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还有几分不太肯定,那么秋荷的故事一出来,今晚这烟花和表演究竟是谁安排的,答案已经是不言而喻。
  河岸的百姓们作为看客,看的是秋荷的故事,站的是秋荷的角度,见那双腿有疾的男人如此不识好歹的拒绝,大家瞬间气的义愤填膺了起来,但当后面看见了那名男子的结局,众人未免又纷纷的喝起了彩,大呼痛快。
  可是,此间也只有一个人,这会儿的心情并不像众人那般愉悦。
  旁人或许只看到了那双腿有疾的男子毫不留情的拒绝,但苏木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别的东西。
  顾聿喝了壶酒,不胜酒力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楼下如此喧闹的动静都没能把他唤醒。
  看完了烟花又看完了皮影戏,今晚在淮河边散步游玩的百姓可谓是一饱了眼福,因着对背后安排今晚这些事的贵人还保有期待,所以此间河上表演完了好一会儿,众人都还没离去,大家三三两两的在河边坐了下来,要么是等着看还有没有后续,要么则是索性开始谈起了今晚自己的感受,好不热闹。
  天色渐晚,能做这些事,说明某人是知道今日是她及笄,苏木不相信徐晋仅仅只做这两件事就完了。但顾聿既然醉了,她自然不会一直留在祥岳楼。是以皮影戏一完,她很快去外方唤了小二前来帮忙,打算带人先回去。
  小二很快来了,不过,她们来时走的路,谁也没想到顾聿竟然会喝醉,所以等到下了楼,倒有些难办了起来。
  苏木寻思着去外面叫辆马车,或是轿夫,至少把人先弄回去再说,祥岳楼或许也是看出了她们的难处,遂在一旁主动提议差人驾车送她们回去,对此,苏木想了想后当即便同意了。
  有了马车,苏木等人瞬间方便了许多,祥岳楼和苏家隔的本来也不远,是以没多长时间,便到了地方。
  松萝有伤,顾聿是小二帮忙送回的屋,苏木最后特意给了小二一块碎银,等把人送走,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戌时三刻。
  松萝在屋子里照顾顾聿,四人还没洗漱,所以苏木回家后去了厨房,打算烧一锅热水。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可某人似乎依旧一点要出现的迹象都没有,这让烧好水的苏木未免都有些疑惑和自我怀疑了起来。
  莫不是...她自作多情?
  “阿姐,水好了吗?”人未到,声先至,还没进厨房,苏林便唤了起来。
  苏木快速的敛了敛目,回道:“好了好了。”
  苏林被苏木撵去外面给顾聿抓了些醒酒的药,这会儿正拿着药草进来,看着锅中隐隐做沸的锅中热水,再一看一旁小灶受余火影响冒着的袅袅青烟,他笑了笑,“刚好,我这药也抓好了。”
  苏木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那你当心些烫。”
  认药抓药熬药是顾聿交给苏林最基础的东西,这半年多时间过去,看大病或许苏林还差火候,可醒酒药这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听着苏木的话,苏林对着苏木点了点头,“阿姐放心,阿林省的。”
  说罢便从一旁的小灶上用帕子轻轻的将药罐盖子掀了开来。
  伴随着药草的先后下锅,厨房中很快就飘出了一股药香。
  疑惑不过是瞬间,有苏林在,苏木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她也懒得再去想别的东西,这两日累的够呛,今晚她还得好好的沐浴一下,去去晦气,也洗洗尘。
  想通了这一点,苏木和一旁忙碌的苏林对视了一眼,两姐弟没再多说什么,但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同一时刻,和苏家较为和谐温馨的氛围不同的是,隔壁徐晋的院子,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徐晋怎么会来救人,苏木并没有多问,而鉴于苏木对对方的态度,松萝一时也没来得及把徐晋就住她们隔壁的事告诉苏木,于是,苏木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她适才疑惑的人,其实就在她家隔壁住着。
  汪荃受徐晋的吩咐外出办事,此时正在书房有些心虚的站在自家大人的身前,他从胸前掏出了一个瓶子,小心的递了过去,“大人......”
  “这是宋城据说最......”
  徐晋冷幽幽的看了汪荃一眼,“宋城最好的,不是苏家药铺么?”
