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慌张道:“这些人都是要拉你和太子殿下下台的,你理他们做什么?”
萧皇后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蠢货多说。
*
安国公府内院,萧思睿将瑟瑟送回内室,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立在窗下,面沉如水,久久不动。
瑟瑟踮着脚,悄悄靠近他,伸出柔软的手臂,从他身后轻轻搂住他腰。他回过神来,大手覆上她雪白的小手,声音微柔:“吓到你了?”
瑟瑟摇摇头,轻声道:“你别难过。”
萧思睿覆住她的手蓦地收紧,默然片刻,忽然有了倾诉之念:“那柄木剑,是先镇北侯亲手为我雕的。”
老镇北侯英雄一世,向来热衷培养宗族的优秀子弟,尤其是在发现长子萧缜不成器后,就更上心了。他在数十个宗族子弟中选中了萧思睿,将他带回镇北侯府,视若己出,悉心教养,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为用心。
没想到却惹来萧缜的不满。
萧缜从小就是世子,身份尊贵,在府中样样都是头一份的,冷不丁来了一个萧思睿,吃穿用度,学文习武,处处与他一般待遇。父亲钟爱萧思睿,时时把人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养,母亲将对方视若亲子,甚至向来出色的妹妹也把对方看作亲弟弟般,嘘寒问暖,处处关照。
萧缜的心理开始失衡,他本来就排斥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的小少年,这会儿更是有了危机感,开始处处刁难萧思睿。可每一次,要么被萧思睿躲过,要么萧明润会及时赶到,除了第一次萧思睿年纪小,没防备,他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而这第一次成功,便是他抢了萧思睿视若珍宝的,老镇北侯亲手做的木剑。萧思睿年幼,又没有帮手,无力夺回木剑,最后是萧明润出面,逼着他将木剑还给了萧思睿。
萧缜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此后,由于萧思睿的出色,镇北侯府的资源越来越多地向他倾斜,众人纷纷赞誉老镇北侯后继有人。萧缜越发妒恨他:明明自己才是父亲的儿子,却仿佛永远没人看得到他。
矛盾越来越深,在镇北侯夫妇和萧明润看不到的地方,萧缜对萧思睿的恶意越发明显。
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在萧思睿十四岁那年。老镇北侯病重,临终前铺好路,为萧思睿在禁军中谋了一个殿前司马军指挥之职。
那时,萧明润已经进宫,乔太夫人伤心过度,卧病在床,萧缜这个世子成了镇北侯府新的当家人。丧仪上,他不顾老镇北侯的遗言,不许萧思睿以子侄之礼服丧,甚至把萧思睿守灵的位置排在最后。萧思睿顾着不能毁了丧仪,忍了下来,丧仪结束,就默默收拾行装,搬出镇北侯府。
离开那天,萧缜拦下萧思睿,要他把当年那把木剑留下。当年萧明润帮着萧思睿把剑要回去,老镇北侯和乔太夫人也因为这事责罚了他,他一直耿耿于怀。并说,这些年,萧思睿欠镇北侯府的可不止一把木剑。
萧思睿冷冷看了他半晌,将珍藏的剑取出,交给了他。
乔太夫人病好后,听说此事,差点又气病,亲自来找萧思睿,要接他回去。萧思睿怎么可能再回去,婉言谢绝了乔太夫人,也谢绝了她要把剑再给他的好意。
这把剑是萧缜心里的一根刺,他既已决意离开,又何必再让他们母子失和?
