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是知道的。”夏明之判断道。
他心中愈发觉得自己可笑,看来他和阮卿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唯独他这个罪魁祸首还被蒙在鼓里,无知地幸福地过着每一天。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元姝也明白自己的反应出了纰漏,但她并不惊慌,她坐到沙发上,问道,“谁告诉你的?”
“我哥告诉我的,但我今天不止是想聊这个,”夏明之说道,“我能不能拜托你,抽空和我见个面。”
元姝微微地皱起眉,“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把阮卿这四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告诉我。他自杀以后是怎么在国外熬下来的,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请你全都告诉我。”
元姝愣住了。
夏明之又道,“我到今天才发现,我根本没有这么幸运,上天没有还给我一个完好无损的,还愿意爱我的阮卿。他遭遇了这么多苦难,却把我围在玻璃花房里,不让我看见一星半点。”
“可我不能这么恬不知耻地装作不知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拜托你告诉我。”
元姝听着夏明之的每一句话,她的指甲慢慢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留下几道弯弯的红色印痕。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四年前刚来国外的阮卿,消瘦苍白到像个纸片人,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几乎看不出起伏,他还是这么好看,却是一种衰颓的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夏明之揪到自己面前,带着满腔的愤怒,把阮卿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件摔到他脸上。
她知道阮卿已经放下了,走出来了,可她没有。
她永远不能放下这四年里阮卿遭过的痛苦。
最绝望的时候,她恨不得把阮家付之一炬,她恨不得看见所有折磨过阮卿的人都在痛苦里死去。
但是……
元姝咬住了牙关。
但是她答应过阮卿,不能把他遭遇的这些苦难告诉别人,尤其是夏明之。
所以她只能艰难地开口,说道,“我知道的也许并没有你多,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没有找错,”夏明之抽了口烟,月亮已经从乌云后出来了,照得他面前一片雪亮,“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但是阮卿提起过你不止一次。他说过,如果不是你,他可能都不在了。他还说过,他刚去国外就遇见了你,然后四年你们都一直是朋友。”
“阮卿那时候身体都没有恢复,而你陪伴在他身边。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阮卿这四年的情况,就没有人知道了。”
夏明之能听见元姝的呼吸沉了几秒,他说道,“元姝,我请求你告诉我,你是阮阮的朋友,而我伤害过他。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对阮卿犯了多大的错,你难道想这么轻易地放过我吗?”
元姝被他一语正中红心。
她当然不想。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她和阮卿的约定打破了。
夏明之也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他在电话里说道,“你可以现在不用回答我。而且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一些事情,虽然这四年阮卿是在国外,但他经历过的东西一定会有记录。”
“你们夏家倒是权势滔天。”元姝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阮家也一样,你们不愧是世交。”
夏明之没反驳她。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我随时都有空。”
元姝没再说话,夏明之道了一声再见,就挂断了。
他在车前盖上摁灭了烟头,橘红色的火在黑夜中一下子熄灭了。
他看着手机上已经结束的通话,心想,元姝会告诉他的。
一定会。
其实他刚刚有两个选择,他还可以打给那个叫凌安的omega,他知道的关于阮卿的事情一定也不少。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打给了元姝。
因为虽然只是短短的几面,和元姝最深切的交往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但他却察觉到,元姝对他的一点微妙的恨意。虽然精心的掩饰过,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永远是冰冷的,即使努力维持和平的样子,但她眼睛深处却充满了冷意。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自己抛弃过阮卿,但现在他才明白,她是在为阮卿不值,也在为阮卿不平。
她真正憎恨的,是阮卿遭遇了这么多折磨才活下来,凭什么他和阮家这样的罪魁祸首,却一无所知地继续着生活,甚至能和阮卿重归于好。
所以她一定会告诉他。
夏明之确信。
他把烟头扔到了车里的烟灰缸里,重新发动汽车,准备离开。然而车子才刚刚启动,夏明之就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于阮卿。
信息很短,说他下午有事没听到夏明之的电话,但他今晚还有事情,就先不回家了,他住在元姝那里。
夏明之拿着手机看了许久,他第一反应就是阮卿说谎了。
并不是觉得他住在元姝家里说谎,而是如果阮卿下午真的在忙,忙到接不到他的电话,他应该也会在忙完事情以后,立刻回一个电话给他。
而不可能仅仅发了一条短信来解释。
可他也没有再试图给阮卿打电话,他回了一个“好”,就把手机重新扔回了副驾驶,驾着车离开了这个地方,往他和阮卿的家里开去。
虽然他明知今天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
元姝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她不得不承认,夏明之说的是对的,她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夏明之。
