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堂离得稍远,再加最是冷清,一路从山顶下来人都没遇到几个。
占着嵇清柏天才师尊的名头,长生也是唯一不用每日去正殿请安干活的弟子,最早时候也有教徒不服,嵇清柏也没废话,挨个揍一顿就都闭了嘴。
教众对这位第一武修基本就两个评价。
冰山美人,胳膊肘朝内拐地快断了。
当然还有些更难听的说法。
按道理,一般自己师父在背后被人如此编排,当徒弟的肯定忍不下去,但长生就很想得通。
他从不与人打架,但他找嵇清柏告状。
于是告着告着,全派再没人敢来惹他们师徒俩。
谁都知道胧月堂师徒情深的很,酸蔫吧唧也没什么用,当然也有羡慕长生命好的,嵇清柏知道后却不这么觉得。
这孩子出生后没几日便给扔到绝顶峰的山脚下,他抱回来时就差点没命,好不容易娇养大了,根骨又弱得很,逢变天就病一场,有几次差点没救回来。
长生刚学会走路时,嵇清柏就常牵着小孩儿的手,怕他摔着磕着,哪怕都这般小心了,长生也不是没受过伤。
后来终于平安长大了一些,长生有一日回来说师兄师姐们都夸他命好,还看他掌心,给他算命。
嵇清柏听了想笑,境界都还没突破的一帮小屁孩儿,居然就想着要给人参命了。
长生却是信的很,那几日每天都盯着自己的掌纹,还硬要伸到嵇清柏面前,给师父看。
嵇清柏被他缠得没法,敷衍地看了一眼。
“师姐说我生命线特别长。”长生洋洋得意地说,“一定命很好。”
嵇清柏难得也跟着笑了笑:“是是,要不然怎么叫长生呢。”
第48章 卅伍
世间逢乱,天下各路英豪几乎都崇尚武修,绝顶峰每年来问道之人数以百计,却鲜少插天下苍生之事。除了各地诸侯战乱外,妖魔异象更是层出不穷,月清派倒也不能完全独善其身,每月都会派弟子下山,斩妖除魔。
嵇清柏的修为已到玄境,月清派的武修第一人,自然不用首当其冲,隔差五地亲自下山,长生跟着他受到的待遇也不同,以至于师姐师兄们回来后没少向他抱怨。
“命好”这两个字,几乎逢人都要对他说个百八十遍。
“我和师父又不是不下山。”长生好脾气地解释说,“下个月师父要去松伶,我也要一块儿的。”
一旁的师姐叹气,语气不无羡慕:“有清柏师尊那样的修为,你怕什么?寻常妖魔鬼怪师尊哪会放在眼里。”
胧月堂就一名弟子,平时练武学艺长生便跟着其他堂弟子一块儿,人人都知嵇清柏的胳膊肘朝里拐得快断了,所以不论长生学成什么样,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松伶那边妖孽横行,算来最不安全。”师兄叹道,“的确也就清柏师尊能去了。”
长生点了点头:“听说那边出了好几桩灭门的事,师父才要去看看。”
师姐又说:“不止灭门吧,好像还去了几个武修,也都不知所踪。”
长生没说话,他倒是不曾听说,嵇清柏也没同他细讲,一般师父带他下山,长生也不用帮什么忙,躲远些,不拖后腿就行。
师兄师姐们又是一块顿夸他命好,长生也笑眯眯地应了,下了课他便一人回了胧月堂。
嵇清柏正在院子里打坐。
月清派的仙袍是一水的湖绿色,唯独嵇清柏只穿雾霾蓝,这颜色其实极挑人,一个弄不好就没了仙风道骨的气韵,不过在长生看来,大片湖绿色才真是土里吧唧的,唯有他师父一枝独秀,气质出尘,玉骨冰心。
嵇清柏性子冷清,真正是一朵绝顶峰上的高岭之花,见到长生才有些笑意,淡淡道:“回来了。”
长生也笑了,他跑到自己师父身边,殷勤道:“我最近制了几副药,这次去松伶可以带着。”
久病成医,长生在修道上没什么天赋,却习得了一好医术,不论制药还是用毒在月清派都是数一数二的,就连派的药师都比不上。
“你也不要太辛苦。”嵇清柏说,“松伶虽危险,为师也能护你周全。”
长生:“我知道师父修为高深,不惧妖魔,但我也不想拖师父的后腿。”
嵇清柏皱了皱眉,他脸上极少有表情,五官清濯,柳叶眸生得有股子禅意,长睫掩着看人时,不悲不喜,不怒不嗔。
