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与晏明的目光对视,心中皆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夫人在宫中陪了赵泠大半日,晏明也在景和殿里呆了大半日,从头至尾,赵夫人半句话都没有提到赵泠生病的事情,仿佛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与女儿相处一半,她就想照顾孩子一般,照顾着赵泠,还与赵泠说着这些时日她听闻的、见识到过的趣事,以及家族中的一些琐事。
直至天色渐暗,赵泠与晏明其实早就做好了要留宿赵夫人的准备,但赵夫人却是突然起身告别了。
……
赵泠愣了一下,晏明先开口说话了:“天色已晚,夫人在宫中留宿吧,正好也陪陪皇后。”
“臣妇明日再进来吧,今日进宫的时候,已经与外子说好了,晚上要回去的。”
赵夫人面带微笑拒绝,晏明还想再说什么,赵泠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劝说,笑着替赵夫人说话:“母亲既然与父亲已经说好了,确是不能失约,不过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母亲待会儿坐轿出宫吧,也让女儿放心些!”
“好。”
赵夫人没有拒绝赵泠给予的这份特殊待遇,冲着晏明行过一个礼后,便是起身直接告退了,姿态十分果断干脆,仿佛一点都不留恋。
只是在慢慢走出寝宫的时候,身体却是渐渐弯下,晏明与赵泠看着,心中忍不住有些难受。
赵泠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冲着晏明轻声道:“留在宫中,固然能够让她与自己的女儿多些时间相处,可一样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身边无亲近人可以陪着她一起承受这份痛苦,倒不若让她出宫里,至少家里还有她的至亲陪着,与她一起承受,分担。”
“表姐既然不忍心,又何必……”晏明看着赵泠,只觉得她既心软,却又狠心。
“长痛不如短痛。”
赵泠闭上眼睛,面无表情,显然是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这般做到底对或不对,可是她对于这份关爱,受之有愧,她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便不愿意再后悔。
自打允了承恩公府里女眷进宫,每一日,赵夫人都会进宫来,有的时候,会带着自己的儿媳妇,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来。
她来了,也从不提赵泠的病情,只是像第一日来一般,照顾着她。
只是,赵泠的情况,一日一日的恶化,赵夫人原本强打的精神,也一日一日的消弭。
赵泠这会儿突然又觉得,先时晏明让人研究的药,不是那般好了,她这一日日的,更像是在与赵绫的家人互相折磨。
还好,千秋宴很快就要举行,在那一日前,赵夫人却是不好再随意进宫。
原本,依着赵泠的情况,晏明也没打算让赵泠出席,倒是赵泠自己却是笑道:“我这马上也要离开了,一直靠你照顾,也没什么给你,你这一辈子第一次千秋宴,总不能让你孤家寡人吧!”
