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游听不出他的情绪,好像只是来电询问和安抚,又像不止这些。
卧室里很黑很静,窗帘没有完全拉上,能看见落地窗外对面的楼房,还有上沿的小片夜空,不过没有星星和月亮。
沈宜游睡得不够醒,但也没那么困,像在一个安静半真半假的梦境里和李殊通话。
他看着窗帘之间的缝隙,很慢地告诉李殊:“因为我在回家的车上听他们说,有个穿t恤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站在餐馆门口,身后还停着和你在s市坐的那台同一个型号的车。”
“你以为是我?”李殊问他。
“我总是走路不看周围,也没有看见,你不接我电话,我很担心。”
这天凌晨,李殊说话比从前想得都要久。
他过去总像一个任性的缠着沈宜游要糖的小孩,不依不饶地说自己的事,这次却变作了一个沉默的大人,听的时候比说的时候多。
沈宜游听着他的呼吸声,几乎要睡着了,李殊才开口问:“所以你回家给我打电话了吗。”
“不是,”沈宜游过了一会儿,告诉李殊,“你不要笑我,其实我回去找你了,但是没有找到,想回家的时候你给我回电话了。”
“你回去找我了。”不知为什么,李殊重复了一次沈宜游的话。
沈宜游躺回床里,拿起放在床头柜的眼罩戴上了,闭着眼很轻地“嗯”了一声,心中酸胀,又不想对李殊撒谎,过了少时,坦白:“我的一个朋友……之前在俱乐部给你打电话的刑沛,以为我们分手了,想要介绍别人给我认识。”
“我一上车就想走了。”沈宜游觉得有些难受。
李殊什么回应都没有给沈宜游。
又隔了许久,李殊问他:“你找了我多久。”
“不知道。”沈宜游不愿回想,李殊便说:“从你给我打的第一通电话到我回电,隔了四十六分钟。”
“你找了这么久吗?”李殊问。
沈宜游没有说话,李殊叫他名字,镇定地说“沈宜游”,说“我很想你”。
“等我下飞机之后,”他说,“我可能会有点忙,不能每天联系你。”
“你能不能等我一阵子。”李殊问沈宜游。
沈宜游说了好。
李殊这天反常至极,他不再像以前每次通话时一样,逼问沈宜游考虑清楚没有,也没有表达他受的委屈,只是和沈宜游一直连着线,直到沈宜游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沈宜游睡到了十点才醒,他坐起来,摘了眼罩,拿起手机,看见手机里有很多条未读短信。
李殊莫名其妙地在凌晨三四点,沈宜游睡着以后发了很多话过来。
沈宜游感到迷惑,又有不详的预感,犹豫地打开来看。
第一条是对沈宜游解释,环保公司的上市出了一些问题,他必须紧急回国,可能需要出庭,所以最近都来不了s市了。
沈宜游又往下读,李殊说“以后不要这么相信我”。
对沈宜游抱怨:“他还没我高”。
“你朋友说我很差。”
“我不是故意不来接你,我那天马上就后悔了,是你不接电话。”
“后来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你不接也不回。”
“从见到你那天开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
他说“沈宜游”。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第二十二章
沈宜游的大脑一片空白。
惶惑失措,呼吸静止。
在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前,屏幕又忽而亮了,他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
沈宜游失魂落魄地接起来,叫了一声“爸爸”。说罢方觉声音中还带着颤意。
“宜游,”父亲恍若未察,轻松道,“这几天还好吗。”
沈宜游说“还好”,父亲又问:“你和你母亲这几天联系过吗?”
“……”沈宜游顿了顿,意识到父亲的来意,缓缓回答,“没有。”
他上个月去首都时的确给母亲发过信息,但母亲并未回复他,算不上有联系。
“是吗,”父亲说,“最近缺不缺钱?”
沈宜游皱起了眉头,隔了一阵,才说:“不缺。”
“不是还有车贷么,”父亲笑了笑,说,“一会儿让助理给你转笔钱。”
沈宜游说“不用了”,父亲没有直接回应,和他客套一会儿,又说:“实在不喜欢女人,也就算了。你母亲那里,我会做一做工作,不过在工作做通前,还是尽量低调一些。”
“上次你见到的姐姐,是我的学生。她上楼时扭到了脚,所以我搀扶着她,你不要误解了,”父亲接着道,“对了,今年书协的代表们要推我做主席,盛情难却,我也实在是推辞不了。
“担任主席后,我会更忙一些,在家的时间也更少了,你有什么事情,给爸爸打电话。切忌冲动——你母亲身体不好,你做事情,一定要低调,懂吗?”