“为师带着你不觉得拖后腿。”嵇清柏认真道,他伸出,揉了揉长生的头顶,“你是个好孩子。”
绝顶峰上的日子过的不紧不慢,长生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与嵇清柏一块儿下山去。
清晨露重,不少师兄师姐们来送行,嵇清柏因为性格关系,倒是少有人亲近。
长生与众人作别,跟在嵇清柏身后,走出山门,嵇清柏便招来了剑,抱着徒弟御剑下山。
山下有备好的马,嵇清柏选了两匹,扶着长生上去。
“我自己能行。”长生总觉得嵇清柏有些保护过头了,无奈道,“师父才是,别因顾虑我,展不开脚。”
嵇清柏翻身上马,淡淡道:“还没碰着妖魔,不碍事。”
两人策马奔了一天,傍晚才到松伶附近的驿站休憩。客栈人不多,前头有个茶棚,长生坐下,给嵇清柏烫干净茶杯。
结果才歇下没多久,就有两个散修提着剑走了进来。
嵇清柏眼都不错,长生却有些好奇,偷摸听着两人说话。
“那镇子明显不对。”其一人长着张马脸,说道,“谁知道里面那些人到底是死是活。”
另一个面露纠结,道:“那也不能随便绑了个小孩儿在那儿……太过残忍。”
“那小孩儿也不是人。”马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武修干的事儿,我们还是不要参合的好。”
长生有些忍不住,凑上前主动搭话:“请问二位刚从松伶回来吗?”
马脸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湖绿色的清月袍心里就有了些数,拱了拱,客气道:“正是,这位少修是清月派的吧?”
长生回了一礼:“我们正要去松伶办事,想向二位打听打听。”
马脸忙说道:“打听算不上,我们就是路过,那地方……”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嵇清柏,斟酌道,“在下建议二位慎行,怕是不太妙啊。”
长生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嵇清柏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吃茶,似乎对谁说话都不感兴,他喝完了两杯茶,留下铜板,起身道:“走吧。”
长生朝那两个散修一拱,追着嵇清柏的背影出了茶棚。
嵇清柏没说要去哪儿,长生也不好问,两人的马跑了一天脚程甚是疲累,响鼻都打得比平时要粗重,等到了松伶镇口时,马儿怎么催都不肯往前走了。
长生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
嵇清柏下马,长生跟着,见师父要阻止,长生摇了摇头:“我带着‘迷梦’,师父让我去吧。”
嵇清柏眉头蹙起,见徒弟坚持,只得妥协道:“跟在我后面。”
长生点头,他毕竟是练武之人,嵇清柏只要不御剑,他还是跟得上的。
师徒两在接近镇口时看到了松伶镇的牌坊,天色已晚,圆月高悬,那牌匾上竟然绑着一人,远看不知是死是活。
长生被浓重的血味熏得甚至有些恶心,被绑得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纵横交错着鞭痕洞眼。
嵇清柏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纵身一跃,长生只看到一扇月影划过,牌匾上的绳索断成了两截,小孩儿头朝下地栽倒,被嵇清柏长臂一揽,抱在了怀里。
长生赶忙跑了过去。
嵇清柏面沉如水,轻轻拨开了小孩儿的额发,长生这才发现,那发上居然都是血,已经结成了一块,散出一股腥臭味。
“他还活着。”长生试了试鼻息,声音有些抖,“谁干的?”
