气,“以前让你吃苦,也不是我愿意的事,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和我闹别扭,那我和你道歉行不行?就算不想认我,但是也别和权势财富这些好东西过不去,这些都是将来你立世的资本,没有这些,你怎么护住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人呢?我知道你本事不小,靠自己总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但是纪清河可不会给你成长的时间。”
魏谦话落,房间里是久久的寂静。
郁扬回房间的路上,撞见了靠在走廊尽头抽烟的殷辞雪。
郁扬脚步一顿。
殷辞雪掐了烟,回头眯着眼看他,一笑,“我还以为你只是魏二爷的干儿子而已,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啊。”
郁扬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有事?”
“有。”
“什么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坦白?”殷辞雪笑着,“你不会是忘记了吧?或者又没有勇气了?如果实在没胆子,我不介意效劳。”
郁扬抬眸。
殷辞雪一摊手:“虽然我们这两天表面上相处得不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接受你了,我殷家的女孩儿,选择多的是,不会是你,也不会是纪清河,她会有一个疼她爱她一辈子的好丈夫。”
说完双手插进口袋,转身走了。
郁扬说道:“她会原谅我的,她不会再有其他男人。”
殷辞雪脚步一顿,回头,皮笑肉不笑,“挺有底气,那祝你好运。”
郁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底一片冰凉。
他走到殷辞雪刚才的位置,倚着栏杆,动作熟练地摸出一根烟,点燃,凑到嘴边,却又想起什么,忽而顿住。
他终究还是将手给放下了,另一只手中把玩着打火机,一下一下清脆的响声里,他侧头看向外面,侧脸已经看不出多少少年的稚嫩。
过了不知道多久,指间的烟燃尽了,烟头烫到手指,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扔了烟头,收起打火机,他转身往叶荣欢房间的方向走。
走到了她门口,正要敲门,手却又停在半空。
他摸出手机,给她发信息:姐,我好想你,睡不着。
没到半分钟,就收到了回复:我睡着了。
他一笑,抬手敲门。
没过一会儿,叶荣欢过来开了门,穿着睡衣,披着头发,没好气地看着他,“大晚上的过来做什么?”
“有话想和你说。”郁扬语气乖巧地说。
叶荣欢犹豫了下,让开,“进来吧。”
郁扬欢欣地跟了进去。
他也不见外,直接就上了她的床,盘腿坐在上面。
“……你给我下来!”
“我不下。”一副耍赖的语气。
叶荣欢一哽,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什么事?”
“我有些事瞒了你。”郁扬一点不带迟疑地说。
他轻描淡写的神态,让叶荣欢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撑着额头,随口问道:“什么事?”
郁扬摸出手机,按了几下,递给她。
叶荣欢接过来,不在意地扫了两眼,神色突然凝滞,接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坐直了身体,将页面往下滑,过了好一会儿,将上面的内容看完,她猛然抬头看向郁扬,他正看着她,神色平静。
“这些是什么东西?”叶荣欢听见自己声线都有些不稳。
“这些事,都是我做的。”郁扬坦诚说,“那七个欺负了你的人,还有纪明茜车祸那件事,以及上面写的其他,都是我做的。”
叶荣欢一脸的不可置信,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这些都是郁扬做的?怎么可能?!
纪明茜和后面那些事先不说,只说那七个人的事,那件事后,她根本就没再见过那七个人,这么多年过去,早忘记了他们长什么样,却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郁扬早已经帮她给报复回去了!
可是第一个人出事是什么时候?那时候郁扬才多大?!他哪来的本事?!
而且这些手段……
叶荣欢光是看着那些文字,都不寒而栗。
她一直以为她养大的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弟弟——尽管没到这种程度,但是绝对不会是心狠手辣到了这种地步的人!
她约束他不要逃课、不要和人打架、尊师敬长,他都乖乖地答应了,她还以为她把他管得很好,结果他背着她竟然又是这副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
郁扬说:“魏谦帮我的,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
叶荣欢又是一阵沉默,原来这件事也骗了她,之前告诉她他和魏谦的相识原委必定也是编造出来的了?
“是你自己想的吗?还是是魏谦做的?”叶荣欢还是不相信,那时候那么小的郁扬,会有这样阴狠的心思。
郁扬却坦然道:“都是我的主意,魏谦只是出了人,那些人都听我的。”
叶荣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她脑子里一团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要指责他,可是她有这个资格吗?他为什么做这些?还不是为了她。
她是最没资格责备他的人了!
“既然隐瞒了我,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现在告诉我又是因为什么?”
郁扬抿抿唇,抬眸看她,说:“我不想骗你了。”
叶荣欢深吸了口气,垂首撑着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个手机,许久没说话。
郁扬从床上下来,走到她身边,蹲在她面前,手放在她膝盖上,仰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别生我气好不好?”
叶荣欢看向他,又仰头,几度深呼吸。
“姐……”他抓住了她的手,好像是终于知道怕了。
“阿扬,你……”叶荣欢声音微微颤抖,“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骗我的?”
在她面前伪装得纯良无害,结果转身又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不是!”郁扬急忙否认,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说他纯良的那一面也是真的吗?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他在遇到她之前,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她再怎么管怎么教,他都改不了了。
许久没有人说话,叶荣欢从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模样,她慢慢地,自己想明白过来。
恐怕他那些样子,都是哄她开心的。
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从来没有变,十多年都在街里混,狼一样的凶残嗜血已经深入骨髓,哪能那么轻易就消失,只不过她不喜欢他打架、不喜欢他跟着那些人混,就想要他当个好孩子,当个好学生,不想让她难过失望,所以才费尽心思将那一面遮掩起来,戴上面具给她看。
“姐……?”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松动,郁扬心下一松,轻轻喊了她一声。
下一刻,一只手温柔地落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