  “不...不是。”自家大人对这苏家有多特别,汪荃心底清楚,若是要对方知道他去为大人求药,届时暴露了大人的情况,汪荃的心颤了颤,觉得自己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他连忙解释道:“这是宋城医药世家中出售的,他的价格最贵,效果应不会差。”
  徐晋闻言扫了眼眼前的东西,屋子里的烛火今夜点的不多,他的双眸泛了泛,须臾之后,他缓缓开了口,却是道:“下去。”
  汪荃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下去二字是这般悦耳,他连忙应了句“是”,接着便退了下去。
  隔壁院子的烛火还亮着,说明人还没有睡。女子及笄是大事,徐晋原本打算哪怕再受白眼,也要替苏木好好庆祝一下,这该有的流程,那是一个都不能少,可谁能想到,苏家一家人全然把这事当成了普通的生辰,连迎宾开礼有司都没有,这下一来,他准备的许多东西便用不上了,只得临时调整。
  再加上,他今日这模样,实在是不宜出现在人身前,所以全程下来,徐晋也只在暗中陪了苏木一路,连个面都没有露。眼看着这都戌时了,再拖下去,今日可就得过了,徐晋眨了眨眼,双眸渐渐深邃了起来。
  松萝手臂受伤不宜搬动重物,苏林的年纪又小,所以为了能好好的沐浴一番,苏木最后并没有在自己屋子里洗漱,而是去了药房。
  药房是顾聿医治病人的地方,当初松萝就是在这间屋子被顾聿用了好几天才救回来的,此处的浴桶有过专门的设计,直接是坐在了底盘很低的小灶上,等到烧好了水,病人则在里面踩着特制的隔绝桶和锅底的踏板受药气沐浴熏蒸。
  由于顾聿接待病人有些规矩,于是至今为止,这个特殊的浴桶也只有松萝一人用过而已。
  清水也不用提,浴桶上有一根竹管可以放水,水也可以不用倒,浴桶底下便有一个塞口。打开就能放水,苏木要做的,只需把水烧热就行了。
  徐晋估摸着苏家大部分人都睡了,终于鼓起勇气翻墙过来时,已是亥时一刻。这个时候,苏木刚好沐浴完擦着头发从药房出来,谁知她一出来便看到了一个人影站在她的屋前。苏木眼疾手快,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连忙往后退了数步,躲到了一旁屋檐的柱子后面了。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哪怕如徐晋,也不例外。
  他的身子本就残缺,且年纪还比苏木大上那么多,如今也只有外面这副皮囊稍稍看得过去,若是连这都没了,徐晋实在是不知道,苏木还能图他什么。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今晨不过是去看个长筒的功夫,他竟被然会被意外燃着的长筒给伤着,现下他的有脸颊带着伤,一侧的头发也焦了一些,如此模样,徐晋哪能不忧虑?
  苏木的屋子里还点着灯,其他屋子的倒是都灭了。徐晋在人屋前顿足了一会儿,他想亲口给人说说话,可又怕苏木看到他这模样嫌弃,此番纠结了好久,终究有了决定,只见他轻轻的把自己手中抱着的盒子放了下来,随即扣了扣眼前的屋门,有些忐忑的开了口,道:“阿木?”
  “是我。”
  屋子里没有回应,也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徐晋只当苏木还在生他的气,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他复又等了一会儿,最后没回应他反而松了口气垂眸噙了噙自己的嘴角,语气不知不觉中便柔和了起来,“今日你生辰,我准备的匆忙,没能给你备下什么好的东西,你别气。”
  “等过些日子,我定好好补你一份生辰礼。”
  屋子里依旧没有回应,徐晋也没多想,他继续道:“你可有喜欢的或是想要的东西?我......”徐晋本想问苏木喜欢什么,可话刚一说出口,意识到这会儿纵使她有喜欢的东西,恐怕也不会和他说,再加上既要送礼,主动询问似乎还是差了些心意,遂很快便改了口,在原地无奈的笑了笑。
  “阿木,门口有个盒子,一会儿我走了你记得拿进去。”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里面的东西,有一些是我特意从宫中给你带的,宫中嫔妃和那些诰命夫人些都极为爱用,如何使用我也写了下来,你可以看着使用,之前一直没机会给你,原打算走的时候再给,今日反倒是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你说要让你消气,我没哄过姑娘,若是无意惹你生气了,你记得与我说,我定然立马改。”
  徐晋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话,说到后面,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啰嗦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一直没有说话,说到最后,徐晋抿了抿自己的双唇,他朝着里屋看了看,想了想还是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我......”
  “明日有机会再来,就先走了。”
  徐晋一个人把话说完了,苏木也在他的后面把他说话的神色看了个遍,见人要走,她双手环在身前,慢慢的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徐晋这边刚一转身,就察觉到了自己身后有动静,他双眼一凛顿时看了过去,可此间待看清对方的模样,他却是瞬间一滞留,讶异道:“你怎么......”
