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摇摇头, 道:“你说吧, 朕听着呢!”
  封元道:“陛下您瞧瞧吴尚书。”吴尚书就是一大把年纪的吏部尚书。
  朱其羽一开始还真没注意,见吴尚书举着石锁憋红了脸的模样,有些愧疚道:“是朕的错, 忘了吴尚书年纪大了。”又对高公公道:“下次吴尚书来,就拿把椅子让他坐着。”
  高公公立刻应了一声。吴尚书受宠若惊,连连说不用。
  皇帝陛下摆摆手,自顾自决定了。让人把吴尚书扶过去坐着,自己则继续举着石锁,一边练一边听封元说话。
  朱其羽非得把失去的腹肌练回来不可,就算腹肌练不回来,也必须把腰上的软肉减下去一些,原本姚燕燕说软肉摸着舒服他还挺高兴,心道以后可以偷懒不锻炼了!
  谁知就那么懒散了两个月而已,他的腰就粗了一大圈,平日里穿着宽大的朝服还不显眼,有一日他和燕燕出去玩,找出那几件微服私访用的衣袍后,朱其羽震惊地发现,腰带居然围不上了!勉强围上去以后,肚子还鼓出来一小块,站在身段苗条如同细柳的姚燕燕身边时,简直不堪入目。
  连街上卖东西的小贩都看不出来他们是夫妻了!
  皇帝陛下大受打击,又把锻炼身体一事提上了日程。只是朝臣们来此议事时,见陛下一边锻炼一边听他们说话,也怪不好意思的,就半推半就地跟着陛下一起锻炼了起来,也亏得林大儒前些日子出门,雨天路滑崴了脚,请了假没来,否则要是被他瞧见这君臣待在暖阁当中衣裳不整的模样,非得写一篇文章骂一顿不可。
  封元说道:“陛下,边关递来消息,陈皇派遣狄倾攻打平广王占据的牧永州,而在狄倾大胜后,却联合平沙王围剿狄倾的队伍,现如今狄倾去向不明。”
  “啊?”听到这个消息,朱其羽惊得差点把石锁摔到了地上,他放下石锁,拿过高公公递来的巾子擦擦汗,问道:“怎么回事?陈皇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封元露出一丝讽笑,道:“暗部的人一直在陈国散布狄倾毒害前任陈皇的谣言,这新任陈皇,应是信了。”
  闻言,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有些无言。
  皇帝陛下则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新任陈皇竟然如此傻逼。暗部散布那些流言,为的是挑动陈国诸王之间的矛盾,好给那几个拥兵自重的王爷争权夺利的借口,可他没有想到,新任陈皇竟然还真信了。
  封元道:“陈皇还不满十三岁,他或许聪明,但疑心过重,比起他父亲托付的狄倾,他显然更信任平沙王那位亲叔叔。”
  原本,狄倾在陈皇驾崩之后,迅速扶陈太子上位,数月来兢兢业业,为陈太子扫除了不少障碍,若是陈太子信任狄倾,再等多几年,等他成年以后,狄倾帮他扫除了国中那些不安分的势力,陈国自然能慢慢恢复生机。但是偏偏,陈太子听信了流言,又有平沙王在旁挑拨是非,就这么将自己最大的助力给除去了。
  皇帝陛下想起之前他用默下的名单让封元去打探消息,结果那些他印象中有名字的贤臣良将早就已经去了陈国,他为此可惜了许久。想起狄倾颇也有些才能,便问道:“此人可能拉拢到咱们齐国来?”
