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已经察觉出了一旁陛下的面色越来越是难看了,见状实在是不敢继续耽搁,只撑了最后一丝胆量,赶忙趁着这个机会开了口:“不敢得赏,主子您那蛋糕……若是有剩下的,能赏给小人一块儿,小的便是修了八辈子福分!”
  苏明珠闻言一笑,只当这是宫里顶尖儿的人精子,故意寻了要蛋糕这么个由头讨好,架下了没东西赏赐这话。
  因此她便也没多想,只当真亲手切了一块蛋糕给他递了过去。
  “哎呦!谢主子赏!”魏安只乐的眉开眼笑。
  “行了,谢了恩就下去!”赵禹宸面无表情,旁人都以为他这喜出望外的表情是故意在主子面前架趣讨好,但只有他才真正知道,魏安这小子当真就是纯粹为了这么一块蛋糕!
  他若是去听听,这小子的心里指不定就正吸溜吸溜的流口水呢!
  魏安心愿得偿,果然再不耽搁,利落的一声答应,便美滋滋的退了下去。
  留下赵禹宸叹了一口气,发觉明珠这儿只满心留意起了魏安送来的甜果酒,连他都不看了,便忍不住的将自个带来的生辰礼物也拿了出来,朝着对面推了过去。
  苏明珠嫌弃这小小的酒盏一次一口,喝的实在是小气,便先叫白兰换了敞口的大杯子来,先将手旁酒盏里的果酒倒进去,再拿了一旁的小酒坛一股脑加满,当成饮料似的一次喝了几大口。
  “怎么觉得和方才味道不太一样了呢?”喝罢之后,苏明珠低声念叨了一句,只是赵禹宸的礼物已经推了过来,便没多理会,又几口喝完了,才伸手将木盒打开——
  里头竟然还是一只背上镶了各色宝石的小金蟾。
  苏明珠瞧着,便是一乐:“我又给你做了蛋糕,你又给我做了金蟾,还当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啊!”
  说着,苏明珠便也没细看,合上木盒,便打算收到一边儿。
  “不一样的。”看着苏明珠未曾发觉,赵禹宸便忍不住的开了口:“这金蟾……并非纯金,里头是木头刻的,外头涂了金粉。”
  “嗯?”苏明珠略微有点诧异,重新拿了出来,借着一旁的烛光一瞧,果然,重量手感都不太对,仔细看去,还能发现这金蟾其实做的十分粗糙,甚至于那背上镶的宝石都有些不甚平整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像宫里出来的手艺。
  苏明珠好像猜到了什么,果然,紧接着便又听见赵禹宸解释道:“这次的金蟾,是我亲手雕的,金粉也是我亲手所涂,都是练了许多次的,还有背上的宝石,我箭伤未曾大好,手下不稳,便放得不太平整,只是那胶极牢靠,硬撬下来,只怕会有些毁坏,库里再难配出这么上好的一套彩宝,便只得罢了。”
  苏明珠瞧着便是一愣,手下轻轻的在小金蟾的背上一点点慢慢抚过,想起赵禹宸实际上右手还受着伤,面上便忽的复杂了起来。
  赵禹宸却并未发觉一般,面上还带了笑:“上一次,你说蛋糕是你亲手所做的心意,我却只是那银子便能换来的玩意罢了,朕想了想,其实你说的有道理,这一遭,便也特意亲手做了,亦是当真有心的。”
  苏明珠愣愣抬头,看着面前相貌俊美,且满面真挚的赵禹宸,只觉着眼眶与额头都有些隐隐的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不停往上涌着似的。
  她顿了顿,张张口,声音也有些迟钝发涩:“小殿下……你再这么有心,我只怕要当真按不住了……”
  他们刚刚相交之时,赵禹宸还是太子,明珠有时候,是会故意叫他一声“小殿下”的。
  只是那时候,都是玩笑戏谑居多,口气语调也都是轻快脆亮,莺鸟脆鸣一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低低的,有些含糊,却又娇媚的……像是心口叫什么东西挠过一般,痒的难受。
  “明珠。”赵禹宸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待说些什么,却在月色之下,瞧见了她眼神迷蒙,双颊也都红的醉人!
  赵禹宸见状一愣,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酒盏,拿起一尝,果然,甜香可口,却是明珠该喝的果酒。
  这般说来……
  明珠方才倒在大杯里,又添了果酒一口饮尽的,乃是他的烈酒!
  第102章
  明珠酒量极浅,这个赵禹宸是一向都知道的。
  事实上,说酒量浅都算是夸奖了,苏明珠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量,乃是一位真真正正,一口就能闹起来的主儿!
  更莫提,他为自个带来的酒,乃是窖了二十余年的梨水白,入口醇厚,后劲儿却是最足的,便是他自个,也要细酌慢饮,一次最多饮了几盏罢了。
  更何况是明珠!且还是这般混在果子酒里一口喝了个干净!