乔太夫人却执意不肯,她不能让萧思睿带着怨恨离开。最后,萧思睿没有收回剑,而是找了个理由让乔太夫人收好剑,许诺道,如果镇北侯府今后有为难之处,可凭此剑让他做任意一件事。
此后,他出生入死,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为自己挣得安国公的爵位,与镇北侯府由于乔太夫人和萧皇后的关系,也一直维持着平和。
八年过去了,镇北侯府从来没有动用过剑。他受镇北侯府深恩,许多事,不用他们提,他自然会帮,却没想到,今日终是重新看到此剑,要求是,让他扶助一个与他有深仇的人登上皇位。
镇北侯府,彻底抛弃了以往的情分,只剩下逼迫他兑现承诺的冷酷。
他便是心如铁石,又怎能不感到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不更,还有最后一点内容了,我尽量写完一起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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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北风萧萧,彤云压城,定康元年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漫天风雪中,天成帝的灵柩在停灵两个月后,终于在新帝及诸皇子宗室、文武百官的徒步护送下,浩浩荡荡地送往陵寝安放。
有了萧思睿的支持,便是大皇子百般筹谋,煽动百官,终究撼动不了萧皇后与陈括的地位。萧皇后占得上风后,大皇子被圈禁,闹得最凶的几位大臣被关押的关押,流放的流放,朝中换了一批人。天成帝与十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被掩盖下来,成了永久的疑案。
萧皇后信守承诺,陈括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授予萧思睿枢密使兼尚书左仆射之职,军权相权集于一身,一时权势滔天,风光无两。
萧思睿并没有在临安停留多久。临安之围虽解,北虏大军尚未驱尽。大局一定,他便将政事交代给卓先生几个,又留下韩奔负责临安城的安防,自己很快带着大军再次出征。
秋去春来,又近一年端午佳节。
这日,钱塘门附近的燕府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宾客往来不绝,却是燕家二郎君燕骏为长女端姐儿办满月酒。
燕骏和连氏成亲数年无子,端姐儿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燕骏心中欢喜,办得格外隆重。连氏原本还有些失落,见丈夫对端姐儿如此重视,甚至比当初大哥家的大郎和二郎两个小子的满月酒都隆重,知道他果然没有嫌弃之意,一颗心放回了肚里,看着小小的女儿怎么欢喜都不够。
瑟瑟到得不早不晚。她不欲惊动旁人,坐了一辆不起眼的软轿,下轿时正撞上燕骏在太学的一帮同窗到达。有几个太学生当初见过她,认出她来,不好意思地向她行礼。
瑟瑟落落大方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正要径直去内院,身后又传来动静。有人在喊“蒋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方兄,罗兄……是我来迟了。”赫然是蒋让。
先前说话的人笑道:“蒋兄如今是有家室的人,要等嫂夫人,来得比我们迟些也情有可原。”
蒋让温言道:“罗兄休要取笑,内子脸皮薄,经不得。”
被称为罗兄的人笑道:“哎哟哟,这就护上了。”四周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
瑟瑟下意识地回头,看到蒋让站在那边和众人寒暄,依旧是那副清秀腼腆的模样。他身边跟着一个个子娇小的年轻女子,柳眉细眼,肤色奶白,温柔含羞地看着他。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蒋让在人群中抬头看过来,见到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远远向她致意。
瑟瑟忍不住微笑,故人安好,琴瑟和鸣,真是再好不过。
她先去了松鹤堂见周老太君。刚进院子,大郎和二郎便手拉着手飞奔过来,大声叫着“姑姑”。瑟瑟笑着应下,将带来的礼物给了他们。两人欢呼雀跃,领着瑟瑟进了屋子。
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始,女眷们许多都聚在松鹤堂,围着看端姐儿。见到瑟瑟过来,纷纷向她行礼。有机灵的,趁机开始奉承她。
瑟瑟倒有一大半不认得。自从萧思睿独掌大权,燕家的亲朋数比从前翻了一番都不止。瑟瑟和几个熟悉的亲朋长辈打过招呼后,便只是微笑着听人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才留头的小厮跑了进来,急急道:“老太君,宫里派人来了,老爷让你们准备下。”却是萧太后和新任萧皇后派人给小家伙送了一堆赏赐,金项圈、木摇铃、攒珠宫花、檀木珠……
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这份体面。来客都是暗暗心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娃过满月,宫里的两位贵人竟如此重视。
这自然不是因为燕家,而是看在在外征战的安国公面上。
燕家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众人看瑟瑟的目光越发殷切,不一会儿,瑟瑟身边便如众星捧月般,围了一群人。好在这半年多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喜。
还是周老太君了解她,招呼她道:“二丫头好久没见你侄女儿了吧,快过来看看。”
瑟瑟趁机脱身,走过去看端姐儿。上次她还是端姐儿洗三时来的,这次再见,小丫头长开了不少,小小的一团,裹在大红的包被中,皮肤雪白,睫毛纤长,小鼻子小嘴的,看上去分外可爱。四周这般吵闹,她却吹着泡泡,睡得正香。
瑟瑟看得稀罕,伸出手指戳了戳端姐儿嫩嫩的脸颊。端姐儿的小脸皱了皱,闭着眼继续呼呼大睡。
瑟瑟一下子笑了出来,叫抱月将给小丫头准备的长命锁等礼物送上。
周老太君见心爱的孙女兀自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将她叫到身边问道:“萧大人快回来了吧?”
