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阙一肚子的伤感、欣喜、遗憾和憧憬,都被她这两句话给闹没了。
  郑娴儿挣脱出来,扯了扯被揉乱了的衣服,嘟着嘴赌气。
  楼阙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说话不算数!”
  “我说什么了?”郑娴儿不解。
  楼阙没说话,用实际行动作出了解释。
  郑娴儿低下头,看着那个趴在她胸前占便宜的家伙,呆了。
  不至于吧?
  这人,就这么点儿出息?!
  郑娴儿开始第一百零一次慎重地考虑换男人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
  这时,楼阙忽然闷声闷气地开了口:“娴儿,如果……在孩子出世之前,我不能给你们名分……”
  他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
  郑娴儿愕然:“名分?那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那个?”
  楼阙慢慢地抬起了头:“你真的不在意?”
  郑娴儿不理他,又重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衣襟并没有弄脏,所以这人刚才根本没哭!他就是找借口占她便宜来着!
  郑娴儿很鄙夷这种弄虚作假拐弯抹角的行为。
  楼阙仍然眼巴巴地看着她。
  郑娴儿大惑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楼阙迟疑良久,终于叹道:“朝廷上,有些事情没有我先前预估的那么容易,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可能会有些麻烦。”
  “有危险吗?”郑娴儿一惊。
  楼阙摇头:“危险倒不至于,只是……你和孩子怕是要多受几天委屈。”
  郑娴儿听到这里就放心了。
  委屈?她活了这么大,能让她受委屈的事还真是不多呢!
  所谓“名分”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有追求过,何谈什么委屈不委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还觉得名分只是枷锁呢!
  因为郑娴儿的不在意,这个原本似乎应该很沉重的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也是直到此时,郑娴儿才终于发现马车所走的路线有些陌生。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惊愕地问。
  楼阙立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到下车的时候才能发现呢!”
  郑娴儿嗤笑:“就算我发现不了,你也没本事把我拉去卖掉!”
  楼阙无奈:“我哪里舍得把你卖了?如今我是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你一时不高兴就把我给卖了!”
  郑娴儿闻言大喜:“把你卖了?这是个好主意啊!我听说现在可多人惦记你了,估计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楼阙垮下了脸,作伤心欲绝状:“把我卖掉,你怎么舍得?我这么好!”
  郑娴儿立刻接道:“是啊,你这么好,所以奇货可居嘛!”
  楼阙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很真诚地给她提了个建议:“我觉得,我应该值得你收藏。”
  郑娴儿被他认真的样子给逗笑了:“好的。那么请问我的收藏品,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想卖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楼阙神秘兮兮地道。
  郑娴儿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番,确定了这条路是她从来没有走过的。
  所以,这家伙是要带她出去玩咯?
  还别说,自从进京以来,她还真没好好逛过一次呢!都说京城风物繁华,处处是景,不知楼阙要带她往什么地方去?
  郑娴儿仰头看看楼阙的笑容,随后也跟着眯起眼睛笑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整整一个下午。
  终于听见一声“到了”的时候,郑娴儿掀开车帘,目之所及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灯火。
  车外,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大人,西池工匠已在此恭候。”
  郑娴儿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向楼阙。
  楼阙向她微微一笑,推开车门,小心地将她抱了下去:“你先试试走几步,腿酸不酸?”
  郑娴儿依言走了两步,笑着摇头:“不酸。我还没那么娇弱。”
  楼阙这才不太放心地放开了她的手,抬头向车前躬身站着的那人笑道:“不必多礼。你便是此地督造?”
  那人躬身答“是”,不小心眼角瞥见了郑娴儿,吓得他又忙低下了头,躬身禀道:“各处殿宇船只已照仪制打造完毕,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恐怕不便验看……”
  楼阙笑道:“本来也没打算今晚劳师动众。你叫匠人们只管散工休息,只派一两个人陪着我们四处转转便好。”
  对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招手叫来了两个看上去很憨厚的汉子,嘱咐他们好生伺候,之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楼阙再回头找郑娴儿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走到路边上去了。
  路旁便是池水,水中万盏华灯闪闪烁烁,恍若仙境。
  站在池水边上的的郑娴儿衣袂飘飘,神色怅然地凭栏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阙看着那道侧影,怔怔地站了许久。
  有一个瞬间,他的心里生出了一阵莫名的恐慌,总觉得她在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离他而去。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楼阙怅然低吟,慢慢地走了过去。
  哪怕她真的是仙人呢,至少这一世还是要陪着他的不是吗?
  走近了,“仙人”回过头来,脸上仍旧是悲天悯人似的惆怅:“这么多灯火,一晚上得烧掉多少钱啊!”
