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到处张灯结彩。宫中设宴,宴请百官,自然是隆重非常的。大红的灯笼从宫门口一路挂到内宫, 宫里宫外的人聚集在此。人多眼杂的,宫中禁卫都增了一倍不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一炷香巡逻一圈, 肃穆非常。
长安陆承礼等人就跟着周和以走,就自在便宜得多。
现在离开宴还早,外头那些官眷要全部进宫,至少等一个时辰之后。而后一个一个去给宫中的贵人见礼,又是一个时辰。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午时都不定能喝上一口热茶。周和以不耐烦这些,直接带长安去他以未出宫建府前的宫殿稍作歇息。至于见宫中贵人这一套流程……
他溧阳王未来的王妃,除了皇后有必要,别的人,尚还没资格劳动她。
长安可不知周和以心中所想,因宫里除了武德妃的鹿鸣殿,她别处也不大认识。周和以带她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若知这厮自个儿任性,还带着她一起不规矩,估计又得翻白眼。
说来,这还是长安穿越到这个世界,头一回见识古代宴请百官的大型宫宴。
真正见识到才知,这类的宫廷设宴,从来就没那般简单的。处处是宫人侍卫,为了不出差池,是恨不得设下千万双眼睛盯着。你哪怕只稍稍一走动,走错了一步,就立即有无数双眼睛盯过来询问,再把你带回原地。像影视剧里所说的,主角嫌闷,独自一人四处走动走丢了,金手指罩顶一般偶遇各种大人物的情节什么的……
照现如今这赤.裸的现实看来,果然是胡扯八道。
长安忽然忆起,书中姜怡宁醉酒,醉醺醺边走边吟诗,与偶然路过的周修远的第一次‘御花园情不自禁’的剧情,忽地古怪一笑。众目睽睽之下野/战,男女主果然不是一般人。至少,这等脸皮是足够厚的。
旁边陆承礼扭头看一眼长安,见她低下头便挪开,目光放远。
……
飞来轩在南边,修缮的精美,环境十分清幽。
换言之,非常僻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不过想想也知,就周和以这种不爱受束缚的性子和野猫一般难以捉摸的习性,也不太可能会去热闹的地方呆着。
随周和以踏入飞来轩,入目便是大片的花树。
如今也算是早春,有些树木抽芽,点上了绿色。大多还是光秃秃的,天儿依旧很冷。飞来轩地处僻静,占地很大。院中景致布局十分的有周和以的个人特色,大,空旷。从正门进来,仿佛这是宫里的隐居之地,静得只听得到鸟鸣。
盖因周和以不喜,飞来轩素来是不用地龙的。不过今儿女主子到了不一样,方自仲未进宫前,便早早命人将地龙先烧起来了。此时一进屋,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
长安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暖暖肚子。
陆承礼就坐在长安身侧,头上的帽子戴着未摘。定定地盯着手中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宫人鱼贯而入,冒着热气的各色点心呈上来。周和以敲敲长安面前的桌案,长安抬头,他推了一叠过来,示意她多吃一些。
长安虽不曾参与过宫宴,也知宫宴上吃食大多都只是摆设。为了不在御前失态,基本不会动几筷子。所以,宫宴就等于饿肚子。于是也没交情,就着茶水多吃了几口。
没一会儿,就有一宫人小跑着进来禀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寻周和以。
