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后,苏木终于彻底穿好了衣裳。
  她没有洗头,屋中浴桶中的水不用急着立马便倒出,所以穿戴好衣物的苏木直接便从侧室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经历了这么一遭意外,徐晋这会儿早已没有什么闲情再留下来观看苏木的反应。
  苏木已经沐浴完毕,他直到听到人开始朝里侧走去的声音,这才敢张开双眼。见人将里屋与外屋之间的纱帘放下,知道这是打算就寝的缘故,徐晋提着的心稍稍松了松。
  往日中苏木就寝时其实并不会放隔间之间的纱帘,而今日之所以会有此举动,全是因着她准备要看某人信件的缘故。
  说是欲盖弥彰也好,做贼心虚也罢,总之把纱帘放了下来,苏木的心稍微的定了定。
  信封背她锁在了柜子里,这柜子是苏木往日中放置贵重物品的地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这一次,苏木的神色倒是淡然了许多。
  屋内的烛火有些弱,对纱帘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徐晋看不大清。不过,既然她已经“打算”就寝,徐晋自然也就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直接从房梁上小心的翻了下来,待在原地仔细确定了外方与里面都没有了什么动静,徐晋这才轻轻的来到了门口,随即小心翼翼的将屋门拉了开去。
  松萝是顾聿买回来的婢女,苏家药铺中的许多杂活都是她在收拾,所以总要睡得晚一些,她的屋子在前院药房的隔壁,每晚临睡前,她习惯性的会检查一下有哪些地方还未做好再休息。巧的是,徐晋这边刚从苏木的屋中溜出正小心的将屋门给带回,便碰到了正打算巡视一圈就回屋的松萝。
  “什么人!”一个身影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自家院落,看样子似乎正打算破门而入,一眼见此,松萝几乎是想也未响便呵出了声。
  徐晋没想到自己会暴露的这么突然。尤其是,苏木刚才在屋中沐浴完毕,而他又被人在其门口抓个正着。
  这若是被抓住,他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尽管他本身这事便做的不光彩。
  苏木坐在床上刚将书信看完正不知如何是好,松萝突来的一声呵斥,却是将她吓得下意识的将书信藏在了自己身后。
  “不要跑!”徐晋穿的是夜行服,脸上蒙着面,既然被发现了,断没有还留下来被抓个现行的道理。是以几乎是松萝的话一落,他随即便朝一侧跑了去。
  见来人要跑,松萝也没想那么多,她直接抄起了一旁墙角的家伙便追了上前。
  徐晋学过功夫,虽算不得多精湛,可对付一般的人并不成问题。松萝是个姑娘,还是一个看起来脸上有些浮肿的姑娘,他一开始并没有将对方当一回事。可是,当松萝眨眼间便来到了他的眼前拦住他的去路且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东西掷过来时,徐晋才惊觉,他似乎小看了苏木家中的这么一号人物。
  “淫贼,你往那儿跑!”松萝还记得苏木说过要泡久一些,而她一来就看到了这人趴在自家当家的屋前,谁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一念及此,她的双眼怒火顿时又深了几分。
  眼前之人出手迅速,招式自成一派,显然是练过功夫的。不过,从出手的力道来看,似乎又很是一般,松萝是苏木的人,徐晋不敢伤了对方,因此与对方交手时多少有些顾忌。松萝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出手的招式越发的狠准起来。
  屋子里的人影正在往门口走来,徐晋与松萝交了会手,担心暴露,徐晋狠了狠心,索性将自己手上的戒指对着松萝按了一按。
  松萝毕竟是一介女流,能钳制徐晋这么久,全是占了招式的方便,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暗手,是以尽管听到了动静,但她的身体反应却慢了大脑一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中招随后无力的倒了下去。
  同一时间,“咯吱”一声,苏木将自己的大门快速的打了开来。
  从听到松萝惊呼到反应,她并没有用上多少时间,家中可能遭了贼,作为当家人,苏木自然不会让松萝一个人在外面面对。
  徐晋前脚解决了松萝,哪曾想苏木会那么快就把屋门打了开去。
  毫无准备的,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眼。
  这是一双及其深邃又明亮的眼眸,眼中有意外,有羞愧,有讶异,更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而这样的目光,苏木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
  她连忙上前了一步,“是你!”