  楼阙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得了,“仙人”坠落凡尘,原来是俗之又俗的一个市侩。
  不过,这副小财迷的模样,倒比刚才仙气飘飘的姿容更加让他舒心呐!
  楼阙立刻接受了“我自己也是个俗人”这一现实,笑吟吟地走过去拥住了她:“烧别人的钱,饱咱们的眼福,这不是很好吗?”
  郑娴儿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知是哪个傻子肯花那么多钱,点这千千万万盏灯给咱们看。”
  身后跟着的两个汉子把头垂了下去,脚下连连后退。
  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会被杀头吧?!
  楼阙在郑娴儿的手上轻轻拍了一把,笑道:“这是皇家园林,烧的自然是皇上的钱。”
  “哦,原来是皇上那个——冤大头!”郑娴儿笑着叹了一声。
  楼阙牵着她走进一座小亭子,命人解了一只小船,扶着郑娴儿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跟着的那两个汉子便充当了船夫,木浆微微一动,小船便荡悠悠地离了岸。
  灯光和星光的倒影被船桨击碎,满眼只见一片金光荡漾。
  郑娴儿忍不住感叹:“如果这么一大片都是金子,那得有多少钱啊!”
  楼阙咳了两声,失笑:“娴儿,看事情不应该只看表面。这园子里的池水、亭台、船只、灯火……加在一起的价值未必就赶不上这么一大片的金子。”
  “那么值钱?!”郑娴儿惊呼。
  楼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亏郑娴儿也没有再多话。她往楼阙的肩上靠了靠,开始安静地欣赏这星光、这亭台、这池水、这灯火,还有不时地从身边经过的大大小小的船。
  去年秋天,她也曾跟楼阙一起乘船夜游。但此时的心境,却已与那时大不相同了。
  那时知道他要远行,心里还有几分离愁别绪,如今却只剩了安定平和。再加上如今两人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不必再躲躲藏藏掩人耳目,于是心中舒朗了,看这天光水色都觉得开阔了许多。
  真好呢。
  楼阙见郑娴儿看得高兴,便向她解释道:“这作园子名唤‘西池’,整座园林建在水上,整个池塘便是一座园林。这是皇家胜景,平常人是进不来的。”
  “那你怎么进来了呢?”郑娴儿仰起头来看着他。
  楼阙笑道:“今年端阳,皇上要带宗室众人来此观赏龙舟竞渡,命我前来验看龙舟督造的情况如何。”
  “哦——”郑娴儿恍然大悟,“所以你就假公济私,带我到这里来观景游玩了?”
  “话不能这么说,”楼阙煞有介事地道,“来此观景游玩,也是为了先替皇上体验一下园子设计得是否舒适,这是咱们的差事。”
  郑娴儿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巧言令色!这是你的差事,不是我的!你带我过来就是假公济私!”
  楼阙微笑摇头:“这你还真说错了。今早皇上派这个任务给我的时候,我说我一向习惯风餐露宿,完全不懂得怎样才算‘舒适’。结果你猜皇上怎么说?他说‘你自己不懂就带你女人去,这点儿法子都不会想吗?!’”
  “所以你就带我来了?”郑娴儿瞪大了眼。
  楼阙揽着她的肩,笑道:“不然呢?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皇上命我带我的女人前来,那就只好劳你辛苦这一趟了!这一次你也是‘钦差’,记得要有个钦差的样子,不要口口声声只提钱。”
  “哦。”郑娴儿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许久没再出声。
  楼阙大感诧异:“怎么不说话了?”
  郑娴儿伸手到船外拨弄着池水,闷声道:“你不许我提钱,我只好不说话了。”
  “不让你提钱你就不说话了?”楼阙哭笑不得,“你的眼里只有钱吗?”
  郑娴儿理直气壮:“当然啊!”
  楼阙无奈了:“那你说吧。”
  郑娴儿立刻来了精神:“你说这园子那么值钱,除了亭台楼阁、池水龙舟之外,还有很多东西都是要采买的吧?比如纱幔帷帐、蜡烛灯油,还有住人的时候要用到很多的米面菜蔬……”
  “你想做皇家的生意?!”楼阙有些吃惊。
  郑娴儿点点头:“如果能赚钱为什么不做?”
  楼阙想了一阵,失笑:“西池每年只有端阳节以及接下来的两三个月热闹些,买办上的事我还没有了解过,想来应该是不好做的。你若有兴趣,以后我帮你介绍几个皇商,你慢慢学着来,不必急于一时。”
  “真的可以吗?”郑娴儿大喜过望。
  楼阙看着她这副忘乎所以的样子,一时倒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