周和以眉头蹙起来,刚要问是谁。就见不远处不请自来的来客已自己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男主周修远周德泽周涵衍一行人。
今日是元宵佳节,按照规矩该和聚一堂,无论出宫还是未出宫,皇子们都不能缺席。周修远因有事情需进宫一趟,早早就到了。此时手头事务处理了,闲来无事。正巧听说周和以进宫了,他们便过来小坐一番。
罗秀也在,贴身跟着周修远。
周和以一眼就看到落后一步,低着头的罗秀。看来,周修远对罗秀是颇为认同跟信任的,否则不会到哪儿都带着。周和以眯了眯眼,手指不自觉地敲击起桌案。嘟嘟的声音叫吃着点心的长安侧目,她抬起头,也看过去。
罗秀前些时候才因为陆承礼的事在周和以手中吃了大亏,若非周修远及时相救,他怕是不死也残。今日一见周和以,对上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罗秀镇定自若的神情就是一绷。
周和以只瞥了罗秀一眼就移开视线,端起杯盏,低头饮茶。
周修远几个人由远及近,踏入了屋内。坐在主位上的周和以也只是拱了拱手,连起身都欠奉。安王的眼神微微一黯,须臾恢复了温和,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周和以自小便是这幅不搭理人的德行。然而不管多少年过去,他们还是无法适应。
周和以则仿佛没看到这群人脸色,抬抬手,示意几人随意坐。周修远点点头,就挑了个位置随意坐下。周德泽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在周修远手边选了个位置坐下。只有周涵衍左右看,想在长安身边坐,却又瞥到长安身边已经有个人在。
陆承礼正端坐在长安的身边,手端着一杯茶,垂眸凝视茶水,嘴角轻轻地勾起的。
这四个人仿佛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屋里除了周和以和长安,还有另一个人在。罗秀倒是一眼就注意到陆承礼。出于上辈子的恐怖经历,他控制不住瞳孔一缩,迅速低下头。周修远几个则确实才发现,只挑起一边眉头询问:“这位是?”
上次在御明楼,周修远其实是见过陆承礼的。但此时已然忘记了陆承礼。
陆承礼放下手中杯子,施施然起了身行礼:“在下陆承礼,见过安王殿下。”
话音一落,不说周修远周德泽几人吃惊,就说一直低着头的罗秀突然刷地抬起了头。盯着气度沉稳,语调清晰的陆承礼,目眦尽裂。
这,这人是……
☆、第八十一章
“陆承礼?”周修远挑起一边眉头, 瞥着陆承礼, 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印象。上下打量着陆承礼,只见眼前这人气度沉稳, 举止有度, 淡淡站在一旁显得不同于众。若往日见过, 他不该全然没有印象。
陆承礼直起腰身, 不卑不亢地颔首道:“安王殿下。”
周修远目光淡淡一扫。宽敞的花厅, 除了不请自来的他们四人以外, 就周和以、长安以及眼前的这个陆承礼,三人在。心中飞快一思量,忽地冒出了个了不得的猜测——这人该不会是长安的那个痴傻的义兄吧?!
之前郡主府出事儿, 周修远也听说了。但后来得知并非长安本人出事, 只是她的义兄遭人绑架,便没多关注。如今看着陆承礼,他方觉得眼熟:“姜公子?”
陆承礼一愣,姜公子这样的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但在郡主府这段时日,他也清楚这一世陆承礼的身世。陆家的惨祸暂且不论,他被长公主记进姜家族谱这件事,他是心知肚明的。愣了一瞬, 他很是自然地点头承认。
他承认,反倒是周修远愣住了。还真是那个傻子!