  “明珠,你喝错了酒,这是醉了。”
  赵禹宸知道这酒后劲儿大,赵禹宸发现之后,便立即站起了身,立即与她继续开口道:“你醉了,这酒很厉害,一会儿要晕的,来,带你回去躺下。”
  “醉了?为什么会醉?”苏明珠皱了秀丽的眉头,声音有些迟钝,面上也是一派纯粹的困惑之色:“不是说,是果酒,不醉人的吗?”
  瞧着她说话倒是还有条理,赵禹宸倒是多少放下了一些心,倒也温声解释了:“果酒是不醉的,只是你方才不留神,错将我的酒倒进了你的杯子里,那是烈酒。”
  苏明珠认真的听着,又低了头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案上的酒坛酒盏,半晌,才忽的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你的酒……窝说,方才,怎么尝着,就不对劲呢!”
  说着,她像是有些难受,抬起头,憋了嘴,眼眶里带了湿意,眼角也隐隐透着红,撒娇似的埋怨道:“你怎的,也不告诉我……”
  看着明珠醉酒之后,这幅天真稚嫩如孩童一般的委屈神色,赵禹宸的心下便是猛地一软,仍旧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天色这么暗,我低头拿个金蟾的功夫,谁想的就这般巧呢。”
  “都怪你!”苏明珠却是打断了他的话,瞪大了水润润的眼睛,仿佛很是生气似的,扬高了声音又忿忿的重复一遍:“就是怪你!怪你!”
  赵禹宸虽然知道人喝多了之后是不讲道理的,但以赵禹宸的身份,从小到大,还当真没人会这样毫无理由,莫名其妙的训斥指责他。
  这种感觉有新奇,但是因为对他的是明珠,他却发觉自己竟也不觉着生气,回过神后,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还当真答应了:“好,都怪朕没发觉,来,起来,朕扶你回屋去……”
  可赵禹宸虽然认了错,苏明珠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愈发委屈了一般,对于赵禹宸伸过来的手理也不理,带了哭腔一般继续道:“都怪你……你为什么是皇帝,为什么是陛下……”
  赵禹宸的动作便猛地一顿。
  “我从前好喜欢你的。”苏明珠的话却还未完,抽了抽鼻子,哼哼唧唧,委委屈屈的:“我以前都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早恋过,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男朋友,从前,咱们明明那么好的……”
  苏明珠只觉着从丹田里往上涌出了一股激昂的热气,这热气一股脑的涌到脸上,又冲上了头顶,叫她的脑子里一边儿觉着昏昏沉沉,一边却又是纷纷扰扰。
  原本以为早就已经放下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便在这热气里一股脑的又重新泛了起来,历久弥新,历历在目,甚至于,连再看着眼前已然长的比他还高的赵禹宸,竟恍惚间,竟是忽的变小,又成了那个唇红齿白,脸颊还带着圆鼓鼓婴儿肥,会一本正经的劝她说“你当心些!”的小殿下。
  也是,她如何能不记得呢?
  虽然细论起来,她是活了两辈子,但是上一世,她的记忆里最多的,却只是干净到叫人心慌的病房,父母当然也是疼爱她的,但是每每出现,眼神里却都会带着止不住的担忧与惋惜,柔声细语的问她想要什么,不论合不合理,只要家里能做到,只要不会影响她的病情的,就都一股脑的全部,仿佛这一次不答应,下一刻就很可能再没有机会了似的。
  只是那又怎么样?她不能出门,不能旅游,不能上学,不能交友,唯一能做的,便是当好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关在精致安全的玻璃房里,去听旁人告诉她,外头的世界是多么不同。
  最后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时,她其实是怀着一种解脱的轻松的,但是心下却又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遗憾。
  她活这一遭,实在是太虚度了,她什么都没有自己做过,什么都没有亲眼看过,除了给父母家人留下遗憾之外,仿佛就没了任何其它的意义。
  她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真的应该走出去,交朋友谈恋爱,和别人说笑生气,亲眼看一看世界的各色风景,大好河山,哪怕会死得更早几年,也总好过就这般死水似的只活在这病房里。
  怎么可能忘记呢……苏明珠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就觉着有些难过——
  这些遗憾,她却都在曾经小小年纪的赵禹宸身上弥补到了,她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虽然只是小孩子玩笑一样的说着唯一的男女朋友,幼稚且随意的计划着日后先去翼然楼,再去五岳山的行程,但她却也是当真心怀着喜悦与期待的。
  “明明说好了……你只有我一个女朋友,我也只有你一个男朋友……我都想过,等你被废了…我就和爹娘说,和你一起出去,去康梁,去大漠,去翼然楼下的豆腐坊!叫你每天请我吃一种口味的豆腐仔……”
  苏明珠抽抽噎噎的说到这,就又生了气,一拍面前的小案,便伸出葱根似的指尖指向了赵禹宸,满面控诉:“你骗人,你不光是太子,你还成陛下了!你还找了别的女朋友!还不止一个!你不光自己找!你还要我替你找!你欺负人……你成了陛下就欺负人……你为什么偏偏是陛下,你是渣男,是混蛋!”