晏明沉默,其实打自心底里,他也是希望赵泠能够陪着自己去参加的。
因为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他能够看到赵泠身穿凤袍站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知晓赵泠的身体并非是真的虚弱,但在千秋宴那一日,因着宫中并无长辈,晏明特地安排了赵夫人坐在赵泠身边照顾。
但事实上,千秋宴从始至终,赵夫人并不需要去照顾赵泠,因为从头至尾,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晏明全程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宴会上,一双眼睛根本没有离开过赵泠。
赵泠冷了热了、想吃什么、想用什么,赵夫人还未动手,晏明已经亲自送到了赵泠的手中。
赵夫人看着,心中既是欣慰,却又忍不住感伤。
倘若……她的女儿没有生病,该有多好。
可没有倘若。
而参加此次宴会之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赵泠的情况。
心中想法,自是不得而知。
宴会最后,万发烟花在天空中绽放。
晏明手扶着赵泠,带着她站在了御花园最高处,天空中的烟花绽放着,光芒映照在二人的脸上,不知怎么的,二人的眼眶,不知不觉都红了。
千秋寿宴后三日,后薨,帝大怮,罢朝七日。
而在京郊一处庄园里,却迎来了一名新的女主人。
赵泠原本以为,晏明既然将愿意送自己出宫,会将自己送的很远,但事实上,却是她想当然了。
当然毕竟是京郊,若是从宫中过来,也需两个时辰,可京中识得她容貌之人,并不算少。赵泠有心想让晏明将她送的再远一些。
而对于赵泠的请求,晏明却是断然拒绝,并且义正言辞解释:“如今天下虽还算太平,可表姐一个弱女子,带着香梅一个丫鬟,到底是弱势,难免会有不长眼之人冲撞,到时候,只怕朕长鞭莫及,表姐想要出宫,朕允了,可若是表姐非要铤而走险,远离京城,朕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
赵泠哑口无言,虽然知晓这是借口,但晏明说的却也是事实,赵绫这张脸,长得太招人,而本身女子想要独立生存,存在太多危险的隐患,她也的确是没有这个能力。
左右她并非是个爱玩闹之人,大不了就躲在这庄中,便是出门,遮掩好便是了。
只是,来了这庄中,明明离宫中并不算近,甚至还有些远。
她见到晏明的机会,却比在宫中还要频繁。
晏明回回十分知礼,嘴上更是挂着亲戚的情分,可心中究竟打着什么主意,莫说是赵泠自己,便是庄上其他伺候的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赵泠没法子赶人,毕竟她吃住都是晏明给的,只好晏明回回来,她都躲在卧室中,并不出去相见。
晏明也不勉强,便是见不到她,也依然风里来雨里去,不忙的时候,日日过来,朝事繁忙的时候,三五日也会过来一趟。
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四季轮转,足足两年的时光,依然未能打消晏明的热情。
赵泠虽不常外出,却也多少知晓外界之事,譬如,这两年来,晏明始终未有再娶,即使朝臣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案,又譬如,后宫之中,至今未有一名女子受到晏明的宠幸……又譬如,皇亲国戚之中,已经开始打起了注意,想让晏明过嗣,而晏明自己,仿佛也有几分意动。
若是晏明这些所为,没有打动赵泠,自然是假的。
而这几年,在宫外住着,心境开阔,又或许没了那层身份上的束缚,其实很多曾经的顾虑,已经不是那般重要。赵泠如今不过是勉强支撑着,或者该说是面子过不去罢了,若说她接受了晏明,那她之前折腾出那一出又一出,又算是什么呢?
当然,赵泠心中那点小纠结,又如何能够瞒得过晏明,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胳膊肘一直往外拐的香梅。
后位悬空三年,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或者说,是迎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小小的番外,然后争取五一开新文!
新文《婢女升职记》:
身边姐妹个个都是力争上游的主儿,
苏穗儿只想不务正业赎身出府。
奈何自家小姐贤惠大方,没事儿就给自己丈夫纳妾。
姑爷又是荤素不忌,来者不拒,
还逮着机会就对她动手动脚……
ps:男主有妻有妾,但这辈子女人只有女主一个,甜宠无脑苏文!!!
