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厨房准备年夜饭,一府上下这么多人,肯定不是她们两个折腾得过来的,实际上,她们两人只是亲手做道菜凑凑热闹。
  厨房里这会儿热闹非凡,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挤了好几个厨子,桌案上杂乱摆着处理过的食材,种类繁多。灶膛里,石碳也烧得通红,火舌舔着锅底,油花溅出噼啪的声音,同厨子之间时不时的呼喝相交杂。
  这景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地觉得她们像是来捣乱的,站在门外竟有些不敢进去了。
  笙寒也是这忙碌中的一员,她跟着管家婆子,也在指挥顺便打下手,她脚步匆匆地走过来,见到沈清疏二人猛地顿住,讶异道:姑娘,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林薇止还没答,她一拍自己脑袋,又连珠炮似地道:是不是饿了,我叫人送了点心过去,厨房这边太乱,许是不知怎么给忘了,我马上让人
  不是,我不饿,沈清疏打断她,指了指厨房里面,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在里面?
  笙寒跟着看过去,以为她在逗趣,笑道:姑爷,这不是年三十嘛,准备年夜饭,您还能忘了不成。
  沈清疏嘴角抽了下,很是艰难地道:就我们两个人,我不是说了一切从简吗?
  可不是从简了,笙寒也十分茫然地看着她,这比府里实在是差太远了。
  沈清疏偏头对林薇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来说。
  林薇止轻咳一声,忍住笑道:姑爷她想自己做道菜,还有地儿能腾给她吗?
  啊?这
  沈清疏前段时间自己下厨的事,笙寒当然也知道,不过只以为是她心血来潮而已,不想今日她却又突然出来捣乱。
  当然,她嘴上肯定不敢说沈清疏捣乱,只是面露为难之色地道:硬挤出来肯定还是有的,只是,奴婢担心误了晚膳时间,而且今日人多嘴杂,也害怕冲撞了姑爷。
  沈清疏越听越黑线,等她说完连忙拒绝道:那不用了,你快去忙吧。
  笙寒暗暗松了口气,那婢子先告退了。
  等她走了,沈清疏回过头,郁闷地看着林薇止道:腾什么地儿,我要问的是这个吗?
  林薇止无辜地眨眨眼,不然呢,你想问什么?
  沈清疏瞪着她,暗暗磨了磨牙,她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吗?厨房这么忙乱,还非要自己上阵?
  林薇止和她对视一阵,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和她比拼谁先认输一样,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沈清疏也跟着失笑,摇摇头道:就我们两个人,做那么多菜做什么。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虽然会背这首诗,但后世物质富裕,她在诚意伯府也是锦衣玉食,一直对这些没什么实感。
  直到来了岳水县,经过秋税,尤其经过这次垦荒,她才真正觉得粮食太宝贵了,顶着晒脱皮的烈日劳作,哪一株禾苗没有沾染过汗水。
  所以她在府里厉行节俭,当然也没有委屈自己吃糠咽菜,只是每日三餐份量减少,尽量不剩下太多。
  两人慢悠悠走回院子,林薇止宽慰道:便是寻常人家,年节里也要破例一次,我们在京城时,也不过四人,在笙寒看来,缩减这么多菜,已是大大节俭了。
  沈清疏叹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可寻常人家,剩菜是不会倒的,看前日里救济的那些乞儿,冬日衣衫单薄,能不能熬过冬天全看命硬,我就觉得,唉
  别总这么皱着,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林薇止伸手抚平她眉头,手指顿了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着在她鼻尖刮蹭了一下,提议道:这样好了,晚上我们挑几个喜欢的菜,剩下的和红封一起分送了,大家跟着你辛苦了一年,这样也不算失礼。
  沈清疏一下眉开眼笑,凑过去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都是口水。林薇止抬手很嫌弃地擦了擦脸,瞪她一眼,眼波却是柔和的,没什么威力。
  到了晚间,依稀听得有鞭炮声,红灯笼挂起,侍卫婢女们便一一过来拜年,接了红封和酒菜,再谢过主人家,依序退下。