  徐晋不知道苏木是否认出了自己,可今夜这情况,实在不是两人相认的好时机。他几乎算得上慌张的避开了苏木的注视,随即找准方向便想离开。
  见人想跑,苏木想也未想便从门口超前又走了几步,呵斥道:“给我站住!”
  这似乎是徐晋第一次听到苏木这样严厉的语调,以至于他完全是下意识的顿了顿自己的脚步。可是,待他稍稍的回过神来,意识到苏木此间不过才说了两句,且话中所指并不明确之后,徐晋来不及回想对自己反应,他重新吸了口气,抬脚便欲继续往墙角去跑去。
  苏木没想到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人竟然还要离开。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且就凭对方看了自己想躲这个反应,她也完全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徐晋!”
  “我知道是你。”
  又是两句,两句中,前一句还带着几分呵斥的意味,但这后一句,却是瞬间回归了平静。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苏木平淡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仿若在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那般的自然。
  这一下,徐晋终于彻底的停了下来。
  想着自己之前刚做过的事,徐晋的神色有些尴尬,事情发展至此,苏木总归是认出了他,他再欲盖弥彰下去,落在她的眼中反倒是成了笑话。
  他强行定了定自己的神色与心绪,略微有些干涩的道:“......怎么认出我的?”
  “呵。”见面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一句,苏木冷笑了一声,她并未回答徐晋这个问题,反问朝着倒在地上的松萝走了过去,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都用上了暗器还没逃掉,徐晋脸上赫然骤起,他干咳了一声,解释道:“中了迷针而已,明日便会转醒,没有什么大碍。”
  怀中的人气息如常,苏木闻言,气极反笑,“怎么?有胆与我写信,没胆见我一面?”
  左右身份都已暴露,院子里的人又是中了他的暗器才致昏迷,为了不让苏木吃力,徐晋弯下身子从她的手中将松萝接了过来,“不是。”
  心知自己理亏,真要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徐晋便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趁着苏木还没开口时问道:“她的屋子在何处。”
  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人,表情管理已经十分运用自如。苏木虽猜到了徐晋在心虚的转移话题,可瞧对方那正经的神色,她余下的话到了嘴边倒是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唯冷声应道:“前院东厢。”
  “嗯。”能躲一时是一时,瞧苏木这反应,若说徐晋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
  松萝中了银针,一时半伙醒不了,前院的大黄听着后院的动静早已吠了起来,不过在看到苏木的身影之后,倒是乖乖的安静了下去。
  苏木是匆忙的从屋中出来的,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关于这点,徐晋其实早就发现了。他将松萝送回屋子的时候苏木一路跟着,等到将人安顿好之后见其似乎并没有要回屋添衣的打备,他想了想还是对着正在给松萝垫着被角的苏木开了口,“你......”
  苏木将松萝的被子搭好,闻声并未多看徐晋一眼,却道起身道:“走吧,去我的屋子。”
  山上山洞那晚她已经确定了他是太监,那么会不会对自己不轨这事,苏木其实一点都不担心。
  既然要回屋说话,徐晋还未出口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他今夜来此,目的没达到不说,还暴露了自己,瞧苏木的神色,也没多少欢喜,反而是一直冷着个脸,这让徐晋心下未免忐忑了起来。
  不过,他适才那般反应,她一会儿若是问起,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苏木的屋子在苏家的最里侧,一旁是苏林与顾聿的屋子,但这两人今早才走,是以这会儿屋子都是黑的,并没有人。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寒意,苏木并不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所以回屋后的她在对着徐晋说了一声坐之后,随即也就进了内室,紧接着,在给自己随便穿了件外裳再从一旁的柜中拿了一包东西之后,她这才走了出来。
  徐晋蒙面的纱巾已经取了下来,他其实有许多话相对苏木说,但这会儿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是好。
  刚沐完浴的苏木身上还带着几分药草的味道,她在桌前坐下的时候,徐晋的睫毛轻微的颤了一颤。
  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苏木也没心情去烧热水泡茶招待某人,她抬了抬自己的眼皮,看着在自己对面坐着笔直的人,率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小河村离开之后,我有让人关注你的消息。”
  这个回答倒也规矩,虽然让苏木有些别扭,不过目前主要的问题并不在此,是以她继续问道,“那今夜是怎么回事。”
  “我......”前一刻徐晋还在担心的问题,苏木这一刻随即便问了出来,徐晋话语一噎,顿了一顿。
  见对方犹豫,苏木反问:“不好说?”