陪在阮卿身边整整四年的人是她,看见过阮卿有多崩溃绝望的人是她,苦苦哀求阮卿不要放弃的,还是她。
而夏明之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压垮阮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更令她绝望的是,夏明之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重新地又拥有阮卿。就好像这四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还是天生一对,是高度契合的alpha和omega,绝配。
元姝的视线落在旁边桌子的相框上,最中间的相框里是她和阮卿还有凌安,三个人的照片。而旁边的更小的一个相框里,却是阮卿的独照。
那是十八岁的阮卿,坐在学校的栏杆上,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头发软软地贴着耳朵,笑起来眼神明亮,眉眼弯弯。
这张照片是她偶然捕捉到的,她拿着相机路过,恰好地拍下了这一幕。
照片上阮卿笑得这么好看,却不是对她在笑,而是对着他不远处的夏明之。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元姝想道。
她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终打断她思考的,是门铃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走错了的,然而隔着猫眼往外一看,她就立刻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阮卿。
是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了,失魂落魄的阮卿。
第五十八章 恐惧
元姝被这样的阮卿吓了一跳,她急忙把阮卿拉进来,玄关的灯光底下,阮卿的脸色稍微有了一点血色,嘴唇也是红的,但是上面却有一圈清晰的咬痕。
“阮阮,你怎么了?”元姝急得不行,她上下打量了阮卿几眼,阮卿身上并没有外伤,她差点脱口而出是夏明之怎么你了吗。
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和夏明之吵架了,夏明之刚刚应该不会和她打这个电话。
阮卿却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把额头靠在了元姝的肩膀上,他和元姝的身高差不多,额头不怎么用力地抵着元姝的肩膀,像一个落魄无依的鸟,终于找到了停歇的地方。他起初还强忍着,但很快他的眼泪就浸湿了元姝的衣服。
元姝甚至不敢动,她小心翼翼地轻轻摸了摸阮卿的背脊。她很熟悉该如何安抚阮卿,当年她陪着阮卿治疗的时候,医生说过,抚摸背脊也能让人稍微放松一点。
她听着阮卿的抽泣声,心都要绞在一起,脑海里飞速地做起了排除法,如果不是夏明之,难道是阮家又对如阮卿做了什么吗?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却听见阮卿模模糊糊,含在喉咙里的声音。
这声音这么轻,却像蛛丝一样缠绕在她的心上,勒紧,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她听见阮卿说,“我下午去了医院,做了验血。”
“验血的结果显示,我怀孕了。”
元姝本来高悬的心砰得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慢慢抚摸着阮卿背脊的手僵住了。
她是知道阮卿最多秘密的人,她知道四年前阮卿就是误以为自己怀孕,才会设计夏明之标记自己,她也知道,阮卿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庭。
可她随即又听见阮卿低微的声音。
“元元,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元姝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而阮卿也站直了身体,离开了她的肩膀。
他刚刚太疲惫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索着这件事,他还没有考虑好是否要告诉夏明之,可是他一个人又无法消化这件事情。
而看见元姝的一刹那,她站在灯光下,这么担忧地看着他,他才突然觉得有点委屈,才显露出一点崩溃。
但现在他又慌乱地擦掉了自己睫毛上的眼泪,掩盖掉刚刚的狼狈,他努力地对元姝笑了一下,可是甚至没能维持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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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姝和阮卿并排坐在了沙发上,阮卿的身体不适合喝酒,元姝就给他倒了一杯牛奶,但是阮卿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
他的胃里现在翻江倒海,像是塞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蜷缩在沙发上,明明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却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抓着热牛奶,而元姝正在看阮卿的检查单,上面明确地告知阮卿已经怀孕。
元姝注意到,这张报告单皱的不成样子,像是被人几次卷成一团。
她听见阮卿说,“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夏明之。”
元姝抬起头看他。
“你怕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元姝问,这是她本能的第一反应,毕竟当年阮卿和夏明之闹到这么难堪的分手,也有夏明之不想要被家庭所累的元素。
可阮卿却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他拿到报告单的刹那,就想起了夏明之曾经震怒的脸,可是冷静以后,他就清醒了。
他说道,“夏明之虽然以前不想要孩子,但他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是爱我的,如果我说我想要这个孩子……”阮卿的眼神柔软了一秒,“他估计明天就会拉我去登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