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闻言冷冷笑了一声:“梁太医的意思,是要陛下用血来救?”
  “臣不敢。”梁太医忙作揖,“陛下龙体金贵,万万不可有所损伤。”
  摇光微微哼了一声,眼角扫过云扇儿:“你觉得呢?这孩子,却是要怎么救?”
  眼神又冷又毒,仿佛就是在告诉云扇儿:“这毒就是本宫下的,你能奈本宫何。”
  云扇儿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顿时慌乱无主,隐隐向身后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洛衍书低着头,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面,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几位大臣依旧沉得住气,没有谁露了马脚。
  不过云扇儿可没有他们这般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素养。
  她搂着怀里的孩子,感受这她滚烫的温度,泣不成声:“陛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洛衍书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你要朕如何救?朕救不救得了这个孩子,你心里当真没有数吗?”
  云扇儿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前头是什么都心知肚明的皇上,身后是威逼利诱的那人,怀里是生死未知的孩子,她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作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似乎横竖都是一死,而且还会带着宝儿一起死,她该怎么办。
  她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落到了宝儿红彤彤的脸蛋上。
  “阿娘......”孩童软软糯糯的声音虚弱地响起,“阿娘别哭......宝儿不疼......”
  云扇儿的泪终于忍不住决堤了。
  “陛下......求您,求您救救宝儿吧......”云扇儿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洛衍书依然不为所动:“朕也说了,朕救不救得了他,你心里当是有数的。”
  “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救救宝儿吧,妾身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一定知道这个毒怎么解,求求您了,皇后娘娘。”
  摇光斜斜倚着椅背,拨弄着手上的护甲,懒懒道:“话可不能乱说,没得说成这毒是本宫下的一般。方才梁太医也说了,这毒只有至亲之人的血可解,还得是男子的血,你求本宫,本宫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好好求求陛下吧,指不定陛下心软,便赏你母子几滴龙血。”
  云扇儿闻言却不说话了。
  洛衍书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皇后倒是心善,竟舍得让朕用龙血去救这么个孩子。诸位爱卿,你们看戏也看了这么久了,可有什么看法?这孩子,朕是救还是不救?”
  梁大人先答道:“回禀陛下,若此女子所言非虚,这位孩童当真是龙裔,自当该救,只是如今皆是这女子一面之词,还需商榷啊,毕竟龙体金贵。”
  摇光却笑了笑:“陛下,依臣妾看来,不若先试一试,若救得了,陛下喜添长子,皆大欢喜,若救不得......”
  说着顿了顿:“若救不得,便是该杀杀,该死死,臣妾也不拦着你。”
  笑得温柔端庄,云扇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总算知晓为何洛衍书会如此中意苏摇光了,他们两个人,分明就是一类人。
  洛衍书似乎很满意摇光的提议:“那便如此吧,梁太医,取针来。”
  “陛下!”云扇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洛衍书抬抬眉:“怎得?你是还有什么不满吗?”
  云扇儿彻底失了主意,求救般的看向身后,几个大臣依然岿然不动。
  云扇儿蠢,他们可不蠢,他们心里明白,这便是皇上和皇后作戏给他们看,敲打敲打他们罢了,什么下毒,什么至亲之血,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这等无知妇女了。
  “陛下,云扇儿知罪,云扇儿有话要说。”
  云扇儿见那人丝毫没有帮助她的迹象,已明了自己如今已然是颗弃子,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给自己和宝儿生路,明知必死无疑,却还是诓了她来,不过是想拿她做筏子,献祭于君臣之间的博弈罢了。
  这世间,从来没人待她云扇儿仁义过。
  “哦,你有什么话要说?”
  云扇儿抹了抹眼泪:“是妾身一些私心话,还望陛下屏退众人才是。”
  洛衍书闻言也挥挥手,示意几位大臣先下去,却有人按捺不住了:“陛下,休得听此等妖妇胡言。”
  云扇儿冷笑一声:“我如何胡言了?倒是温大人你,才是一直在胡言吧。”
  向来稳重的温大人面色劇变:“尔等愚妇,休得妄言,你已为人母,说话行事自当慎重。”
  “大人您饱读诗书,位极人臣,可如今除了拿我儿性命威胁我,又还会做什么?你诓了我来,不过是想用我和我儿子的命为你女儿铺路罢了。”
  “住口!”
  “温爱卿!”洛衍书一声冷呵,“这是朕的御书房。”
  “陛下,臣有罪。”
  “你是有罪,不然今日朕也不会让你到这儿来了,还有剩下几位大人,也好好瞧瞧,莫以后犯了同样的忌讳。朕可不想昔日的肱股之臣,被抄了一家又一家。”
  语气云淡风轻,在座的大臣们背后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来。
  “朕已亲政四年,可是为什么,你们还总是觉得朕是个软弱无知的小儿呢?”洛衍书勾了勾嘴角,“是朕太仁慈,安家的下场不够惨?还是洛衍琨死得不够难看?让你们觉得朕便是这般好拿捏的?”