  苏木被徐晋这反应实在是弄得有些想笑,但她还是忍住了,接道:“我怎么在外面?”
  “这你问我?”
  是谁想来找她还在她屋前磨蹭这么久,又是谁连门都不敢进去,只敢在屋外絮絮叨叨,更是谁粗心的连屋子里有没有人都不确定一下?
  这事真要算,哪能算在她的头上?
  “我......”被人抓个正着,说不定之前自己犹豫的样子也被看到了,这让徐晋面色一红,当然了,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徐晋连忙侧了侧自己的身子,改口道:“门口的东西,给你的。”
  “天晚了,小心着凉,别再在外面,我先走了。”
  如果说之前,由于徐晋背对着苏木,因此一旁躲着的她只看清了对方左脸的样子,那么刚才徐晋明显闪躲的目光一出,苏木纵使想不注意,都难了。
  见某人说匆忙说完就想跑,这让本不太确定的苏木越发的笃定有些情况,她冷下了脸,呵道:“站住!”
  徐晋心下想走,可身体一听这话却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她,“我还有事要处理,便不多说了。”
  “转过来和我说话。”
  “我......”
  苏木不为所动,她甚至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语气骤冷道;“我只说一遍。”
  很明显,苏木是铁了心要看徐晋的情况。
  有了那么多次的前车之鉴,如今的徐晋,光凭苏木的语气便能判断出对方的他若是一意孤行,能面临什么样的结果,尽管他不想让苏木看到他糟糕的样子,可他也不敢继续惹苏木生气,最后,一番犹豫过后,他到底还是苦笑了一声,接着认命的转过了自己的身子。
  苏木之前无意间瞥到了徐晋的情况,这会儿对方转过了身子,她看的更加清楚,这早上见面时都还好好的,只有背后的伤比较严重,怎么一日不过的功夫,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她的双眸沉了沉,问:“你的脸和头发怎么回事。”
  既然被发现了,徐晋不再遮掩,他看起来十分大方的冲着苏木笑了笑,“不小心弄伤了,没什么大碍。”
  “不小心?”托顾聿的福,苏木能判断出许多种伤口的情况,徐晋的伤,非刀非箭非利器所致,周围泛着一层青,头发还没了一截,这模样,再和今晚看的烟花一联系,苏木心底很快就有了判断,她也不多问,直接冷着脸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如此,你还要说是不小心?”
  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宠辱不惊惯了的徐晋,到这一刻才猛地发现,他算是彻底的栽在了苏木的身上。
  明明这话也没多威严,可他就是怕了。
  他叹了口气,“是不小心被□□伤的。”
  苏木双眸微动,和徐晋的叹气不同的是,她气的倒吸了口气。
  “今晚的烟花,是你让人放的?”
  “是。”
  “皮影戏也是你安排的?”
  “是。”
  “行啊你。”苏木被气笑了,她往人身前走了两步,“还会编排起我了。”
  “还给自己弄了个‘大快人心’的结局?可以啊你。”
  徐晋被说的有些心虚,“我不是......”
  苏木环着手站在了徐晋的身前,她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下颌,打断道:“不是什么?那叫秋荷的人,你不是指的我?那双腿有疾性格怪异孤僻的男的,不是你?”
  “我可还不知道,你这般有本事,还能编出这样的话本。怎么,你以为,在话本里给我编一个好结局,给自个儿编个悲惨至极的结尾,我就会消气?”
  徐晋赫然,他不好意思的看了苏木一眼,解释道:“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没想......”
  苏木冷哼了一声,懒得听徐晋具体的解释。
  “话本的事我后面再跟你说,现在先说你这伤怎么回事?烟花好好的为何会伤着你。”
  烟花好看是不假,可若这是徐晋受伤换来的,再好看的东西,苏木都不会稀罕。
  徐晋气势弱了一弱,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下人没个轻重,不小心点燃了一只,凑巧对着我的方向......”
  听起来不是故意的,可苏木的脸色却也没看好到哪里去。
  她转过了身子,只说了句“等着”,便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药房走了过去。
  苏木的话,徐晋不敢不听,他隐约猜到了苏木要做什么,心下是又欣喜又忐忑的期待了起来。
  苏家的院子不大,苏木很快就从药房出来,重新走到了院子里。看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她心底哼了一声,面上却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动。
  “拿着。”手上是一个木盒,苏木直接递到了徐晋的手中,“早中晚各一次,这是表叔治疗烧伤烫伤的良药,你的情况只是看起来吓人,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