  撤菜的时候,笙寒站在旁边,脸拉得老长,沈清疏好笑地看着,毕竟是人家精心准备的,加上她也不拘泥这些,人多还热闹点,就叫她坐下一起吃。
  笙寒严肃着脸,念叨着主仆之道,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她。
  两个人的餐桌,总好像寥落了些,老刘氏送来的桂花酒还没怎么喝,沈清疏找出来,两人浅酌了几杯。
  每逢佳节倍思亲,她想,同一轮明月,同样的星空,远方的人兴许也正思念着她们吧。
  这样的年夜饭,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平淡无奇。
  吃完饭也没有什么联欢晚会打发时间,好在沈清疏前阵子忙里偷闲,让人做了一副扑克牌,两人洗漱了缩在榻上,玩着最简单的接龙。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沈清疏推开窗一看,原是下起了小雪。
  初雪年三十才落,这在京城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南方的雪与北边大不相同,又轻又柔,没什么重量的飘下来,落地即化,可爱得很,几叫人觉得这不是雪,而是映衬着节日氛围的飞花。
  屋里烧着火盆,冷空气涌进来,感觉格外明显,林薇止坐起身,怔怔地看了会儿,忽然穿了鞋推门出去,说了句,我出去看看。
  等一等。她出去得急,外衣也忘了穿,沈清疏没叫住人,连忙寻了件厚披风,跟着追出去。
  她没走远,就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夜空,青衫单薄,背影孑立,沈清疏走到她身后,默默把披风系好,揽着她的腰,温柔地问:怎么了?
  林薇止温顺地靠在她怀里,伸手接了几点雪花,看着它们在她掌心融化,轻声喃喃道:下雪了,我有些想京城。
  沈清疏默了默,手上使力把她箍紧了些,语气轻快地道:嗯,这么点小雪,一个雪球都捏不成,比京城要差远了。
  林薇止牵起嘴角清浅地笑了下,没有再说话,沈清疏偏头蹭了蹭她侧脸,也安静地陪她站着。
  她官职在身,无故不得归京,林薇止却没有这个限制,此前她生辰过后,沈清疏本想送她回京住一段时间,她却坚决不肯。
  她知道,她是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这边的。
  雪花安静地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好一阵儿,沈清疏怕她受了寒,温声问询道:我们回去了,明天再看好不好?
  林薇止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软软地勾住她后颈,小声撒娇,那你要抱我。
  好。夜色模糊了她神情,沈清疏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到她的蝴蝶。
  她打横将她抱起来,在夜色中,留下了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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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第105章
  过了年, 二人在岳水县也没什么亲戚朋友走动,只几个属官上门拜访,难得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垦荒的事步入正轨, 沈清疏也不必再去得那么频繁, 二月以后,县试成为了最重要的工作。
  一转眼过去了近十年,她都快想不起自己参考时的经过了,只记得自己取得了县案首的成绩。
  现在她也成为影响他人命运的考官了, 县试完全由知县主持, 权力很大,时间、考题、阅卷都由她一人决定。
  沈清疏把考试时间定在了二月底, 相对月初来说, 会暖和那么一点。
  现在岳水县有了钱,考棚她也命人修缮了一番, 尽量营造一个良好的考试环境。
  她还记得从前几个师兄弟玩笑, 国朝又不穷,为什么考棚总是破破烂烂, 答曰, 已经考中进士的官员心里不平, 希望后来者也吃自己吃过的苦。
  不得不说这话还有点道理,沈清疏巡视考棚的时候,见着远胜自己当初的环境,心里竟也免不了有一点点酸。
  做了这么多次考生, 她还是头一回做考官, 到了开考这日,沈清疏大摇大摆入场,再也没人来搜她的身。
  此次考试共四场, 沈清疏出题时也没为难这些学生,没有折腾什么新题型,就是常见的墨义帖经,难度适中。
  等全都搜完身入场之后,沈清疏默默算了一下,岳水县文风不胜,参考的学子较她当初少了近三分之一。
