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医生的记忆也变了。祁墨满脸心如死灰,无声的落着泪,长吐一口气,将情绪已然失控的楚安离一把抱住。
  楚安离在他怀里不住挣扎尖叫,发丝粘着泪水,狼狈又绝望。
  “都骗我,大骗子,你们把我的宁宁弄到哪儿去了?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阿离,阿离,阿离!”
  “宁宁,宁宁,我的宁宁啊……”楚安离哭得撕心裂肺,椎心泣血,身体摇摇欲坠,“我不信,我不相信,我的孩子呢?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折磨我,孩子,我的孩……”
  声音戛然而止。祁墨搂着身子渐渐软下去的她,哽咽的声音破碎:“阿离。”
  楚安离闭上眼睛,晕过去了,浑身滚烫。
  祁墨神色灰败的守在楚安离的病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脑海里是祁宁可爱的小脸,笑着的,哭着的,委屈的,明亮的,怀中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奶香,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叫:“爸爸,爸爸。”
  这样鲜活可爱的小生命,是他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说没就没了。
  祁宁真的消失了,就如同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就连对他有记忆的人也都忘记了他,他刚才给他妈打了电话,不出两句就试探出来了。他妈也不记得祁宁了,在她的印象里,楚安离怀孕期间流产了,根本就没有祁宁的存在。
  就好像时空的轨道在祁宁出现的时候扭曲了一下,而随着祁宁的消失,那些知道祁宁存在的人都各自回到了被校正的轨道里,继续前行。只有他跟楚安离被留在了这段记忆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记得那个孩子曾经来过。
  手机响了许久,祁墨才拿起来看,是江亚。他接起来,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江亚在那边道:“墨哥,你们睡了没有啊?我想宁宁了,给我接个视频嘛!”
  祁墨心中一恸,颤声问:“江亚……你记得祁宁?”
  江亚被问愣了,“我,我当然记得,我是宁宁的干爸爸啊。墨哥,你怎么了?听声音不对啊?”
  祁墨喉咙哽的涨痛,手按压着眉心,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原来,江亚还记得祁宁,还有别的人也记得他。
  江亚在半小时内飞速赶过来了,他几乎是扑进来的,然而下一秒,脚步和呼吸都瞬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楚安离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祁墨坐在旁边,就像是一座不会动的石雕。
  连空气都弥漫着沉重哀伤。
  这一幕让江亚心头阵阵发酸,低声叫道:“墨哥……”
  江亚就陪着祁墨在医院一直守着,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发现祁墨怀孕那天,他就开始搞不懂这个世界了。现在的他,更不明白。
  好好的孩子,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该打的针也打了,楚安离却一直昏睡不醒,高烧反复,双重打击让祁墨心力交瘁,不出两天,人都瘦了一圈。
  “阿离,快醒来吧,阿离,我求你了。”祁墨不时的在床边同她说话,哀求她,恳求她,亲吻她的手,可她像是陷入了悠长的梦境,怎么都不肯醒来。
  江亚劝他吃点东西他也不吃,让他稍微躺着歇息一下,他也不肯,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这天傍晚,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扰人,祁墨真想把窗子打开,让雨滴声把她吵醒,又担心风吹进来加重她的病情。
  正浑浑噩噩盯着楚安离的脸发怔,一直搁在柜子里面的手机响了,那是楚安离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祁墨接了,静了片刻,对面才传出来一道低缓的女声:“你是祁墨吧?我是阿离的母亲,我回国了。”
  一小时后,秦芸来到了病房。
  祁墨在她来之前,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皱巴的衣服。这是祁墨第一次见她。
  秦芸在床边目光怜惜的看了楚安离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个面容清俊苍白的年轻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祁墨伸手接过,照片上宝宝有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神气机灵,玉雪可爱,正是祁宁。
  可奇怪的是祁宁穿的那件蓝白条纹的小短袖是祁墨不曾见过的。
  祁墨眼神惊疑,看向秦芸问:“您……怎么会有宁宁的照片?”
  “不是。”秦芸摇了摇头,重重叹气。
  祁墨不解:“什么不是?”