  封元摇头,道:“狄倾此人极重情义,齐国害死了先陈皇,他宁愿引颈就戮也绝不会投我齐国。此人谋略与领兵的才能颇佳,但又有些优柔寡断,前任陈皇死后,他的性子变了些,此番遭新任陈皇背叛,对新陈皇已心灰意冷,应当会选另一名皇子辅佐。”
  封元猜的没错,狄倾虽然被新任陈皇算计,但他从小跟着前任陈皇长大,又出身陈国宗室,即便心中对新陈皇失望透顶,也绝不愿意投向齐国。
  被新任陈皇和平沙王算计后,狄倾手下损兵折将,跟着他逃出来的只有上千人马,心腹劝他,如今陈国内局势一片混乱,太子虽然已经登基,但并不受除平沙王以外的诸王承认,也已经有其他亲王自立门户和新皇打擂台,狄倾也出身宗室,不如回到封地,积蓄力量后反了新皇,自行称帝。反正也是新皇不义在先。
  狄倾却没同意,他不会抢这曾经属于先皇的江山。想到去世的先皇,狄倾心里又涌起一阵怒火与悲哀,若是先皇没有被毒害,若是先皇能再教养太子几年,太子也不至于受人蒙蔽挑唆。
  但事已至此,追忆往昔已没有任何用处,狄倾整顿了兵马之后,就潜回了自己的封地,在这期间,他又遭到几波新皇派来的兵马追杀,每击杀掉一波伏兵,狄倾心里的血就越冷,直到他回到封地时,身边的手下已经只剩下十几人。
  等齐国这边再一次收到狄倾的消息时,已经是次年春天。
  狄倾果然如封元之前猜测的那般,招兵买马后扶持了一位年纪才四五岁的皇子,陈国那片完整的土地上,在这短短一年里,硬生生分裂出四个国家来,战火不息,乌烟瘴气,又有灾民起义自立,再也不负当年的风光。
  若是前任陈皇没死,绝不可能会是这种局面。
  齐国右宰相府中,封元对白舟分析道:“说起来,会乱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有先陈皇狄刈的原因。相比起朝中臣子,狄刈更信任他的兄弟,兵权他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又分成六份,给他的六个兄弟。朝中重要职务,也是他的兄弟在领,可惜他的兄弟都是一群贪心不足的恶狼,他活着时,有他镇压,他那些兄弟不敢造次,等他露出颓势,平纪王立刻就搞出了动作,而他一死,新陈皇年幼无法震慑,又有流言说是太子与狄倾谋夺皇位毒害狄刈……这整个陈国,仿佛顷刻间便分崩离析了。”
  白舟叹道:“狄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若非如此,以他的手段,定然会早早安排好后事,不至于仓促间让太子继位。”狄刈从不亏待自己的兄弟,但在臣子和百姓面前,却显得严苛暴虐,疑心又极重,也因此,朝中没有几个真心的忠臣,若是能有位高权重的忠臣劝阻,陈国太子也不至于和狄倾离心离德。
  白舟心道:果然还是他们齐国的陛下好啊!虽说有些时候会露出天真任性的一面,但陛下知人善任又从无疑心,即便有臣子劝谏时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陛下当时生气,但等想明白了也不会再怪罪。
  不过……想起每次陛下生气了都会去后宫,白舟不由莞尔一笑,娘娘也是劳苦功高。
  次日,白舟入宫面圣,皇帝陛下抬头一看,却有些认不出人了。
  原来一个多月不见,白舟竟然蓄起了胡须。
  皇帝陛下一边听白舟说话,一边分神想着,往日里觉得白舟是个小白脸,没想到蓄起胡须后,竟然颇有几分英气与威势。
  他想着想着,不由摸了摸下巴。
  夜间回到永安宫后,他就跟姚燕燕说起了要蓄胡须一事。
  姚燕燕当时正坐在矮榻上让碧壶给自己涂指甲。她只比陛下小了一岁,随着年岁渐长,身上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瞧着比十七八的时候更令人惊艳。
  听到每日都早早起来刮胡子的陛下忽然说要蓄胡须,姚燕燕又是惊讶又是新奇,当即表示赞成。
  于是从第二日起,皇帝陛下就不再刮胡子了,甚至每日让姚燕燕帮他比一比胡子长长了多少。那模样瞧着跟他十八九岁时日日站在柱子前、让姚燕燕给他画身高线的时候一模一样。
  姚燕燕每一次瞧见陛下拿着镜子观察胡须,就乐得想摸他肚子。
  留了胡须的陛下再去上朝时,朝臣们果真露出惊讶之色,连林大儒瞧见有了胡须的陛下,对待他的态度也比以往更恭顺了几分,年老的臣子们觉得,有了胡须的陛下瞧着像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站在长者的角度对待陛下了。
  然而皇帝陛下觉得,是因为有了胡须加成,他威势大增,吓住了那群平日里总爱说教的老臣。
  不过这好不容易留起来的胡子,在一个月后的某天,还是被皇帝陛下忍痛刮掉了,因为他的胡子太硬,有好几次和姚燕燕亲近的时候,把她脸给磨红了。
  娘子的皮肉太嫩,没法子,只能委屈胡子了,而从这以后的两年,陛下偶尔起过再蓄胡须的念头,但是一摸姚燕燕滑腻细嫩的脸蛋,就毫不犹豫把这念头抛掉了。
  转眼到了正宇十六年春,陈国乱了四年,终于露出了日薄西山之态。
  而齐国的军队,也再一次,挺近了陈国境内……
  第170章 二更(感谢阿齐捉虫)
  陈国人大多生得高大健壮,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十分强势, 后来又研究出了火药, 在与齐国休战的那五年里,可说是盛极一时。
  陈皇原本意图在与齐国休战的第六年撕毁契约, 开战夺回被齐国占去的牧平洲,却没想到中了毒,身体底子被掏空, 以致一场风寒、一道箭伤就丢了性命。
  此后四年,诸王为争权夺利屡屡挑起战火,被天灾祸害的百姓却无人理会, 以致饿殍遍地、民怨载道。
  在此情形下,陈国的军队怎么可能挡得住经过九年养精蓄锐的齐国军?