  先拜过孔子,沈清疏再申读了一遍考场纪律,考生们便依次到中厅领卷。
  这时候沈清疏就可以走了,毕竟知县管理一地事务是很忙的,没必要一直守着。
  另外,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关,考过了也没什么利益,知县全权负责,真要舞弊也防不住。
  沈清疏走之前还是转了一圈,考生里有老有少,她发现少年人的心态似乎还好些,有的考生她刚走到面前,还没看卷子呢,持笔的手就开始发抖,吓得她赶紧走开了。
  四场考完,阅卷的工作也基本都在沈清疏身上,整个岳水县,她毫无疑问是学历最高的人。
  处理公务之余,她两天就阅完了,阅卷完全没难度,大半空白的卷子直接黜落,默写题一眼就能看出对不对,有些自己胡编乱造的看得她哭笑不得。
  挑挑拣拣,最后沈清疏好不容易才凑出二十个人,可以说只要下了苦功夫背书,就没有考不上的。
  县案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张榜之后,沈清疏出于惜才,唤他来指点了一番。
  她好歹也是传胪,少年言语间打蛇随棍上,流露点拜师的意思,沈清疏笑着岔开了,对他印象降了一筹。
  她暂时还没有收徒的想法,一是她自己年龄也大不了几岁,二是收徒干系太大。
  这时候的师徒关系是十分紧密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如郑先生这样开私塾的不算,真正入了门下的弟子,几乎等同于半个儿子,在政治声望的继承上,甚至比儿子更甚。
  沈清疏也曾想过,等她年龄再大些,兴许就收一个弟子,最好是小师弟那种,天才儿童,学习起来举一反三,努力刻苦,又自觉又乖巧。
  这种弟子可遇不可求,她觉着就随缘吧,遇不到也就算了。
  县试之后,过不久,荒地那边终于竣工了,岳水顺着水渠慢慢蔓延过来,灌溉着一块块平整的农田。
  噢做工的百姓都欢呼起来,大家丢开农具,同身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搭着肩吼叫,也有的呆呆站着,甚至流出了眼泪。
  近五个月的时间,大家拼命地干活,冬日里手冻得发紫,脚泡得发白开裂,每天腰酸背痛,累得倒头就睡,还不就是为了有自己的土地吗?
  一整个冬天过去,沈清疏推广的蚯蚓养鸡法已经有了明显的成效,鸡长得又肥又快,当时不相信的人都十分后悔,赶紧跟着养蚯蚓了。
  沈清疏在百姓之中的威望,也随之越来越高,大家都相信,沈大人不会说假话,说要分地就真的要分地。
  沈清疏也不想让他们失望,迟则生变,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方案,竣工以后,她拒绝了几家地主的求见,火速将地分了下去。
  抓紧一点,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耕,多收获一季。
  说来好笑,之前地烂在那里没什么人管,沈清疏发开垦布告时,也没人跳出来认领,等到开垦完了,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拿着许多年前的地契,说这地是他家的。
  恐怕是都觉得她脾气太好了,对于这种,沈清疏见都不见,通通轰出去了事,敢去地里闹的,直接抓起来吃几天牢饭,就个个都老实了。
  干满三个月以上的百姓,每个都分到了四亩地,没干满的,沈清疏也规定,折合天数少分一些,或者先分四亩,在之后修路的工程里补足天数便是。
  这其中有些百姓是半信半疑,加入的时间比较晚,自然大都选的后者。
  满足做工百姓之后,还剩下的一小部分土地,沈清疏才以市价价格出售,尽量做了种种限制,优先卖给自耕农。
  这些收入回笼了一部分资金,沈清疏从府库里又添了一部分,用来给农民放贷。
  每到青黄不接时节,去年收获的粮食剩的不多了,新一季的耕种又要开始,农民们都得勒紧了裤腰带,有时还不得不借贷度日。
  而民间的高利贷,九出十三归都已经算是很厚道的,农民一年辛苦劳作下来,大部分的收益却都被高利贷攫取了,第二年不得不再借,驴打滚,利滚利,越借越多,最终还不上,沦为大户的佃农或家奴。
  古代统治者也曾经试过国家借贷,但政策到了地方上,具体执行时总是走形,沈清疏反正一县之地,她想怎么搞怎么搞。
  这些钱她以小额借贷的形式发放,只借给农民,年息暂时取百分之五试一试,并不赚钱,只用来弥补坏账。
  这个消息一出,惊呆了城中放高利贷的财主,在他们看来,这么低的利息,不就等于是白送钱吗。
  他们观察几天,发现县衙真的这么搞,农民们居然也真的相信,敢去县衙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