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李渔的声音打断了唐子昔的思维,她犹豫了一下,道,“好像是同一个人。”
“不错!”李渔兴奋地窜到她的跟前,道,“你觉得像不像是同一个人活了几世的感觉?”
唐子昔闻言一怔,再次走到那几尊石像跟前细细打量,这一看终于让她发现了玄机,指着托着阵图的那尊石像道:“这个的穿着打扮像是前朝的服饰。”说到这里又走到旁边一尊前道,“这个有点像黑沙国的打扮。还有这个,明显是漠北那些鞑靼人……”
李渔看着她一尊一尊地介绍,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以前他一直觉得这位大小姐不学无术,没想到居然知道这么多,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接过话头道:“不错,所以我认为,这个人应该不只是活了几世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身侧的少女,激动地道,“若果我猜得不错,这位应该就是离火教那位号称已经白日飞升的圣尊。”
唐子昔听得一头雾水,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去过南疆?”
“早年间曾经去过。当时我生了怪病,义父曾带我去南疆求医。”李渔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养病期间,我因为无聊翻看他们的教义,发现了一段记载。两百年,离火教一位天赋异禀的圣尊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导致武功尽失,性命危在旦夕。当时的七大长老被迫修习了教中的禁术,而后共同出手才救回圣尊的性命。后来那位圣尊也不负众望,成功将离火心经修炼至大圆满的境界,成为了他们创教以来第二位白日飞升的圣尊。那七大长老也因祸得福,虽然没有白日飞升,但是一直活到了现在。至少我离开南疆的时候,七大长老依旧健在。”
李渔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猛地一拍巴掌,道,“若这石室的主人就是当年的那位圣尊,那你就有救了。”
唐子昔愕然,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自己的手。”李渔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唐子昔闻言伸出了手,手还是她的手,只是整只手掌都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连里面的指骨都清晰可见。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这具肉身是天戈用白凰的内丹重塑出来的,当时天戈就说过,顶多支持一两个时辰,现在看来,时辰快到了。
“内丹快失效了。”
李渔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随即心中一片冰凉。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虚空处,恍惚间,一个清瘦而单薄的背影浮现于前。当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露出那张略显冷漠的脸庞时,两行清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落。
她不怕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而言,死反倒是一种解脱。她害怕的是,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之所至,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一句很久以前那个人说过的话,“你不能一遇上事情就发问,要学会自己思考。若是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又该怎么办?”
当时她还以为是对方在批评她不爱动脑筋,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什么。可笑的是,她那个时候居然毫无察觉,还一门心思地替李渔操心。
人的劣根性在于,很多时候都不知道珍惜。不珍惜已经拥有的,不珍惜本该珍惜的,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该珍惜的。所以,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迷茫的,是没有方向的,幸运的,也许会在经历重大的变故,或者遭受惨重的打击之后看清自己的内心;而不幸的,也许终其一生也只是浑浑噩噩,痛苦沉沦。
就像当苏璟还在唐子昔身边的时候,她心里挂念最多的是李陵,话里话外提到最多的也是李陵。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跟李陵两情相悦的缘故,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并不是。
她对李陵只不过是一种欣赏,一种羡慕。那个时候的李陵,身上几乎拥有她所有想要的特质,温和,谦逊,好学,上进……她喜欢的一直都不是李陵这个人,而是跟他在一起时候的自己。
当李陵突然变得不再是李陵,当苏璟突然有一天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才真正明白,从头到尾,在她的心目中,只有苏璟才是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自从紫荷湖边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毫无征兆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唐子昔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衫,下巴紧紧抵在拳头上,泪水如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下。
李渔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见她这副模样心中跟着一阵绞痛,跪在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道:“唐姑娘,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显然误会了,以为唐子昔是惧怕死亡。
唐子昔没有回答,良久之后方抬起头,冲他勉强笑了一下,抽回手起身退后半步道:“生死由命!”
李渔急了,上前一步道:“就算耗尽我所有的法力,我也会救你。你难道不相信我?”
