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这段灵骨,她需要自行吸收。
远处厮杀响在耳畔,她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只是遵从本心。
“执念……”她喃喃着,望向玄寰。
若是玄寰在此,怕又要叨念,又该说教。教她舍弃,也告诉她真正的死亡只不过是遗忘与放手,希望她做个豁达的人,可她从来都不豁达——她无谓的,只是不在乎的东西;她也执着,关于心底真正执着的东西。
她不需要有人告诉她何为真正死亡,何为执念,也不需要上苍怜悯。
尽管玄寰的谎言不过一个善意安慰,但这并不妨碍这个谎言成为终一生去完成的执念。
此劫不破。
莹白的灵骨随着她的情绪而渐渐变色,由白入青,由青转蓝,再由蓝化紫,最后黑得彻底。
“消除执念其实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如你所想,吞噬灵骨,顿悟放手,成全大道,而另一种……便是倾尽所有完成心头所执之念。玄寰,这一次我不想听你的,我选择第二种。”
她笑笑,黑色灵骨落入魂海。
远方厮杀仍在持续,方都城门洞开,护城大阵破败,魔修倾巢而入,踏足内城,正是肆意屠戮之时,汹涌仙力夹杂着怒杀,宛如海倾。
“滚出方都!”低沉的喝音带着女人天生的慵懒,似弦音响彻全城。
吼——
兽吼同时响起,一片火雨落下。金猊四足踏火飞来,守在五狱塔门口的小兽得了灵力滋养,短短七天时间,灵智顿开,化兽为仙。猊兽背上有人负手肃立,似浴火而来。
花喜、叶棠等人俱是又惊又喜,眼见踏足方都的魔修被震出震墙。
“花喜,叶棠,启阵吧,这里交给我。”
玄寰殒身第七日,方都破虚大阵启动。
————
隆隆隆——
五狱塔下传来机械声响,大闸打开,无灵之水奔腾涌入空置河道,十六名修士分明浮身河道十六处分眼地,青光交错闪起,山河湖海虚象闪现,如海市蜃楼腾于半空。
天空陡然间暗下,不见云不见日,犹如夜幕包裹。城外魔修大军俱惊,有人高喝进攻,召一众返虚高手齐向方都施术,却被那御猊而来的女人尽数挡下。
季遥歌踏着金猊浮身黑暗,身后是火光四起的方都,似这无尽虚空里执焰而来的神祗,神情平静,目光悲悯,手下却不留情,战场上的亡者灵骨尽皆飞来,被她化作无数绝杀灵器,在这城墙外降下一片骇人术法。
待那海潮般的杀术退尽,魔修只瞧得黑暗被撕出巨大裂隙,这座古老而渺少的城池缓缓飞入其间。
季遥歌站在城前,以溯世之力控制着整座城池。
三卷已融,溯世成书,这方都破虚阵原就以地卷为引,她有溯世之力,控制地卷并不困难。
不过盏茶功夫,黑暗散开,天光再现,方都所在之地,只剩荒芜乱石,天际裂隙合拢,仿如大梦一场。
————
虚空无边无际,黑暗蔓延,方都如同漂浮于海的岛屿,流向未知。
季遥歌落在城门处,看着城外不见五指的漆黑与斑驳残破的城墙,倏尔又是一笑,眉间落下寂寥,拈指为剑,于墙根处落下一行字。
“方都活城,再进为主,寻脉可出——季。”
留于从前的她与玄寰。
老城主殒身,季遥歌继任,方都成功破虚,再无波澜。玄寰殒落第二十七日,花喜并叶棠辞去。
“保重。”
五狱塔外,花喜与叶棠辞别季遥歌。
季遥歌回了一声:“保重。”余话再无。
五狱塔的机关隆隆开启,河水倒吸,花喜与叶棠飞至出口前,门启之时,叶棠忽作感慨:“此一别,不知何日再逢。”虽只短短数月,同生共死却是情谊深厚,互为挚交,此际分别难免不舍。
花喜却似有所触,怔了怔方道:“不会再见了。”
他们本非同期之人,隔着漫长时空相遇不过一场玄奇缘份,往后已不可能再相逢。他是花家老祖,她是后世挚友,如此而已。
“我该给她留点念想的……”他喃喃一语,有些懊恼二人之间没有留下任何信物,脑中却是灵光闪过,记起她酒后曾提及的零星往事——关于一万两千多年后的往事,方都的故事。
她来过方都,若要离去,便也只能通过这里。
“有了。”他翻手擎出方匣,匆匆落笔于笺,压在一柄螭龙钥下。
笺上龙飞凤舞的字——“万年交错,终需一别。谨以此物,遥赠昔年遥歌。”
落款:“故交,长锋”。
在池水翻滚而至前,他将那方匣施法融进了那扇高耸的石门间。
————
虚空静谧,没有时间,仿如被岁月遗弃。
残破的城池在这无波无澜的领域中被重建,再归于沉寂,新鲜而平和的日子让城中百姓焕发光芒,未经万年岁月打磨的灵魂尚未察觉脱离轮回的枯燥时光与漫长寿元的可怕。
季遥歌作为城主,俗务并不多,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呆在五狱塔内,于整个方都而言就是莫大安全感。
五狱塔的顶层已经空去,玄寰亲手绘下的天地二卷彻底消失,空荡荡的塔室只有一尊棺椁。
玄寰沉眠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