  原本在赵禹宸心里,以为再寻常不过,甚至是善待珍重的举动,此刻叫明珠这般一句句的控诉出来,他才彻底明白了,这到底对明珠意味着什么。
  他立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直到看见苏明珠摇摇晃晃,似乎想要起身,这才重新伸手扶住了她:“从前是我错了,我愚笨昏聩!我日后再不如此!”一口气说到这,赵禹宸又弯下腰来,一双星眸认真的盯着面前的人,一双星眸之中好似闪着火光:“我以后再不找旁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我日后一定陪你去看翼然楼,请你去吃豆腐仔!明珠,你回宫来,可好?”
  苏明珠闻言,缓缓的眨了眨眼睛,满面的沉思之色,倒像是当真在认真考虑似的。
  赵禹宸微微紧了紧手心,眸中闪过一丝紧张。
  “哈哈,骗你的!”在赵禹宸的目光下,苏明珠沉思良久,才忽的满面狡黠的笑了起来,将手挣脱出来,笑嘻嘻的对他扮了个鬼脸:“我才不信你呀,你是皇帝哎,谁信了你话,谁就是蠢!就是笨!蠢笨笨!”
  “嘿嘿,我又好看又聪明,才不……才不笨,唔——”说着,没了赵禹宸扶着,摇摇晃晃的,便要一头从竹榻上栽下来。
  当心!赵禹宸顾不得生气,连忙伸手,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酒劲儿当真泛起来了,苏明珠的面颊红的只如朝霞一般,都已在漫到了脖下,整个人也都没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倒在他的怀里。
  都成这样了,她嘴里还在笑个不停:“你想,骗我回宫去,这时候……说得这般好听……让我心软了,日后你,你再反悔!我……我就惨了……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我才不上当!”
  对着这样的明珠,赵禹宸还能怎么办?
  他也是糊涂了,知道明珠醉了,倒与她在院子里说个什么劲儿?
  看着靠在他怀里,一块暖玉化开了似的人,他摇头笑笑,试了试,扶着肯定是不行了,干脆一弯腰,一手绕过背后,一手抱了双膝,便将她轻轻巧巧的一把抱了起来。
  “啊……”
  直到被悬在了半空,苏明珠才后知后觉的叫了一声,又很高兴似的笑了笑,走了两步之后,忽的又皱起了眉头,扭头埋进了赵禹宸的颈窝,蹭了蹭,便传来了可怜兮兮的声音:“头晕……”
  “你,你别动!”赵禹宸咬了牙关,一字字,仿佛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因为抱不动,而是她这么一扭,赵禹宸只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脊梁骨上走了一圈,麻酥酥,又像是难受,又像是舒服,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手上就莫名其妙的有些发软,身子都一下子僵硬的石塑一般,动也难动。
  好容易略微缓了过来,赵禹宸唯恐再来这么一遭,他说不得就要将人给撂到地上了,因此丁儿点不敢耽搁,只深吸了一口气,便匆匆往前,几步进了屋内,寻到了放在墙下的架子床,将她放了下去。
  “小殿下……小殿下!”赵禹宸正要转身去喝口水压一压,苏明珠忽的拽住了他的衣袖,眸子闪亮亮的,仿佛在说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小殿下,今日一过,我就十八了!”
  赵禹宸擦着额角的汗珠,有些没好气:“对,十八了,朕昨日就十八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明珠就轻轻的笑了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了不起的,我这次活到十八岁了呀……上一回,我上一回……就差一个月,就也能过十八的生辰了。”
  听着这话,赵禹宸的心下便也忽的一沉,接着,又有些莫名的酸。
  “是,你活到十八了。”赵禹宸在床边坐了下来,声音柔的如温水一般:“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光能过十八的生辰,日后还能过二十八,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六十八,直到耄耋之年,头发白的雪一样,过到你自个都记不得自个改过几岁才罢。”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一句句的说下来,便也好似一股清泉一般,苏明珠一点点慢慢的停了口。
  “那可真好……”她高兴笑了笑,就在赵禹宸的话语声中,一点点的安静下来。
  赵禹宸也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苏明珠慢慢的睡了过去,他的心中也渐渐的宁澈如一汪碧水。
  正是十五,月色似水。
  雾一般的清辉之中,赵禹宸轻轻伸手,帮她捋去了粘在面颊上的一缕青丝,声音低低沉沉,但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却是响的格外清晰:
  “你不必怕,朕不骗你,不逼你,不论如何,赵禹宸都总护你一世太平,一生安乐。”
  “这一次,朕绝不失约。”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明珠(果断):谁相信了皇帝,就是蠢!就是笨,就是蠢笨笨!
  半年后——
  苏明珠:我……我,我才没有相信你咧!
  第103章
  酒醉的人,是很难睡的安稳的。
  苏明珠从前虽也喝过酒,却都只是几口果酒就停下,因此所谓的喝多,至多也不过是一种陶陶然的微醺罢了,不但不怎么难受,甚至于还有几分舒服。
  细算起来,苏明珠这是第一遭真正的喝醉,也是第一次知道,喝醉了之后,竟然是这般难受的!
  才闭了眼睛没安稳一会儿,苏明珠便难受的又醒了过来。
  说是醒过来也不太对,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分明是就在床上躺着,但是她却觉着自己像是还在不停的转圈一般,头晕目眩,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