“我相信!”唐子昔点了点头,通红的双眸对上李渔焦急的目光,坦诚道,“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李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背对着她道:“欠不欠是我说了算,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行了。我既然答应过会让你见他,就绝对不会食言。”接着不再理会神色黯然的唐子昔,转而开始在石像附近搜寻起来。他找得极为认真,连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墙壁都没有放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李渔有了发现。就在他敲到石像脚边的某一块地砖时,传来了空洞的砰砰声。
李渔马上丢掉手上的石头,整个人跪在了地方,双手抓住地砖的边缘用力一拉。
很快,一个不大的洞穴便出现在了眼前。
李渔伸手进去抓出一块玉片,低声念出了上面的话:“请用力拉我!”低头看去,发现了一根细绳。他几乎没多犹豫,抓住细绳用力一拉,细绳如愿被他拉了出来。
他看了看四周,并未有什么异常。偏头想了想,起身身蹲好马步,紧紧抓住细绳的一端,大喝一声再次用力。
“咔咔咔——”这一次终于有了动静。
第一百六十八章 化神修士
不过动静并不是在他眼前的地面上,而是正对他的一面墙。
看似完整的一面墙忽然裂开了,缓缓朝两旁退去。不多时便露出了一个凹进去的石窟,里面一尊完好无损的石像端坐其中。
“就是它了!”李渔兴奋不已,忙扔掉细绳冲向石壁。
不料他才跑出没几步,又是咔咔的声音响起,旁边的石壁也缓缓朝两旁裂开,露出了同样的石窟跟石像。紧接着咔咔声接连不断,不过数息工夫四面石壁上都出现了同样的石窟跟石像。
李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愣住了。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冲回去捡起扔掉的玉片,翻转过来一看,果然发现了一行小字,‘余一生磊落,纵横天下数十年从未负人,然世事难料,终为情之一字所累,苦也,恨也。’
李渔愣了,莫非自己猜错了,这里根本就不是那位圣尊最后的修行之地?可是他明明听到义父李肃跟迦叶寺主持无垢大师的谈话,那位圣尊在伤势痊愈后不久就离开了南疆,据说是心魔难消要去寻找机缘,之后根本没回去过。说是白日飞升,也是因为有一天,那位圣尊留在藏灯阁里的本命灵灯突然灵光大放,然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本命灵灯不同于本命木牌,并不是想要就能有的。迦叶寺全寺下拥有本命灵灯的也只有圣尊跟七大长老而已,连主持无垢都没有。不是因为其他人不够虔诚,抑或修为不足,而是因为要点燃本命灵灯的条件极为奇特,那就是要获得主灵灯的认可。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主灵灯就在寺内,可没有人知道到底在哪里。
唯一知道的是,一旦有人获得了灵灯的认可,寺里那口重达万斤的大钟就会自动响起,大殿里的佛像金身也会放射出万道佛光,梵音阵阵中,凡是佛光笼罩的地方均会出现莲花的虚影,最为神奇的是,这些莲花虚影还会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每一个闻到这种香味的人都会百病皆消,获得莫大的好处,一些佛法高深的僧人甚至有可能从中感悟到冥冥中的那一丝天地法则。
与此同时,在迦叶寺最机密的藏灯阁则会自动点燃一盏本命灵灯。当年的那位圣尊据说是因为天生内心至纯至善而得到了灵灯的青睐,七大长老则是因为修习了‘筋脉重塑篇’强行将自身的根骨洗涤一新,勉强得到了灵灯的认可,七个人共享一盏本命灵灯。
而圣尊的灵灯化作白光消失,也就是说,他拥有的那盏子灯已经被主灯收回了。这在迦叶寺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所以到底是身死道消,还是白日飞升,当然是由得他们了。因为按照教义的记载,只要迦叶寺还在,灵灯的主人就能无限地享受寺内的念力,用以凝练自身。这等于是所有人全力相助一个人修行,效果自然可想而知。因此,有了本名灵灯,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得道飞升。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灵灯消失后,尽管没有亲眼所见,迦叶寺众僧也相信圣尊已经飞升的原因。
李渔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他知道那位号称已经白日飞升的圣尊曾经在极阴之地出现过。原因无他,只因那位诸葛秋行亲口跟他说过,正是因为那位圣尊的缘故,她才被另外两个元婴修士偷袭成功。
他接着又想到,玉片上说的那个为情所累的对象,会不会就是诸葛秋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若非如此,诸葛秋行一个已经跨进元婴境界的修士如何会落到如此凄惶的境地,连修为都几乎保不住。也只有这种至纯至善的人才能让尝遍世事苦楚冷暖的元婴老怪也把持不住吧。而且,他当时还注意到,困住诸葛秋行的那间屋子的角落,有一尊极小的佛像。现在想想,那佛像的面容跟眼前的石像似乎还有几分相似。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就在李渔胡思乱想的时候,唐子昔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头看去,只见她正站在一尊石像跟前不知道想着什么,神情黯然。
他赶紧起身走了过去,唤道:“唐姑娘!”
