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川愣了愣,听出了这话里透出的隔阂,勉强扯出一点笑说:“我知道,我知道。”接着适时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君赫,听你陈叔叔说,你觉得今天放学的时候有人跟踪你?”
汤小年闻言,顾不上和杨成川置气,有些紧张地看向汤君赫问:“又有谁跟踪你?”
“没有,是一个同学在看我,”汤君赫说,“不是跟踪。”
汤小年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都这么多年了。”
杨成川见汤小年面色缓和下来,赶紧抓住机会转头向她献殷勤,问道:“以前还有人跟踪过君赫?”
汤小年先是没理他,自顾自地吃了几口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个老师。”
毕竟是自己的小儿子,杨成川也不能说完全不上心,关心道:“老师怎么还搞跟踪这一套?”
“那老师是个变态,”汤小年没好气道,“没揣什么好心思,当时君赫跳级,他说要帮忙补课,我还以为他是好心,没想到——”
“妈!”汤君赫突然出声打断她,“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就别提了。”
“怎么就不能提了?”汤小年情绪有些激动道,“当时万一发生什么了怎么办?”
杨成川猜到汤小年被打断的话,问道:“男老师还是女老师?”
汤小年说:“男老师。”
“叫什么?哪个学校的老师?”杨成川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接着追问道。
“一个数学老师,就是君赫当时读的小学,泽定小学,叫……叫周林是不是?”汤小年看向汤君赫,试图向他确认。
汤君赫没吭声。他察觉到杨成川可能并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真的想有什么举动——这对如今的杨成川来说轻而易举,而且很可能是他收买自己和汤小年的最佳手段,他有些恶意地想。
然而他并不想被收买,也不想占用一丝一毫属于杨煊的东西。
***
翌日早上,汤君赫坐到位置上,尹淙抱着自己的水杯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以后我肯定会把水杯盖好的……”
“不关你的事。”汤君赫低头翻着课本说。
这话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告诉尹淙不需要揽这些无关的责任而已,但因为说得太过直接,反而有种“别多管闲事”的意思。话说出口之后,汤君赫立刻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微微抿了抿嘴唇,没多做解释。
好在尹淙也是个心大的姑娘,没在意他的语气,凑过来小声问:“不过你是怎么惹到他们的啊?”
“谁?”汤君赫明知故问。
“杨煊和冯博他们啊。”
“他们一伙的?”汤君赫又问了一句,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一伙的,”尹淙挠了挠头发,有些为难地措辞道,“感觉冯博他们是想和杨煊一伙,但杨煊又没有很想和他们一伙……”
“这么复杂。”汤君赫一边在课本上划线,一边随口道。
“是吧,”尹淙见她这个冰山小美人同桌一反常态,终于肯跟自己搭腔了,兴致勃勃地跟他小声八卦,“冯博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公子哥,仗着家里有钱,在学校搞得横行霸道的,陈皓满脑子黄色思想,有时候说话可恶心了,偷偷告诉你,他好像暗恋应茴……”
汤君赫说:“嗯。”
尹淙见他反应冷淡,觉得有些扫兴,便打算转头背书了,结束之前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应茴怎么可能搭理他,全校的人都知道应茴喜欢杨煊。”
没想到她打算结尾了,汤君赫反而破天荒问了一句:“应茴是谁?”
“就是你前面的前面的前面。”尹淙热心地给他指。
汤君赫只是点头,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确认这个。
尹淙以为他对应茴感兴趣,紧接着跟他介绍:“应茴是我朋友,咱们一中公认的校花,成绩好,性格也好,追她的人能从前门排到后山去……你想认识她?”
汤君赫直截了当地说:“不想。”
看来也没有对应茴感兴趣啊。尹淙有点失落,她简直摸不准她这个神秘莫测的同桌到底会对什么有兴趣。
她打算放弃了,随口说了一句已经说过的话:“不过应茴只喜欢杨煊。”
没想到汤君赫又抛来了一个问句:“喜欢他什么?”
“呃……”尹淙对这个直白的问题措手不及,“还能喜欢什么,长得帅,会打架,还不爱搭理人?”
汤君赫说:“这样啊。”
尹淙觉得自己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她的同桌似乎只对杨煊有一点兴趣。她咬着笔头想,难不成那个私生子传闻是真的?
***
最后一节自习课,杨煊又下楼到操场训练。
距离市篮球联赛还有不足一个月,这学期一开学,校队就加紧了训练,身为篮球队主力的杨煊自然是训练的重点对象,每天晚自习结束还要在操场上多训练半个多小时。
放学铃声响了,过了十几分钟,班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光了。也许是因为昨天杨煊不给面子,冯博和陈皓没再继续找汤君赫的茬,一放学就出了教室。
汤君赫反而没动作,他把英语试卷拿出来,打算做完再走。
虽然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已经跟杨成川说过他不需要司机来接,但那个陈叔叔今天一定还会等在校门口。他打算晚半个小时再出去,造成一种自己已经回家的假象。
试卷做了一半,汤君赫看着天色隐约暗了下来,起身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
学校的走读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除了操场上训练的篮球队,偌大的校园只有零星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
篮球场正对着校门口,从教学楼走出去,汤君赫一眼认出了杨煊的身影。他好像刚刚结束训练,正吊儿郎当地抬起胳膊,朝着篮筐里投了个收尾的球,轻轻松松的,球进了,然后杨煊微微低着头往篮筐走,一边跟身边的人说着话。
汤君赫站在教学楼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他投进了那个球。他感觉杨煊像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没再多做停留,低头很快走了过去。
快要走出校门口的时候,他本能地有些警惕,不知道昨天那个跟踪他的人今天会不会还在。
他警觉地往周围看了看,没想到一转头,居然看到了那个人——周林。他今天没躲,就站在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花坛边,看样子是在等他出来。
第十章
汤君赫本能地想跑。
就在他抬脚的那一瞬间,周林出声叫了他:“小赫!”
