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宁锦绣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郑娴儿眨眨眼睛,恢复了柔弱无辜的样子,看向楼夫人:“我又说错什么了吗?难道宁姑娘她根本不想嫁给桐阶,是我想多了?”
  楼夫人已经很想骂她了,可惜不太敢,只得板着面孔道:“宁大姑娘是真正诗礼之家的千金小姐,婚姻大事岂有自己思量的道理!人家非礼不听非礼不言二十年了,今儿被你这一篇污言秽语说到脸上,她怎么能不恼!”
  郑娴儿更委屈了:“我哪有‘污言秽语’!孟子云:‘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了?难道太太觉得圣人说的话也是污言秽语?”
  宁锦绣双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得直打嗝。
  楼夫人拍桌怒道:“你不是没怎么读过书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记得清楚!”
  郑娴儿坦坦荡荡地道:“桐阶教我的啊!他还念什么‘天地阴阳大乐赋’给我听呢,可惜太长了,我记不住!”
  楼夫人气恼不堪,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郑娴儿又开始低头绣花,那叫一个淡定从容。
  最后一片花瓣绣完的时候,郑娴儿叹了口气,抬起了头。
  宁锦绣也跟着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擦干了,恢复了高傲的神情:“郑姑娘误会我了。我不是来跟你争太子的,更不是来向你示威什么的。我的婚事有皇上和祖父做主,没有我自己置喙的余地。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对太子造成了困扰,我希望你多为他想想,收敛一些!”
  郑娴儿报以微笑:“多谢宁大姑娘‘好意’提醒。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自有我们的道理和原则。桐阶高兴我这么做,他愿意拿他自己的名声、前程甚至性命来宠我,我也说不动他。他若是当真为了我赔上了前程,大不了我将来也陪他落魄就是了。”
  宁锦绣高傲的神情又绷不住了。她急得眉心紧皱,眼睛都成了三角形的:“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宁大姑娘,话题绕回去了。”郑娴儿慢悠悠地道。
  宁锦绣颓然,只能愤怒地瞪着她,一时却想不出该骂些什么了。
  于是郑娴儿起身到后面的架子上找到了嫩黄的丝线,又转回来坐着,开始绣花蕊。
  气氛尴尬到近乎诡异,那两人却迟迟没有起身告辞。
  郑娴儿不在乎。
  反正她绣花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并不怕人偷师。
  日影移到桌子上来的时候,楼夫人叹了口气:“宁大姑娘好心劝你,你……唉!如今我也不敢说你了,只是你跟阙儿,到底打算怎么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册封之后可能马上就要选太子妃。你们的事若是处理不好,将来会很难看,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郑娴儿很诚实。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难看的。
  楼夫人摇头叹道:“你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京城里最重体统,长子若不是正妻所出,那是连带全家人都要被嘲笑的!你们现在的局面,太子妃最好在你生产之前进门,你生下孩子便寄在太子妃的名下,如此才能够勉强周全阙儿的体面!只是如此一来,你跟孩子的母子情分就淡了,太子妃的人选更需要格外慎重,必得要选最宽和大度之人才行。咱们刚来京城不久,对那些姑娘们都不了解,万一错眼挑了个不容人的,你和孩子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放眼看看,最好找个知根知底的……”
  “嗤!”郑娴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楼夫人脸色难看。
  郑娴儿笑道:“选谁做太子妃,哪里轮得到咱们说话?上头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呢!他们的儿媳妇、未来的一国之母,他们怎么会选一个小心眼儿不容人的姑娘来当?”
  楼夫人的脸色涨红了。
  她当然知道轮不到她开口,可是这种话用得着当面说吗!
  这分明是在嘲讽她手伸得太长呢!
  没等楼夫人生完气,郑娴儿又悠悠地道:“而且啊,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能定规矩,自然也能破了规矩!比如咱们家,安姨娘不是就抢在您的前面生了两个儿子吗?大公子也没寄在您的名下养着啊!”
  楼夫人闻言,气得鼻子都歪了。
  骂人不揭短好吗!
  她当初若是能压得住安姨娘,这二三十年何至于受这么多气!
  郑娴儿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想了一想,又不慌不忙地道:“太子妃的事,太太还是不要操心了,免得到时候旁人说您越俎代庖,皇后娘娘的心里还不知是什么滋味呢!我记得上次在府里的时候,桐阶不是也提醒过您不要多管吗?”
  楼夫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直接去了。
  上次在府里的事,她当然记得!
  楼阙不仅提醒过她不要管,还曾明说要娶郑娴儿为正妻来着!
  所以,这个贱丫头是在当面示威吗?
  楼夫人眯起眼睛,心里暗暗冷笑:一个出身卑微、品行不端的女子,想当太子妃,做梦!
  以为推到皇帝皇后身上就没事了吗?
  不知进退的蠢丫头,到时候见到圣旨可不要哭!
  楼夫人坐在原处喘了好一会子,终于牵起宁锦绣的手,站了起来:“既然你胸有成竹,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吧。临走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将来跟太子妃相处,可要好好收收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否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第123章 桐阶
  楼阙从宫中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郑娴儿笑嘻嘻地黏上去,把自己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咋啦?挨训啦?”