唐子昔没有应声,只是看着某处低声道:“想来刻下这句话的人,应该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吧。”
李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石像的足边刻着一行字,内容正是唐子昔念的那一句。
这尊石像做僧人打扮,神态圣洁庄严,一双充满了慈悲与怜悯的双眼正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眼前仅仅是一尊石像,李渔的心居然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顿生自惭形秽之感。见唐子昔已经抬步朝下一尊石像走去,他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嘴里问道:“唐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这一位应该就是他的恶欲了。”唐子昔注视着眼前身穿戎装的石像,神情变得有些冷漠。因为这一尊石像满脸杀气,眼神略带癫狂,其穿着打扮正是漠北鞑靼人,而且一看就是地位很高的那种。
唐子昔自小在唐府长大,早就从府中那些带着残疾的侍卫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铁血营跟漠北鞑靼死战血拼的故事,耳濡目染之下,心中对漠北鞑靼的仇恨早已根深蒂固,如今见到这位明显是鞑靼统兵将领一类的人,如何还能淡然处之。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在石像前驻足片刻,接着就走到下一尊石像前,看着作富家公子打扮的石像微微蹙眉。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尊石像的气质打扮跟她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皝几乎一模一样,连衣服上的纹路都毫无差别。尤其是石像嘴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更是神似,若不是两人的长相大不不同,她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慕容皝。
想到慕容皝,她不由自主回头看了李渔一眼,忽地开口问道:“李公子,你是家中独子吗?”
李渔正打量着石像,闻言一怔,答道:“应该是吧,在下从未听家母提及还有兄弟姐妹。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唐子昔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而是走到最后一尊石像前道:“这一位应该就是石室的主人了,果然至真至性。估计也是这几位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了。”
“何以见得?”李渔抬步走了过去,看着一身剑客打扮的男子目露狐疑之色。他一直以为之前那个僧人是石室的主人。
唐子昔却指了指石像站的石台,道:“这不是写着?”
李渔抬目望去,只见那上面刻着‘逍遥客’三个字,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你看他的佩剑。”唐子昔提示道,“像不像你之前拿的那一把?”说完回头看向被李渔随手扔在角落的银雷剑。
李渔一看还真是一模一样,不由赞道:“唐姑娘果然聪慧,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在下自叹不如。”
唐子昔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道:“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每一尊石像都是同一个人,不过却并非我们之前认为的一个人活了几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眸看着李渔缓缓道,“而是同一个人的分身。”
“同一个人的分身?”李渔剑眉一挑,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发出一声惊呼,“化神修士!”
唐子昔皱眉,疑道:“化神修士?不是元婴修士吗?”
李渔知道她对修士所知甚少,解释道:“分身之术乃是化神期才有的神通,我也只是听闻,还从未见到过。”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再次在石像上一一滑过,神情激动地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此界有化神修士存在的传说是真的?我有幸能见到化神修士?”