嵇清柏朝着镇口望了一眼,淡淡道:“血养生,这是个阵法,用这孩子的血养着整个镇子的人。”顿了顿,他似乎嗤了一声,“也不该说他们是人了。”
长生焦虑道:“现在怎么办?”
嵇清柏:“这镇里有厉害的武修,应该发现阵法被我破了。”他看了一眼长生怀里的孩子,神色渐渐复杂,“他也不是人,我们不该这么救他。”
长生惊了一下,低头看了许久,他重新抬起脸,抱紧了怀里的人,紧紧盯着嵇清柏,道:“师父,就算这孩子不是人,他也不该被这么对待。”
嵇清柏没说话。
长生跪在地上,不愿放,继续道:“我当年被扔在山脚下,就是您救得我,在我心里您是真正的天上谪仙,慈悲仁怀,我是您养大的,二十年前您救了我,我今日便想救这孩子,绵延您的福泽。”
嵇清柏似是挣扎不忍,半晌,才开口嘶哑道:“我没有那么厚的福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如果今日救了他,往后要是有什么业障,你又该怎么办?”
长生没说话,他用力磕了个头,前额贴着灰土,坚定地闷声道:“那也是徒儿的业障,徒儿愿自尝孽果,尽受恶报。”
这誓发的太毒了。
武修有口业一说,断不可随意妄言,长生是嵇清柏一娇养大的,为父为母,最是知道这孩子有副怎样执拗良善的心肠。
嵇清柏明知救的是个烫山芋,但纵使没有长生,以他的脾性,也不会坐视不理。
叹了口气,嵇清柏给那小孩儿施了个复法咒,长生面色一喜,赶忙拿出早先配的金贵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耽误的这些时间镇里自然不可能没人发现,嵇清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朝着长生使了个眼色。
徒弟会意,将人绑到背上,立在了嵇清柏的身后。
“何方高人在此。”为首一人居然骑在一头野猪上,敞着胸怀,满脸横肉,高声道,“居然一下就破了这阵?”
嵇清柏回过身,长剑在他里挽了个花儿,剑尖指地,横断了残月。
“既然要打,就别废话了。”嵇清柏说着,一抬起了剑。
他站在那儿,似一棵瑞雪青松,锋芒盖月,劈开了这无边夜色。
第49章 卅陆
武修有四个境界,分别为初、雅、宗、玄,在玄之上便可飞升仙者,永享天寿。
先不说飞升有多难,光是破境就少有人能做到,像嵇清柏这样,年纪轻轻修为就已至玄境的,全天下都找不出五个来。
血养生这个阵法在嵇清柏看来本就阴毒无比,只有心术不正且急功近利之人才会用此阵来增进修为。对方虽然来了一群人,但武修破镜的只有个,最高也就只到雅境。
骑在野猪上的武修还算警惕,他倒是认出了长生月清派弟子的身份,拱了拱道:“原来是月清派的前辈,不知来松伶这小地方,所谓何事?”
嵇清柏懒得多说话,却听身后的长生愤慨道:“你们这个阵法又是怎么回事?!”
武修假笑了一下:“小师傅可不要被这妖怪给骗了,此乃万年轮回的金焰炽凤,极恶之妖,一旦放了,可是为祸众生的灾事。”
长生气急,张口还想反驳,嵇清柏剑尖突然一动,冷冷道:“拿金焰炽凤的血来增补修为,你们所行之事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半点不客气,对方的脸色自然难看下来。
古往今来,用妖怪之血养阵的邪术不算稀奇,但向来被名门正道所不齿,特别是像金焰炽凤这样的圣妖,刚入轮回时如一张白纸,不识善恶,一旦被有心之人抓去炼阵,便是造孽业果,往后数年,圣妖不死,注定邪祟入魔,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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