第62章 番外
此生,陈维做梦都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可以回到京城。
站在京城城门脚下, 陈维怔楞出神。
此时的他, 风尘仆仆, 更为狼狈的还是身上褴褛的衣衫、以及多年边关流放的艰苦生涯, 早已经磨去了他身上原本温文尔雅的气质与俊秀的面容。
但这些早已经都不重要了。
陈维这辈子, 甚至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回来了,也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低垂下眼睑, 掩盖了自己发红的眼眶, 收回深思,倒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赶紧走到了城门口,排队等着入城。
因着皇后诞下太子, 天下大赦,近来京城附近人口流动频繁,自也是加强了警戒。
陈维这样流放遇赦回来之人, 倒也不算少数。
虽然守卫多加盘问了几句,但也没有为难, 查证了身份资料没有问题,便将人放入了城内。
陈维这些年虽被流放,可在京中与母亲的联系并没有中断, 知晓自己的母亲得蒙圣恩, 如今还居住在京中。他原本是想径直去寻自己的母亲,可是想到了自己的模样, 却又犹豫了,他怕自己的母亲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会难受。
陈维在身上摸索了许久,拿出了这一路几乎是从牙缝里剩下的一角碎银子与几枚铜钱,犹豫了一下,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选了铺中最便宜的一身棉衣。
倒不是他想要浪费这个钱,只是他身上实在是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衣裳,拿着衣裳,他又进了一处客店,要了一间最便宜的客房,洗去了自己身上的一身风尘,换上新衣后,心中方才略略安定。
陈维将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走出客店,本也是打算径直回家。
在走出客店之时,遥遥瞧见不远处有车驾过来,见着身旁百姓避让,他也察觉到可能是贵人车驾过来,唯恐惹事生非,连忙往边上也跟着避了避。
只是脚步方才退了两步,他却是听得旁边百姓轻声议论道:“威远将军夫人这是要进宫去吧!”
“是啊,将军夫人曾伺候过三代皇后,最后一任伺候的,便是当今皇后娘娘,当年将军夫人出嫁的时候,皇上与皇后娘娘给她陪嫁了十里红妆,婚后,将军夫人也是常进宫去陪伴皇后娘娘呢!”
陈维是识得威远将军的,与他一般,出生于微末,因家中贫苦,跑去做了兵,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也是靠着这份狠劲,他方才一步一步爬到了将军的位置,手握兵权,统领一方。
对于这种拿自己的命拼出来的人,陈维心中是佩服的,只是当年他身居官位之时,这位将军正在边关保卫一方,而等到他被流放后,这位将军因着边关平稳,已被召回京中。
故而一直未曾见到过。
当然,其实对于如今的陈维而言,这位将军,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遥不可及之人罢了。
他之所以会在意,不过是听得了身侧之人提及的威远将军夫人……他向来多慧,又自诩能看透人心,当年被流放之时,虽消息闭塞,可家国大事,到底官服会张贴告示,譬如皇后娘娘薨逝,又譬如,隔了几年,皇上方才迎娶了如今的皇后。
他是了解皇帝的,尤其是在知晓皇帝对于赵泠的感情之后。
只怕,这两任皇后,皆是同一人。
而百姓口中伺候过三任皇后,出嫁之时,又能获得皇帝皇后备下的十里红妆的宫女,除了香梅,还能有谁?
陈维回过神来,看着由远及近走来的车驾,默默的退了下去。
那些事情,早已经是往事,不管是愧疚、还是其它,他只能够压在心底。
可是,陈维却是没有想到,车驾并没有一路往东,往皇宫的方向行去,而是在他边上,停了下来,然后,马车帘子被掀开,丫鬟搀扶着走出了一名妇人打扮的贵妇,而贵妇的肚子,虽掩于裙下,却已然不难看出,已身怀数月。
香梅与曾经稚嫩的模样,变了许多。
可能是因着怀孕的缘故,不管是身材和面容,更是圆润了许多,可从她的红润的面色看来,过得很是不错。
她没有带面纱,面上带着盈盈笑容,与身侧的丫鬟说着笑:“娘娘昨日还与我提及想吃香玉阁的糕点呢,我想着,也有些馋嘴,想着昨日老爷带给我酸梅与蜜饯,正好经过……”
香梅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不远处的香玉阁望去,只是,目光在掠过人群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
香梅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而陈维虽然躲在人群之中,其实一直关注着香梅的方向,自然也察觉到了香梅的目光。
虽然早已经没有了意义,可不知怎地,陈维却是突然觉得,自己进京买了衣裳,又梳洗干净,总算让自己显得没有那般的窘迫。
但如今的他,卑微的不过是尘埃一般,他仍然有些不想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