  “他不是宁宁。”秦芸眼中一闪而过的泪意,低声道:“他叫楚森。”
  祁墨拿着照片,眼珠子凝着一动不动,不明白她的意思。
  “祁先生,照片上的孩子,叫楚森。”秦芸稍微顿了顿,才看着他道:“是阿离当年给你生的孩子。”
  如同有什么千斤重物在头上毫不留情狠狠锤了一记,震得他满脑子轰鸣作响,又如同有一把刀猝不及防在他的心脏上扎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喷涌而出。
  祁墨表情空白了良久,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阿森,是阿离生的孩子,而祁先生你,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阿森他真的很乖很听话,阿离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秦芸俯下身,轻抚楚安离惨白如纸的脸,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了,“只是……孩子七个多月时,已经在一场意外里离世了。”
  接连的暴击令祁墨满目惊痛,泪水夺眶而出,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把抱住了自己疼到快炸开的脑袋。
  七个多月,离世了。
  楚森,祁宁。
  原来,他怀胎生的,是她为他生的孩子。
  怪不得,从祁宁生了,她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怪不得,她对带孩子的流程那样熟悉,怪不得祁宁消失之前,她那样反常那样难过。
  怪不得祁宁消失之后,她是那样的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甚至一睡不醒。
  因为,这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她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
  秦芸抹了抹泪,才接着道:“阿森没了,阿离悲痛欲绝,完全崩溃了,她有一次试图自杀,幸亏被我及时察觉才救回来。我很担心她出事,实在没办法,就求我的丈夫,将她那段痛苦的记忆给抹掉。她的确忘记了孩子,我们也把孩子相关的东西全部都藏起来了,可她始终没有忘记阿森这个名字,一醒过来就满屋子的找,满屋子喊。于是,她弟弟就顶替了这个名字,她找到了心里缺失的‘阿森’,这才一天天的好起来。后来……她继续去上学,认识新朋友,也完成了学业,看着像是恢复了,可身上到底还是被带走了许多生气,唉……”
  她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就犹如一把利剑,在他流血潺潺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狠狠剜着,捅着,翻搅着。
  祁墨痛得几欲昏厥,他神色恍惚的走近,双膝扑通跪倒在病床边,发颤的手握住楚安离的手,将脸埋入她的手心,肩膀抽动着,滚热的液体很快就湿/濡了一片。
  当初她刚回国,他还腹诽她冷酷无情,浑身带刺,又总是死气沉沉,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还猜测,她定然是因为劈腿顾廷均才成了这样。
  然而事实上,带给她痛苦,害了她一生的,根本就是他。
  他才是这全天下最混账,最该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
  第53章
  楚安离到美国的次年4月25日下午生下了一个3.6公斤男孩儿,取名叫楚森。
  她发现自己怀孕后,也有过踟蹰,可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跟祁墨收场,她对这个孩子是期待的,充满爱意的。怀孕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忘掉了所有的前尘苦痛,心态格外的平和。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她还时常跟肚子里的孩子讲话,就算一人独处时,也不寂寞。
  她的弟弟八岁了,是个非常可爱明朗的小绅士,金色的头发,漂亮的大眼睛,很喜欢笑,她妈给取的中文名字叫希光。
  寓意希望和光芒。
  秦芸极其疼爱希光,和她这个分开多年的女儿关系却是不尴不尬,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之下,每天就是礼节性的问候两句。可这并不妨碍希光喜欢她这个姐姐,经常陪她出去散步,围着她玩耍,想办法给她解闷,逗她开心,向她表达对小宝宝的热忱期待。他聪明又善良,像个小天使。
  秦芸英文不大好,继父和希光迁就她,在家都是说中文,帮佣保姆也大多会中文,或者是华人。
  受到家庭环境影响,希光虽然年纪不大,中文却已经说得比英文还要溜,每天跟在楚安离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喊。楚安离对他的感情,也远远大过对自己的母亲。
  阿森出生以后,希光已经开始抱着小外甥展望:“小宝宝,你快快长大,舅舅带着你踢足球。”
  楚安离很爱孩子,舍不得留他在家里,亲自照顾孩子到五个多月时,才去上学了。
  阿森喊过一次妈妈,把楚安离高兴坏了,不过再教他,他就不会了,只会手舞足蹈的笑。终于,阿森七个多月时,有天晚上楚安离给他洗好澡了,放到床上正要哄着睡,对他柔声道:“阿森,跟妈妈睡觉觉了,好不好呀?”
  阿森黑漉漉的眼睛直勾勾望住她,突然就叫了声:“妈妈。”
  楚安离一瞬间心都融化了,抱起他亲了又亲。
  阿森伏在她的肩头,奶里奶气的继续叫:“妈妈,妈妈。”
  楚安离抱住孩子,没由来的一阵发酸,低下头,眼泪猝然滑落。
  “妈妈,妈妈。”阿森两条有力的小腿乱蹬着,咯咯咯的笑,露出两颗白白的乳牙。
  楚安离眼眶潮红。她很对不起孩子,生下他,却只有机会叫妈妈,没有机会叫一声爸爸。
  他的爸爸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身边有他想要的那个人,他会过他想要的人生。
  “阿森,妈妈爱你,很爱你,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啊。”楚安离沾泪的唇亲吻他的胖脸蛋,她只要有孩子就满足了。只要有阿森,她这条路就能坚持走下去。
  然而,老天爷似乎嫌她经历的磨难还远远不够。
  她染病住院了,大概是生病了格外脆弱,她打着针,在病床上不住的流泪,她想孩子,想着离开前,阿森在保姆怀里眼巴巴的望着她离开,委屈的喊着:“妈妈,妈妈。”她怕自己传染,都没过去抱他一下。
  她在医院里哭,孩子也想要她,在家里哭闹不止,秦芸没办法,打电话让司机和保姆把孩子送过来一趟。
  楚安离精神都好了许多,下床打开窗子透气,又给自己戴了好几层口罩,不时的在门口张望。
  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等来孩子。
  她正想着是堵车了,还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她的继父来了。继父眼睛有些红,神情看上去十分哀痛。
  楚安离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脸不解。
  他虽然不忍心,可还是告诉楚安离实话,那辆车在来的路上,遭到了恶意撞车袭击,车上的人,全没了。
  包括孩子。
  楚安离呼吸停滞,一动不动看了他几秒,身子一软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兰特斯家族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却不能预知生死,改变生死。阿森来过了,可他又这样匆匆离开了。
  他的离去带走了楚安离所有的温度,所有的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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