沈宜游说懂,父亲夸了他几句。
挂下电话后,沈宜游才发现到账提示一分钟前就来了。
或许是因为全然没有期待,沈宜游并没有感到受伤,沉默着把钱转回了父亲的账户,备注“不用的,谢谢”。
沈宜游想告诉父亲,他本来也不会把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印成传单,四下发放,也从来都没想要高调地影响父亲的事业。
但一是不知怎么开口,而是父亲大概也没有兴趣听。
沈宜游时常怀疑有些人天生有亲情运势,所以能拥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在关爱中长大。
可是很多人都并不能拥有这么多。
沈宜游从父母那里获得了生命和充裕的物质,已是一位幸运儿,不必再做更多要求。
沈宜游谈恋爱的选择也像一条旁门左道,同时有温暖庇护,以及曲折伤害。
李殊的怀抱如同一方布满荆棘的爱塌,沈宜游卧于其上,有时行巫山云雨,诉悱恻衷肠,也有时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但即便李殊离完美无缺非常遥远,沈宜游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宜游总是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又好像永远只能因为李殊一个人而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他把转账的提示删了,重看了一次昨晚李殊发给他的一大堆短信。
既因为李殊接连不断的、像小孩子一样的琐碎抱怨而想要笑出来,又因为自己对李殊沉重的、泥泞的、割舍不去又难以启齿的爱意而想要哭泣。
沈宜游想,如果李殊是个爱情白痴,那他也是。
如果李殊谈起恋爱很差,沈宜游也很差。
如果李殊没有给沈宜游体贴,那么他也并没有付出多少耐心,放很多心思。
重新开始谈恋爱的话,沈宜游又想,要先给李殊更多信心,或者见更多面,说一些会让李殊感到开心的话,或者应该坦坦荡荡地向李殊要更多,不做逃兵。
他再也不想要李殊孤零零地在晚上等在路边,听到自以为是的人说出口的难听的话,最后一个人离开。
在冷气太过充足的卧室之中,照在地毯和被褥上的午间阳光都仿佛充满寒意。
沈宜游眼里涌起的水雾长久不散,一个字母一顿地给李殊写消息,问李殊:现在可不可以接电话。
李殊很快就回过来。
“你起床了。”他说,声音有点不自然,好像在不好意思一样。
“我几个小时前就到了,”没等沈宜游开口,李殊又像是在扯开话题一样,自顾自地说,“刚开完一个会,正在休息,不过不能休息很久。”
沈宜游说“嗯”。
两人安静了几秒,沈宜游叫李殊名字。
“李殊,”沈宜游说,“你在哪里?”
“……”李殊沉默少时,说,“纽约。”
“哦,”沈宜游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攥着被子,垂下眼睛,低声对李殊说,“本来说好了,等你上市结束再见面,而且你现在又很忙……”
因为有些犹豫,沈宜游说着便停了下来,而李殊没有说话,静静地在电话那头等着。
等到沈宜游鼓起勇气,告诉李殊:“不过我还是好想来找你。”
“想见你。”沈宜游说。
李殊那头安静了很久,才对沈宜游说:“好的。”
他说“我不忙”,又说,“你来。”
李殊不愿意挂电话。
他想和沈宜游一直通话,说不断线的时候,他做什么事,都像把沈宜游放在口袋里,会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这种说法愚蠢得近乎离奇,但沈宜游没有忍心拒绝。
后来李殊要会见律师,只能挂断,沈宜游便给合作的策展人罗宾斯打了一通不长也不短的电话。
沈宜游告诉罗宾斯,自己要出门几天,去陪男朋友,挽救一下感情。
罗宾斯祝他一切顺利。
这天傍晚,沈宜游刚走进机场休息室里,金融媒体的软件突然推送了一则重大新闻:吉纳西斯环保科技公司遭前雇员莱顿·艾迪起诉,价格认购和上市程序已暂时中断。
艾迪声称,他担任吉纳西斯首席工程师期间,曾与吉纳西斯的ceo,他的雇主李殊探讨过某项清洁能源技术构想。
此次吉纳西斯新推出的清洁能源产品中的核心科技,即是窃取自他的创意。
目前,莱顿·艾迪已向法庭申请保存证据,并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控诉前雇主李殊的专治和独裁。
新闻下方的相关链接中有一些分析员的评论,沈宜游打开看了几条,评论文章也是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