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帝登基数十年,疏于朝政,大事小事都交给了大臣们处理,这就意味着许多权力也都下放给了他们,臣子们能替崇光帝做事,也能翻脸拥护新帝。
  燕明卿一定要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有所动作,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
  坤宁宫偏殿。
  陈老太医背着药箱,沉声问道:“公公的伤口也处理好了,不知皇后娘娘何时才愿意放臣离开,皇上那边病情不明,臣实在放心不下。”
  站在他面前的是李志,他摸了摸被包扎好的左耳,虚伪地笑了笑,道:“老太医稍待片刻,且容奴才去请示娘娘一番。”
  陈老太医冷着个脸,道:“那就劳烦公公了。”
  李志揣着手出了偏殿,殿门在他身后再次合上了,门口值守的宫人道:“公公,您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
  李志唾了一口痰,不以为意地道:“娘娘忙着呢,哪有功夫搭理这老匹夫?不必管他。”
  他说完便下了台阶走了,却不知陈老太医此刻站在门后,将这几句话听了个正着,他面上的表情震惊无比,不期然又想起了袖中的那个纸团,心里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李志出了坤宁宫,他好端端被程芳咬掉了半片耳朵,正是满腹怨气,预备去找程芳发泄一下怒气,既然娘娘都说了,那老东西狗嘴里吐不出半个字,不如弄死了事。
  他揣着手往前走,忽听前面传来了人声,李志抬头一看,眯缝了一下眼,才看清楚来人,他认得,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卫段成玉。
  李志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抬脚走过去,听了一耳朵,段成玉道:“我奉殿下之命,前来请陈太医回养心殿替皇上诊治。”
  宫人道:“陈太医没出来,想是病还未诊完,段侍卫不如过一阵子再来。”
  段成玉哪儿这么好打发?举步就要往坤宁宫里走,口中道:“那我就在旁边候着,免得一来一去耽搁了时间。”
  那宫人慌忙拽住他,李志晃了过去,提起声音喝道:“大胆!”
  他这一喊,顿时引起了段成玉的注意,抬起眼来看他,道:“这位是……”
  那宫人机灵,立即道:“这是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
  李志挺了挺腰板,意图使自己显得威严一点,只是他个子不及段成玉,矮了一头,只这么一比就落了下风,李志清了清嗓子,摆着架子呵斥道:“坤宁宫岂是你想入就能入的?你有娘娘的凤旨吗?”
  段成玉眉头微挑,目光落在了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耳朵上,像是在审视什么,过了一会,才道:“李公公这伤势,怎么倒像是被狗咬了?”
  听了这话,李志又想起了程芳,心头怒火直往外拱,咬牙切齿地道:“可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还是一条贱狗!”
  段成玉皱了皱眉,转而笑了,一反之前的态度,好脾气地劝道:“狗咬了公公,公公也不能咬回去啊,打一顿出出气也就是了。”
  李志冷笑一声,语气阴鸷道:“段侍卫说得有理。”
  段成玉看了看坤宁宫里,灯火通明,再看那门口值守的宫人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心知肯定是进不去了,便对李志道:“还请公公转呈皇后娘娘一句,皇上那边病情紧急,万万拖不得,若陈太医这边诊完了,还得让他回养心殿一趟。”
  方才他才帮着骂了程芳,李志对他的态度好了些许,假惺惺道:“段侍卫放心便是,我自会禀告娘娘的,到底还是养心殿那边要紧。”
  段成玉点点头,笑着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他说完,便好像真的放弃了似的,大步离开了坤宁宫,李志在宫门口站了半天,直到看见段成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怪笑一声,揣着手走了。
  李志没去哪儿,他又回了关押程芳的地方,门口依旧守着几个宫人,见了他来,连忙纷纷行礼。
  李志随口问道:“怎么样了?”