那声音不高不低,在此刻晦暗而静谧的校园里却显得清晰无比。也许待在校园比跑出去更安全一些,汤君赫的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想法,起码学校的保卫处就在不远处,身后的操场还站着杨煊——只是,杨煊还在操场上吗?还是已经走了?
周林朝他走过来,伸出手试图拉他的胳膊。
汤君赫躲开了,他朝一旁退了两步,把身子微微朝操场的方向侧过一点,然后迅速扫了一眼操场,杨煊还在,说不清为什么,他竟稍稍心安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看着周林问:“周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你,特意请假来的,”周林的平头看上去是新剪的,整整齐齐的,却并没有让他的气质显得干净多少,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汤君赫说,“你,你同学说你转学到这里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你昨天想跟踪我。”汤君赫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他朝旁边那棵还未发出新芽的老树靠了两步,作出一边身体倚着那棵树的姿势——事实上他只是想让自己面对着操场,以确认杨煊还没有走开。
“昨天是谁来接你的?”周林亦步亦趋地跟着挪动,他背对着操场,试图凑上去靠近汤君赫,“我看到有男人来接你,你上了那辆车,你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汤君赫看着操场的方向说,“离我远点。”
他看到杨煊也在看着他。
杨煊正倚着篮球框喝水,在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他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他一边慢悠悠地喝水,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汤君赫的方向。
——那种目光,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汤君赫的指甲陷进了手心的肉里。
——也许周林现在对他做出什么,杨煊也只会远远地旁观而已。
“你在看什么?”周林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又把头转过来。他的胳膊抬了抬,似乎是想走过去抱住汤君赫。
“我哥在看着我们。”汤君赫朝后退了一步,突然说。
周林一愣,顿住了刚要抬起的脚步:“什么?”
“没人告诉你吗?我哥,同父异母的亲哥。”汤君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镇定,压低声音道,“你可以回头看看,在你左后方的操场上,他正在看着我们。”
他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以至于周林又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天色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周林看不清杨煊此刻的表情,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少年靠着篮球框,正讳莫如深地看向自己。
早春尚未降临,寒气依然逼人,但那个少年的上身却只穿了一件半袖的t恤,手臂上尚且青涩的肌肉线条被渐深的暮色衬托得十分嚣张。
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和他个头相差无几的男生,看上去跟他关系很不错。
这一眼,着实看得周林心头一跳。他不敢盯着那人看太久,转过头对着汤君赫,半信半疑地问:“他是你哥?”
“需要我叫一声给你听吗?”汤君赫捏着手心的冷汗说,“我叫他过来,可能就不只是看着你那么简单了。”
“不,不用了。”周林说。他显然已经放弃了过来抱住汤君赫的念头。
“那你现在走,”汤君赫暗暗松了一口气,“我要等我哥一起回家。”
“哦,哦,”周林犹疑地应着,“小赫,我对你没恶意,我就是喜欢你,真的,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没克制住自己……”
“不走是吗?”汤君赫把目光转到操场上,吸了一口气,佯装要把杨煊叫过来。
他抄进校服口袋的那只手又一次攥紧了拳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周林执意缠着他,那他就豁出去,在这里把周林打一顿——说不准打不打得过,但毕竟能惊动不远处的保卫处。
“你别叫,我走我走。”周林卑微地看着他说,“我周五再来看你。”
汤君赫没说话,冷眼看着他。
等到周林低头匆匆走了,过了几分钟,他才靠着那棵树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再抬头看向篮球框的方向,杨煊正背对着他,弯腰拿起一旁的衣服,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刚刚他撒了谎,利用了杨煊,汤君赫想,不过没关系,杨煊不会知道,因为他现在已经不会管自己的闲事了。
他抓着书包带,快步跑出校门。门口的站点正好停着一辆公交车,正准备关门,看他急急地跑过来,又将门打开了。
汤君赫跑过去,跳上那辆公交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看着公交车驶过校门,也驶过校门正对着的那个空无人迹的篮球场。
回到家已经快7点半了,饭菜摆在桌子上,杨成川和汤小年正坐在沙发上等他,电视上正在放着无聊的新闻联播。
“今天回来得这么晚?”一见他回来,汤小年立刻站起来迎他,“不会真的有人跟踪你吧?”
“没有,”汤君赫把书包放到一边,“最后一节课考试,晚了半小时下课。”
“哦,脱了校服快来吃饭吧。”他撒起谎来得心应手,汤小年便不做他疑,接过汤君赫的校服问,“一中功课会不会比三中难啊?”
“都一样的。”汤君赫朝饭桌走。
“你陈叔叔今晚没接到你,还以为你先走了。”杨成川的视线从电视上的新闻联播移到他脸上。他有些轻度近视,这时带一副银边眼镜的模样,让汤君赫想起“衣冠禽兽”这个词。
“学校门口有专门的校车线路,不用劳烦陈叔叔每天来接我了,”汤君赫说,“学校晚上的放学时间可能也没那么固定。”
汤小年抬头看他一眼,嗔怪道:“有人接你你还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