  “小心!”楼阙忙扶住她的腰,怕她挤着肚子。
  于是郑娴儿更加放心,干脆盘腿勾住他的腰,树袋熊似的挂住了。
  楼阙笑叹一声,脸上明显舒展了许多。
  郑娴儿任他抱着放到竹榻上,扯住他的衣襟追问道:“不会真的挨训了吧?你老爹那么不疼你?昨天的事,不是你的错啊!”
  “没有挨训,”楼阙挨着她坐了下来,“楼明安被罚杖责,挪到宫城附近一座荒园去住,身边所有的心腹婢仆全部换掉了;他秘密训练的那三千府兵也已被收缴了铠甲兵刃,流放到西北荒原为奴了。”
  郑娴儿替他揉揉眉心,笑劝道:“皇上对楼明安心慈手软,正说明他是个慈父,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啊!”
  楼阙勉强笑了笑,将她的手捧到唇边吻了一下:“楼明安已经不足为惧,不必再提他了。那个骆小莹——他虽是从犯,但父皇说他蓄意接近你我,图谋不轨,罚了三十板子,逐出京城了。”
  “哦。”郑娴儿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又伸手去揉他的脸。
  楼阙皱眉:“你不难过?”
  郑娴儿笑了:“你希望我难过?”
  楼阙认真地看着她:“把骆小莹逐出京城,是我的主意。”
  “因为怕我看上他?”郑娴儿眯起眼睛问。
  楼阙点了点头。
  “哈哈哈……”郑娴儿拍着他的大腿,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楼阙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心情大好。
  郑娴儿笑够了,趴在楼阙的肩上懒洋洋地道:“今天缀锦阁开张,有人来教训我,说我开店做生意是丢你的脸、给你添麻烦!”
  “你没叫人打他?”楼阙皱眉。
  郑娴儿向他咧嘴笑:“我一向舍不得打美人的。”
  楼阙略一思忖,就知道说的是谁了。
  他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弯腰将郑娴儿抱到了妆台前:“换件衣裳,我带你出去转转。”
  郑娴儿靠在椅背上,懒懒的:“可是我刚回来没多久!刚换了衣服!”
  楼阙叹了一声,俯身抱住她的肩膀:“你一步路也不用走,我抱你。”
  “好!”郑娴儿仰头一笑,听话地换上了出门的衣裳。
  楼阙果然遵守诺言,抱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去哪儿?”郑娴儿好奇地问。
  楼阙没有答她的话,神色黯然,显得心事重重。
  郑娴儿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有些急了:“喂,你不说话,莫非是要把我拉去卖掉不成?”
  楼阙被她逗得绷不住笑了,满腹的心事倒去了大半。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座很富丽的大宅。朱红的大门上方,高高地悬着“公主府”三个字。
  郑娴儿愕然:“公主府?你带我来见清宁公主?”
  楼阙仍旧弯腰抱起她,摇头:“清宁尚未出嫁,没有公主府。这里是许多年前……静纯公主的住处。”
  郑娴儿皱眉想了想,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楼阙抱着她迈进那道朱红的大门,叹道:“静纯公主有个女儿,名唤‘安平’。”
  “哦——”郑娴儿恍悟,“这是我外婆的家!”
  楼阙点头,一路抱着她走了进去。
  这座院子收拾得还算干净,但目之所及都看不见什么人,因此难免显得有些荒凉了。
  楼阙看见郑娴儿一脸疑惑的样子,便向她解释道:“静纯公主仙逝以后,陆家的人便不住在公主府了。这座院子只有公主昔年的一些老仆在看守打扫,因此看上去有些荒凉。”
  “陆家又是谁家?”郑娴儿一头雾水。
  楼阙极有耐心,微笑着向她解释道:“就是你外公家。安平郡主姓陆。”
  “这样啊。”郑娴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像在听别人家的事。
  穿过两进院子进了小花园,楼阙便找了一座亭子把郑娴儿放了下来:“你有没有发现这座院子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郑娴儿想了想,笑道:“太荒凉了嘛!我看这院子还好,为什么后来不住人了?荒在这里多可惜啊!”
  “因为……”楼阙的神色有些怅然,“陆家已经辞官还乡,不管是伪帝还是父皇,都不愿意把这座院子赐给别人居住。”
  郑娴儿不解:“怎么又一个辞官还乡?我外公辞官还乡也是有原因的吗?那我外公还在不在人世?”
  楼阙笑道:“陆家是真辞官。我朝律例驸马不得担任六部要职,所以你的外公官职不高,一生不得志。陆家旁人倒也有做到一二品大员的,但二十年前诸王夺嫡、朝政废弛的事让陆家人心灰意冷,已经举家辞官发誓永不入京了。”
  郑娴儿安静地听他说完,若有所思。
  这时有个老仆送了热茶和点心过来,偷偷用眼角看着郑娴儿,神色激动。
  楼阙皱眉道:“你先下去。若要叙旧,过一会儿再说。”
  老仆恋恋不舍地退了下去,楼阙便向郑娴儿解释道:“那是昔年服侍过安平郡主的旧仆。”
  郑娴儿抬头看着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给我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吗?”
  楼阙笑了笑,有些勉强:“故事不算漫长,但……有点麻烦。”
  郑娴儿起身走到长石凳边,背靠着栏杆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好,仰起头来:“你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