  齐国军队从牧平洲进发, 一路碾压过去, 势如破竹, 新研制出的火器每一声爆响,都能吓得陈国军队闻风丧胆。
  军里新制出的沙盘上, 兰梦征、袁昊和葛修武等人聚在一起。
  兰梦征将两支巴掌大的青色小旗子分别插在沙盘上代表誉平州和抚平州的地方, 笑道:“这两个地方,已经是我齐国的了。”
  袁昊道:“已经着人安置那两州百姓。”他们带兵攻打那两州时, 原以为会遭到当地百姓的强烈反抗, 却没想到, 那两州百姓见到他们入城,又听到不杀害平民之后,竟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袁昊带兵从街上穿过之时,甚至看到有些孩童眼里露出渴望来。
  说来这两州的普通百姓也是可怜,这四年来受了不少天灾人祸,一些机灵的有胆子的都逃到被齐国管辖的牧平洲来,而那些老实本分不敢违抗陈国律法的,却日复一日地忍受战火。对于他们而言,有一个更强大的国家接掌土地,结束诸王混战的局面,他们或许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葛修武道:“石壮以前就是陈国人,他对他那些曾经的同胞十分了解,已经接了军令前往辽平州,那个地方被陈国的起义百姓占了,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但是那起义军里领头的人不懂治理,日子越来越难过,石壮想要说服对方投入咱们齐国,应当不难。”
  袁昊笑道:“如此一来,辽平州很快就是咱们齐国的天下了!”
  众人商议了一番,很快定下来接下来的计策。刚刚商议完,探子便传来消息,说是平昌王与平穆王已经联合,要合力抗击齐军。
  这平昌王的地盘,正好是他们将要攻打的昌平州。
  兰梦征闻言,却并不惊讶,这陈国诸王虽然为了争权夺利打作一团,但到底是兄弟,为了抵抗外敌联合起来也并不奇怪,众人于是又沉下心来,取出几条新计策……
  ******
  “捷报捷报!前线大捷!”
  继誉平州和抚平州后,以封元为统帅的军队又拿下两州的消息很快传入京城,朝野振奋,连皇帝陛下也产生了几分不真实之感。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们已经拿下了陈国四分之一的国土,没有比这更梦幻的事儿,朝臣们觉得理所当然,皇帝陛下却觉得脚下都徐软了几分。
  当初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哪里想得到能有这样好的未来?
  一直到细细看完了前线送来的密信,皇帝陛下心中才多了几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很快回了永安宫,把这件喜事告诉了自家娘子。
  姚燕燕当时正躺在园子里纳凉,四个侍女围在她身边,一个对着冰盆朝她摇扇子,一个用竹签子叉起切成块的冰镇甜瓜喂她,一个给她捏肩膀,一个给她按腿,瞧着惬意极了。
  眯着眼正昏昏欲睡呢,忽然感觉到陛下过来了,就睁开了眼睛。
  朱其羽见她刚好睁开眼睛,好奇道:“你怎知朕来了?”