罗秀的脸色已然惨白。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折腾的那一场,傻子人没弄死,反倒是把陆承礼给弄清醒了!罗秀的背后迅速沁出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都不敢抬头去看陆承礼的眼睛。他心跳如擂鼓,生怕在陆承礼的这双眼睛里,看到令人胆敢的算计与冷漠。这位二十年后覆灭罗家的陆首辅,若是醒来,京城未来的格局必定天翻地覆……
罗秀在看陆承礼,陆承礼自然也注意到罗秀在场。
早已练就得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陆大人,丝毫没表露出异样。与他来说,覆灭罗家,不过是清除蛀蚀大盛社稷诸多蛀虫的其中一只,所作所为并未夹杂私人恩怨。此时面对罗秀,他坦然的仿佛自己没做过。
罗秀一时拿不准,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二十年后的那个人。
陆承礼对罗秀没多大兴趣。这个人虽有些才能,奈何心性太差,不堪为重。他主要是在看周修远,年轻时候的隆明帝可堪托付。此时打量了片刻,他不由心道,果真还是太年轻,尚且需要再等等。
陆承礼见完礼便退后,长安想想也站起身,屈膝向几位王爷行礼。
当着周和以的面儿,周修远再是狂妄,也额不会表露出丁点儿的觊觎之心。毕竟这幼弟可不是周涵衍,这位脾气大的,明德帝也得哄着。
负手立在原地没动,他远远地冲长安颔首,含笑轻声叫起。
长安起身便退回原位坐下。
周和以斟了一杯茶,轻轻推至她的面前。
长安浓密纤长如羽翼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秀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捏着杯子,细看之下,那两根如玉的手指,竟比白瓷杯还要温润细腻。
周修远在一旁看着,眼睛微微眯起了。
许是旁人碗里的东西就是比自己的香,尤其这人属于周和以。周修远本就因眉毛对长安起了心思,如今见着尾巴翘上天的幼弟亲手服侍长安,这心思就是怎么也按捺不下来了。姑祖母家的这个亲孙女,他如今是越看越喜欢了呢……
心思如何龌龊,周修远面上却是道貌岸然的很。说起在外办差的见闻,字字珠玑。
周德泽一直很沉默。虽说周修远出行,身侧次次都少不了他跟着。但长安发觉见过这么多次,这位五表兄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周涵衍倒是话多,可刨除了废话和插科打诨,有实质内容的,也不超过五句。
周和以性子高傲却不会做事失礼,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说话。
说了一会儿,周修远不由地挑眉纳闷。往日罗秀可是最爱高谈阔论,今日一反常态,居然一言不发。周和以也瞥了眼脸色苍白的罗秀,眉头挑起来。
小坐了片刻,殿外方自仲掐着点儿地小碎步进来,道一句时辰快到了。
既然是元宵佳节的宫宴,自然有宫宴的规矩。皇家子弟虽比不得外头百官繁琐辛苦,却也是要按规矩行事的。且不说给皇后磕头,最重要是去御前参拜。周修远平常都是单独行动,但今日周和以周德泽周涵衍都在,便一道走。
不得不说,飞来轩的位置确实有些偏了。几人走到御前,刚刚好掐了时辰。周涵衍缩在人群最后头小心地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暗道还好赶上了。
这样重要的场合若是因迟到挨批,那可是要倒霉一整年的!
御前参拜也是有讲究的,按照身份贵重程度依次排位。大盛未立储君,皇子们按年龄长幼排列。按理说,周和以年纪最小,理应排在最后。但因着明德帝对他格外偏爱,他的位次一直都排在最前头。周和以理所当然走过去,自然又是引得一众隐晦的嫉恨。
自小到大都这样,周和以都已经习惯了兄弟们的嫉妒。若非他表现的对皇位不写一句,怕是这些兄弟的明枪暗箭,早就不准他活下去了。
长安自进未央宫起便与周和以分开了,去到女眷一侧去候着。
女眷这边也是一样,以长公主为首,各宫公主郡主的贵重程度依次排列。
长安过来,长公主一眼就瞧见她了。因着长安没跟她一道走,她身边跟着的人自然只有姜怡宁。姜怡宁的郡主身份早就被收了回去,不是郡主,今日身上却穿了件与郡主朝服差不多样式的礼服。因着长公主与她寸步不离,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长安目光漫漫在人群中一扫,走到一个同样是郡主朝服的姑娘身边。那人性子也挺好,抬脸聪长安笑笑,将身前的位置挪出来让长安。
长公主远远看着长安弯眼一笑站过去,眼神倏地就是一黯,脸色都晦暗了不少。
姜怡宁今日是格外的乖巧,进退都与长公主寸步不离。她心里门清着呢,没了郡主的身份傍身,这宫里,长公主就是她的荣耀和体面。宫里人都是逢高踩地的,没瞧见她穿了件擦边球的礼服,也没人敢置喙么?