瑟瑟“嗯”了声。半年多来,捷报频传,北虏大军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彻底退回大江北岸,萧思睿的威望一时无两。战事已近尾声,前几日卓先生告诉她,萧思睿很快就能回来了。
周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你这么喜欢端姐儿,等萧大人回来,赶紧和他生一个。”
瑟瑟红了脸,她倒是想,可萧思睿说她还小,怕她身子骨受不住孕育之苦,坚持要等她再长大点再说。瑟瑟心里不服气,大嫂在她这个年纪,大郎都满地跑了。
可他那个人,下定决心时,意志力实在强到可怕,任凭她百般娇媚,缠着他不放,在最后关头,总会及时退出,不肯弄在她里面。
如今,又半年多过去了,也不知这混蛋还会不会嫌她小。
她想着,脸热起来,扯开话题问道:“伯母还有娘她们呢?”她来了一会儿了,这边只看到周老太君和连氏,燕家其他女眷都不在。
周老太君道:“你大嫂负责操办宴席,你伯母和你娘先去了萃华楼待客。”萃华楼是正式宴请之所。
瑟瑟问:“阿姐也在待客吗?”
周老太君道:“她身子有些不爽利,我让她先歇着,等正席开始时再过来。”
瑟瑟担心起来:阿姐自幼习武,身子比自己可结实多了,怎么会不爽利?她起身道:“我去看看阿姐。”
周老太君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点头道:“去吧。”
燕晴晴却不在屋子里。奉剑告诉她:“大娘子一个人去花园里了。”
瑟瑟转身去了花园。燕家自从将旁边的屋子买下来,地方大了许多,专门辟了一块地修了个小花园。瑟瑟出嫁时,花园还在休整,现在已经像模像样了。
这会儿人都在松鹤堂或萃华楼,花园中倒是难得的清静。瑟瑟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假山后传出熟悉的女声,声音压得低,听不出说的什么。
瑟瑟惊讶:阿姐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她在和谁说话?
她想到阿姐是独自来的,犹豫了下,吩咐跟着她的抱月去花园外等着,正要上前,就听燕晴晴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怒火:“魏与义,你还是不是男人?”
瑟瑟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声响起,燕晴晴眼睛红红,从假山后怒气冲冲地转了出来。魏与义苦笑的声音响起:“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转了出来,恰和瑟瑟撞个正着。燕晴晴怔了怔:“瑟瑟?”
瑟瑟叫了声“阿姐”,目光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俩这是?”
魏与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嚅嚅道:“夫人,你休要误会。我们……”
燕晴晴打断他的话,直接道:“你没误会,我们就是在私会。”
魏与义:“……”
瑟瑟望着他一脸无奈又纵容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当初在他身上闻到的,那股与阿姐所做香囊一模一样的香气,怪不得。
这半年多来,祖母和伯母为阿姐的亲事操碎了心。燕家今非昔比,作为燕家仅存的待字闺中的女儿,即使推过亲,也不知有多少高门大户,年轻才俊上门求亲。可无论多好的亲事,阿姐都坚决拒绝。原来她心中早就有了人。
瑟瑟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她正色道:“魏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若对阿姐有意,就该请了媒人上门,正正经经地提亲。”
魏与义道:“我没有……”
燕晴晴再次打断他,咄咄逼人地道:“没有什么?没有对我有意,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对不对?”
魏与义望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苦笑道:“大娘子说的什么话?是我身份卑贱,配不上你。”
燕晴晴抿了抿嘴,神情冷下:“你除了这一句,还会说别的理由吗?”
魏与义不说话了。
燕晴晴冷笑一声:“是,你魏与义出身卑贱,无官无职,行医为生,配不上我。那你说谁配得上,王孙公子,龙子凤孙?”
魏与义还是不说话。
燕晴晴气道:“好,那我就嫁给配得上我的人去。”
瑟瑟忽然开口道:“阿姐,前几日我进宫,德太妃有意为楚郡王求娶你。”
天成帝驾崩,陈括继位,为示恩德,将除了大皇子外的几个皇子都晋封了。六皇子原是楚国公,如今也晋为楚郡王。
燕晴晴一愣,瑟瑟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姐妹俩心意相通,燕晴晴立刻明白她打什么主意,心中一动,露出心灰意冷的模样:“此事你不必和我说,问我娘吧,她让我嫁我就嫁。”
瑟瑟笑道:“我先前和伯母提了一嘴,她倒觉得这也算一桩好亲事。楚郡王玩心虽重了些,本性还好,身份又尊贵,阿姐嫁过去就是王妃。德太妃还允诺,阿姐若嫁过去,她会让郡王爷将姬妾都遣散,一心一意待阿姐。”
燕晴晴灰心道:“我没意见,娘觉得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