  姚燕燕躺在摇椅上对他笑,“陛下不须说话,臣妾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
  侍女们立刻搬来另一只躺椅摆在皇后身边,皇帝陛下就顺势躺了下去。
  夫妻俩并排躺在水榭里,沐浴着从湖面穿过来的凉风,不约而同露出了个享受的表情。
  皇帝陛下感叹道:“还是娘子会过日子。”
  姚燕燕嘴角翘了翘,“那是自然,臣妾嫁给陛下,本就是要享福的。”察觉到陛下不是特别高兴,就问他怎么了。
  朱其羽微微拧了下眉头,叹道:“娘子如今越发厉害了,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来了,日后我若是想要偷偷给娘子惊喜,还没走近就被娘子发现了。”
  姚燕燕噗呲一笑,侧身面对着陛下,伸手轻轻捏了下陛下高挺的鼻梁,道:“那臣妾以后就假装不知道陛下来了。”
  朱其羽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点头道:“也行。”
  姚燕燕问他,“怎么忽然从前朝过来了。”
  姚燕燕这里怎么说也比前朝舒服多了,她见陛下一躺下去,就眯起眼睛昏昏欲睡起来,想着陛下在前朝许是累了,就不想问了,却见听了这话的陛下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兴奋地对她道:“前线传来捷报,封先生带着兰梦征他们又打下了陈国两州之地!”
  “真的!太厉害了吧!”姚燕燕也兴奋地坐了起来。
  皇帝陛下见自家娘子高兴,心里那股倾诉欲就更强了。
  周围侍女识相地退了下去,姚燕燕叉起一块甜瓜喂给陛下,让给他给自己说说具体怎么胜的。
  于是皇帝陛下就将自己在密信当中看到的东西一一讲述了出来。
  “封先生在信里说,原本安排了兰梦征和袁昊带兵当前锋,葛修武和冯易等人兵分两路埋伏偷袭,结果那说好了要和平昌王联合的平穆王,见平昌王手下兵士损伤了大半,竟连搭把手都没有,掉回头就跑了。”
  姚燕燕啊了一声,说道:“这平穆王也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结盟,怎么言而无信?”
  皇帝陛下叉了块甜瓜咬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道:“陈国皇室言而无信又不是第一次了,早些年吴国还在的时候,割地赔款,跟陈国约定好不再进犯,结果屡次被陈国撕毁条约,朕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陈国皇室就是一窝狡诈的狐狸,什么便宜都想占,脸还大,屡次出尔反尔也不怕被人诟病。”
  姚燕燕点头,就听陛下接着道:“袁昊之前一直表现平平,朕派他上前线,原本只当他是枚趋吉避凶的符箓。”毕竟有凤阳这个能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在,他们在战场上也能有更多把握。
  听陛下这么说,姚燕燕好奇道:“莫非……这一次袁昊立了大功?”
  皇帝陛下点头,“袁昊此番连斩平昌王手下三员大将,就是因为死了三位大将,平昌王的兵马没有能干的将领指挥,所以才会节节败退,最终被袁昊和兰梦征带兵攻破城门。平昌王带着珠宝和剩余人马逃走,也被袁昊事先安排的伏兵摘取了人头。”
  那封密信是封元写的,封元对每个人的评价向来都很客观,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也从来没有客气过半点,所以皇帝陛下对封元在信中所写的一切深信不疑。
  听到陛下对袁昊的赞许,姚燕燕猛地回想起前世的事,前世袁家与章家联合,袁昊娶了章宰相之女章舒怡,不过成婚才一年,袁昊就纳了两房妾室,再过一年,又纳了两房妾室。
  姚燕燕原本以为袁昊是个花心滥情之人,毕竟连章宰相那样权倾朝野的老丈人都没法阻止袁昊纳妾,却没想到这一世,袁昊和公主成亲这么多年,却洁身自好,从没听说过半点花色传闻,看上去和凤阳恩爱得很,两人都造四个娃娃了。袁昊上战场前,凤阳还入宫问她有没有避孕又不伤身子的良方,说是不想再生孩子了。
  没想到重生一回,好多人都发生了变化。姚燕燕转念一想,倒也不一定,说不准袁昊还是个花心的,但凤阳拥有预知梦这样的金手指,所以能牢牢把袁昊攥在手里。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陛下,就见陛下正低头拿竹签子叉甜瓜,吃得正欢,一张白玉似的俊美面庞上满是餍足,因为吃得太专心,连袖口沾了点冰水也未注意到。
  鬼使神差般,姚燕燕问道:“陛下啊,我问你件事。”
  朱其羽闻言,头也不抬,只道:“你问。”
  姚燕燕轻声道:“若是世上没有臣妾这个人,陛下会守着另一个女子白头到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