  话音未落,就跪了满满一屋子:“微臣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朕刚大婚,心情好,便与你们说道说道,今日也是皇后有闲情,陪朕演了这么一出戏,本想敲打敲打你们便罢了,如今看来,有的人却是被权势富贵蒙了心,敲不醒,就不要怪朕撕破脸面了。”
  “微臣不敢,还请陛下责罚。”
  “哼,翻来覆去除了这些套话,你们还会什么?当年朕生死不明之际,你们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朕不是不知道。后来朕要封越州王,你们不同意,朕要立后,你们也不同意,朕这个天子坐在龙椅上却处处要受你们掣肘,你们说,这个天子朕当得窝囊不窝囊?”
  几位老臣心里已虚,皆不敢多言。
  “如今,朕立了后,你们一个二个巴巴地又把手伸进朕的后宫来了,你们不就是想把你们的女儿送进宫吗?成为宠妃?贵妃?皇后?然后你们的外孙便是太子,而后你们便是国丈,好不风光。”
  “陛下,微臣不敢。”几位老臣的汗,已经浸湿了衣物。
  “你们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这个女人。”洛衍书说着指向云扇儿,“朕从头到尾未曾碰过,还将其充入军营,就这样的女子,你们也敢拿来送进朕的后宫?你们是想置朕于不义,还是置皇后于不仁?你们已经算计好了让她死,却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九族皆会为她陪葬?你们不过是拿捏住了朕想要民心罢了,那今日朕也告诉你们,朕非良善,此事牵连之人,朕,绝不姑息。”
  云扇儿彻底懵住了,她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却原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坐在上首淡然无波的苏摇光,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这辈子都不会被从云端拽入泥泞的,因为她的倚仗,是遨游天际的龙,龙不亡,她不坠。
  而这些大臣,还有她自己,却触及了龙的逆鳞,谁也逃不了了。
  云扇儿抹了抹眼泪:“陛下,罪妇认罪。”
  “何罪之有?”
  “鬼迷心窍,利欲熏心,冒充龙裔,陷害皇后,其心可诛,万死难辞。”
  “所为何?”
  “为了活。”
  云扇儿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突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好歹宝儿他没有中毒,只是发烧,明天,明天他就好了。
  “可有人指示?”
  “礼部尚书温大人。”
  “许你何利?”
  “保全罪妇孩儿。”
  洛衍书看了看她:“你若将所有事情细细道来,朕亦会保全你孩儿。”
  “谢陛下隆恩。”云扇儿重重磕了一个头。
  “来人,将云扇儿还有这几位大臣关押起来,细细审问。”
  “诺。”
  事情发展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求饶,几位大臣便被收押了。
  偌大个御书房,突然间只剩下了帝后和一个哇哇啼哭的小儿。
  玲珑瞧了瞧那个哭唧唧的粉团子,叹了口气,将孩子抱了下去。
  洛衍书拽过摇光的手,问道:“方才我可是吓着你了?”
  摇光摇了摇头:“你是帝王,本该这样,陛下这般时,甚是迷人,为何人后你却那般没脸没皮?”
  洛衍书:“......”
  他的皇后向来与旁人不一样。
  “陛下,那孩子,你却打算如何处置?”
  “稚子无辜,估计他娘也不知道他爹是谁,找个良善人家收养了吧。”
  摇光点点头:“还是把身世瞒着的好,让小孩子清清白白地长大,莫再和他娘一样。”
  洛衍书理了理她的鬓发:“你倒是个心善的。你放心,朕这一生,除了你,不会再娶任何一个女人,没得把你卷入那些龌龊纷争。只是......”
  “只是什么?”
  洛衍书暧昧地笑了笑:“只是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重任就要落在皇后一人肩头了,皇后还要多努力才是。”
  “洛衍书你又不要脸。”
  “没大没小,叫朕陛下,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学过没?”
  洛衍书逗着摇光,刻意让她不去想刚刚离开这儿的那个女人,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后便步入了死亡。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那场腥风血雨与她无关。
  昭安四年末,礼部温尚书、户部梁尚书并盛安府尹,买通民妇,冒充皇嗣,陷害皇后,试图混淆皇家血脉,祸乱宫闱,其心可诛。
  帝查之,念其功高劳苦,免其死罪,抄其三族,没入奴籍,三代以内不得科举经商。
  两大世家轰然倒塌,与其息息相关的各大世家也皆受了重创,天子趁此之际,将分散在各个世家中的权利纷纷收回,牢牢掌控于手中。
  两朝更替,新贵旧臣争利,导致分崩离析一盘散沙的大楚朝廷终于在新帝亲政的第五个年头,实现了高度集权。
  而就在这样的高度集权之下,明德帝洛衍书带领他的心腹,开创了几百年来最强大的盛世。
  史称昭安之治。
  而那场腥风血雨之后,再没人敢提出让天子扩充后宫。
  于是这位盛世之主,坐拥天下,却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人,一帝一后,白首不离。
  不过那些都只是后话了,在摇光心里,洛衍书不过是她的爱人,她的夫君罢了,只是她的夫君有些特别,所以事儿多了些。
  她其实未尝不知洛衍书给她营造的盛世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可是她相信洛衍书,于是她便放纵地享受他的宠爱。
  宫人说,皇后夜夜宿在崇华殿是不合规矩的,于是从此变为洛衍书夜夜宿在凤仪殿,甚至搬了半个御书房过去。
  宫人说,皇后老是直呼陛下名讳是不合规矩的,于是每次洛衍书来见摇光时便勒令下人用棉花捂住耳朵,他的皇后,便是叫他臭不要脸,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