“应该是真的。”唐子昔扬了扬手中一物,道,“你看看这个。”说完抛了过去。
李渔抬手接过,待看清才发现这是一枚玉片,跟他之前在那个小洞里发现的那个是同一种材质,只不过这一枚玉片是折叠起来的,打开一看,才发现上面画了几幅图画,每一幅下面都有注解。
“这里的每一尊石像都代表着一种欲望。”
唐子昔的声音再次响起。
“按照你之前提到的那位离火教圣尊的情形来看,他应该就是那位化神修士的善念,而那位鞑靼将领则是憎跟恶,后面的那位逍遥客应该是爱跟真,不过那位黑沙国的我倒是没看出来是什么。”
“是贪!”李渔接过话头道,见唐子昔抬目看来,解释道,“我可不是乱说的,因为早年间随义父游历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个关于黑沙国的传闻。”
唐子昔抬眸看着他,显然在等他解说。
李渔舔了舔嘴唇,略显紧张地道:“据说黑沙国的皇上是怪兽,不仅吃掉了自己的皇后跟嫔妃,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吃了好几个。只有当时唯一一个没在皇宫的小皇子侥幸逃脱了。后来黑沙国的国师远赴雪域之国,请回了一位高人才将皇帝治好了。不过自此之后那位皇帝就不再过问朝政,带着国师一起闭关了。每有旨意也是由国师的弟子代劳。”
第一百六十九章 傀儡分身
唐子昔闻言嗤了一声,不屑地道:“这种坊间传说你也信?”
“我当然不是相信这个传说。”李渔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顿了顿又道,“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前些日子居然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所以我推断,黑沙国的那位皇帝极有可能也是一位修仙者。”
“修仙者?”唐子昔惊讶地道,“修仙者还有这样的?”她显然是在对黑沙国皇帝吃掉那么多嫔妃跟皇子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在普遍的认知中,修仙者都是衣袂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有悖天道的事。
李渔自然明白她话中所指,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道:“应该错不了。”顿了顿又接着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去黑沙国的皇宫取一样东西,当然,以我现在的身手自然很容易就到手了,而且没惊动任何人。没想到,就在我经过一间偏僻的暖阁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灵气波动,虽然那丝灵气波动一闪而逝,但还是被我察觉到了,这明显就是有人在动用法力……”
唐子昔被吸引住了,问道:“然后呢?”
“当时我‘轮回诀’已经小有所成,虽然打起来没把握,但是自认逃跑还是没问题。”李渔的神情颇有些自豪,显然他对自己的自信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谦虚,至少唐子昔是这样认为的,“既然事出蹊跷,我自然要去看个究竟。谁知我刚靠近暖阁,一只野猫突然窜了出来,虽然伤不到我,但是却引起了里面人的警觉。”
“你没事吧?”唐子昔跟着紧张起来。
听到这句明显带着关切的话,李渔不由自主停下看了她一眼,笑了。
唐子昔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抿嘴不语,目光也微微移开,若无其事地看向周围的那些石像。
李渔笑了笑,接着道:“与那人对了一掌之后,我发现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下。所以很轻易就脱了身。就在我飞出宫殿的时候,那个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唐子昔很配合地问道。
李渔一脸古怪之色,道:“他谢谢我。”
唐子昔一怔,道:“你拿了他的东西,他还谢谢你?他没问题吧?”
李渔点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可能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所以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我高兴得太早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古怪之色,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样东西,“你看!”
唐子昔凝神望去,那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玉雕,雕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虽然体积小,却雕刻得极为逼真,连发丝跟身上服饰的花纹都细腻分明,唯一让人遗憾的是,雕像的整个头部都被一块轻纱遮住了看不太清楚。不过光是从轮廓来看,已经能看出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无疑了。
只听李渔接着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每逢月圆之夜,这面轻纱就会自动掀开,露出这女子的真容。”
唐子昔奇道:“这个还能自动掀开?这不就是一尊普通的……我知道了。”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兴奋,道,“莫非这是一件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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