事实上,宫里宫外对姜家的那点事儿都有所耳闻。这真假郡主的戏码,可比戏文里唱得还要精彩。此时候在这殿外,一个个看似正襟危坐的,心里其实早就活络开了。
这一会儿瞥瞥扶着长公主的姜怡宁,一会儿又瞥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郡主中间的长安。嘴上虽没说,眼神你来我往的,都飞起来。
看来,养了十几年的养孙女和流落在外的亲孙女,长公主更心疼自己养的这个。
世家贵妇们想想,其实也能理解。俗话都说‘生恩不如养恩’,这话倒过来说也是一样。流落在外的孩子,哪怕是亲骨肉,若是被人教坏了根子,认回来也是个讨债鬼。确实不如自小教导的孩子知根知底,更亲近,也更贴心。
贵妇人们心里所想,长安都不在意。就竖着耳朵听前方太监击节,想着快些磕头快些去歇着。正月里虽没有腊月那么冷,但风也有些刺骨的。身上的朝服重,站太久腰都要断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长安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她进去。
长公主已经在上首坐下了。一来她本就是长辈,虽说皇后乃一国之母,却也不能不给长公主颜面。说是见礼,她进了未央宫便坐下。至于姜怡宁。满屋的公主、娘娘,轮不到她坐,此时就见乖巧地立在长公主的手边。
长安只瞥了一眼,小碎步上前给刘皇后行大礼。
刘皇后要比外人知道的更多些,知道姜家这对祖孙在闹什么。此时拉着长安的手,就半劝半教育地说了一番话。长安恍惚地听着,听懂了一个意思。总而言之,就是要她要孝顺长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哪怕有失偏颇,她作为晚辈,也不该心存怨怼。
众目睽睽之下,长安也不好说什么为自己辩驳,只含糊地应了。
行了礼,刘皇后特意命人搬了个绣墩搬去长公主的手边,给长安赐座。这等体面,长安这个时候哪里能拒绝,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
姜怡宁的脸止不住地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平常。
本以为磕完头就可以下去休息了,谁知最后被迫陪了整整两个时辰。长安坐得是腰酸背痛,骨头都僵硬了。抬头看一眼行头至少二十斤的刘皇后,见她身子不动,依旧雍容挺拔。不由地心中感慨,果然皇后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长安私心里没那坐下当回事,但这一坐,却叫后面进来磕头的世家贵妇姑娘们心里又嘀咕起来。养孙女再宠爱,还不是以血统分高低贵贱。
姜怡宁看懂了这些人的眼神,气得小脸儿都是绿的!姜长安姜长安,怎么到哪儿都摆脱不掉这个恶心的女人!姜怡宁满腹的怨气,心里恨毒长安。
与此同时,乾清殿这边,周和以不耐烦多等,早早就告退离开。
明惠帝深知小儿子的脾性,当他率直,乐得宠着。左右殿前也无其他事,便允了他宫宴之前再来也无妨。周和以出了乾清殿,殿外还候着一大批人。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重点在罗家人身上落了落,才施施然转身离开。
陆承礼还在飞来轩,他身上无功名,自然没得身份去御前参拜。所以长安等人离开,他则由飞来轩的宫人们陪着,在花厅等。
周和以回来之时,正巧与梅林走动的陆承礼撞上。两人都是高挑的身量,周和以似乎要更高一些,一身红色礼服立在红梅之中,墨法红唇雪肤,仿佛活脱脱的花妖现行。陆承礼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却沉稳地退后三步:“王爷。”
“你是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周和以素来懒得与人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
陆承礼先是一愣,而后似有些不解的样子笑道:“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何意,你心知肚明。”
一阵风过,吹得两人墨发飞舞。周和以广袖猎猎,勾唇浅浅一笑,说不出的邪气:“陆承礼的这具身子,似乎有些招惹鬼魂呢……”
这话说得不客气,陆承礼心口,倏地就是一跳。
他抬起眼帘,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曾经从未有过的似笑非笑:“招惹鬼混?王爷说笑了,我便是陆承礼,陆承礼便是我。怎么会是一直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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