  “不是。”徐晋不愿撒谎,但若是直言自己适才在其沐浴时就在屋中,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苏木的反应,因此,思忖片刻过后,他也只有昧着良心略微有些尴尬道:“我只是......”
  “只是想来看看。”
  “看看?”苏木被徐晋这套说辞逗笑了,她将双手环在胸前,“那适才见了我,你跑什么跑?”
  说起这个,徐晋面上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他讪讪的解释道:“你那婢女,说我是淫贼。”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之所以跑,还是怕苏木知道他之前就在屋中,不过关于这一点,徐晋却只能将其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任何人都不会告诉。
  松萝呵斥的时候,苏木是听到了的,若不然也不会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徐晋的话说了一半,余下一半,光凭其解释的话,倒也说的通——
  他关注她的信息,知道她来宋城发展,许是前来探望,又许是有事相求,可凑巧被人发现,未免暴露,便急于离开。
  缕清了思路,苏木缓缓眨了眨眼。再一品味某人这最后一句话,她紧绷着的脸几不可察的松了一松。
  “阿铭如何了。”
  眼前之人没再就今晚的问题深究,徐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阿铭没事。”
  “遇到了麻烦?”
  “......”苏木的话题转的有些快,但不得不说,其看问题看本质还是十分犀利。
  徐晋给苏木的那封信其实没有提及什么多余的事,他主要是和其报了平安,再关心了一下她近日的生活,信的最后,顺带提了一句不日或许会路过宋城,真说起来,也不过是封寻常的家书而已。
  苏木原以为对方信上说会路过宋城是数日后的事,没想到收到信半日不到的功夫,这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可以给她写信,这说明人是真没事,但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住址,以及为何会路过宋城,这却成了苏木看完信后疑惑的两个点。
  遇到了麻烦这个猜测,是苏木分析之后得出的,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这么猜猜,竟然便猜中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徐晋目前要解决的事不过两点,前者关于宋城,他已经有了思绪,而至于后者,一时之间,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
  “你一个人?”
  两人前后说了这么些话,这是徐晋第一次感受到苏木在关心他,他心情未免一好,连忙解释道:“不是。”
  “我有手下替我做事。”
  “哦。”再见徐晋,苏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对方这身子似乎比之前最后见的那次又瘦了一些。
  徐晋之前见了她就跑,说实话,她心底有些生气。
  既然想来见她,来了又走,这是几个意思?
  她要是没感受错,对她有好感的人是他不是她吧?
  早前小河村那些眼神,那些举动,和那些欲言又止。她活了二十几年,没吃过猪肉总归是还看过猪跑,虽然一开始有些不可思议,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随着后来的接触,尤其是在山洞临别的那番话,她就是再蠢,也发现了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又是写信又是夜探,还怕她发现而欲溜走,可真当两人坐下谈话了,徐晋这表现,又让苏木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去?
  这反应,真的是对她有好感?
  苏木哦了一声之后就没再主动开口了,屋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姑娘,桌子下方徐晋放在大腿上的手略微的紧了一紧。
  “听说你最近在做药材买卖?”
  苏木点了点头,“那场大火烧了房子,总归要修新家,想了想也就搬到了宋城。”
  “忙活了一阵,生意后来有了起色,也就在这边买了房子,落了户。”对自己一开始那两三个月的艰辛,苏木此间只字未提。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的地址,对于其这期间内发生的事,徐晋多少还是有些耳闻。
  还是那般要强的性子,不愿服软。
  但苏木不愿说,徐晋也就不细问,他配合着她道:“现今叛乱初定,药材不似之前那般需求巨大,可有想过做些旁的?”
  徐晋提到的这点,苏木自然是想过的,但这会儿她却没有接对方这话,反而道:“先不说这个。”
  “?”
  在徐晋狐疑的眼光中,苏木从自己的腿上拿出了之前在内室拿的东西将其放在了桌上,随即推了过去。“这个。”
  徐晋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当初你与阿铭离开的时候,我家废墟下的银子,是你们留下的吧。”话虽然是疑问的话,可语气却是肯定的语气。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