  一个宫人道:“还是没撬开他的嘴。”
  李志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还真是根硬骨头啊。”
  他声音凉飕飕的,紧接着便吩咐人开门,大步跨了进去,门又再次合上了。
  不远处的宫墙后,光线昏暗的树影里,有人悄悄探出了半个头,正是原本已经离开的段成玉。
  月黑风高,他站在阴影里往外瞧,远处的屋子在月光下宛如一只巨兽,窗纸里透出昏黄的光,还有人影走动,倏然间,一阵惨叫声隐约传来,惊起了树上的鸟雀。
  那叫声颇是凄惨,显然有人正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酷刑,段成玉的眉头皱成了死结,尽管这声音嘶哑不堪,几乎听不出来原本的音色,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受刑的人,极有可能是崇光帝的贴身太监程芳。
  程芳失踪了一整日,遍寻不见,却没想到被关在了这冷宫的偏殿里,若不是段成玉悄悄跟着李志过来,恐怕根本找不见他。
  那惨叫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停歇,过了一会,殿门又被打开了,李志缓步迈了出来,朝身后的几个宫人吩咐了几句,这才悠哉地离开。
  段成玉思索片刻,翻墙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偏殿后面,因着这里荒废了许久,窗纸已经破败不堪,从外面看进去,一眼就能看清殿内的情形,殿里没有人,但是大殿角落里缩着一团东西,如软泥一般瘫在地上,瞧着竟像是没有动静了。
  段成玉心里一惊,伸手从窗纸的破洞里探了进去,顺利拨开了窗栓,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
  殿内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大概是因为人是绑着的,又极是虚弱,李志并不担心他逃跑,段成玉凑上前去,挼起那人凌乱的发丝,借着昏暗的光线端详了一阵,才敢确认这人真的是程芳。
  他推了推程芳,压低声音唤道:“程公公。”
  那人失去了意识,并未醒过来,段成玉只好用力掐住他的人中,过了好一阵,程芳才悠悠醒转,视线朦胧地看见面前蹲了个人,下意识先唾一口唾沫:“狗——东西……”
  好在他力气不足,那唾沫吐到了自己的领子里去了,段成玉不由汗颜,低声道:“公公,是我,段成玉。”
  听了这话,程芳总算清醒了些,神色激动起来,道:“段侍卫……”
  段成玉拉起他,道:“我带公公出去。”
  哪知才刚刚拉了一下,程芳便嘶声痛呻,倒抽一口凉气,道:“不、不成……我动不得了。”
  段成玉低头一看,却见他的两条腿如软泥一般瘫在地上,竟是被生生折断了,他震惊道:“公公——”
  程芳摆了摆手,吃力地道:“那直娘贼的李志……折了我的腿,就不拖累段侍卫了。”
  他喘了一口气,拽着段成玉的领子,压低声音快速地道:“段侍卫,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你快回去,告诉长公主殿下……”
  第131章
  “传国玉玺藏在……在御书房的暗格之中,”程芳快速地低声道:“书架左起第三格后面有一块挡板……”
  他紧紧揪住段成玉的襟口,凌乱的发丝下藏着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道:“你千万、千万要告诉殿下,除了殿下以外,不要叫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闻言,段成玉的一颗心急促地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低声道:“公公放心,我会把话带到的。”
  得到了他的保证之后,程芳这才松了一口气,咽了咽唾沫,催促道:“快去,快去吧,不要耽搁了。”
  他说完这句,就放开了段成玉的衣襟,仿佛脱了力一般瘫软了下去,再次缩在墙角,宛如一滩烂泥,程芳受了诸多刑罚,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了。
  段成玉面上闪过不忍之色,道:“公公再忍一忍,等我回来。”
  回应他的唯有程芳粗重的呼吸声,段成玉看了他一眼,依照原路从后窗翻了出去,顺着墙根的阴影往外走,岂料才走了几步,惊觉前方光芒大亮,一片通明的灯火之中,传来李志那尖细阴柔的声音,怪声怪气地道:“段侍卫,好巧啊,又见面了。”
  段成玉心中大震,定睛一看,竟有近五十名铁甲兵士,静静地举着火把,火光明灭不定,将那些兵士的面容都模糊了,可即便如此,段成玉也能认出来他们,惊疑道:“金吾卫?”
  李志站在最前方,嘴角挑起,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笑,一下一下地抚着掌,一双三角眼里透着满满的兴奋与诡谲之意:“娘娘可真是料事如神呐,知道段侍卫要来,特意吩咐奴才在这里等着,这不,好在奴才赶得及,才没办砸了事情。”
  段成玉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金吾卫兵士,火光将他们手中的长戟映照出锋锐的寒光,他的一颗心陡然沉入了谷底。
  ……
  偌大的养心殿寂静无声,几乎无人敢说话,烛台的光芒微晃,带起几许模糊的影子,两名太医跪在地上,八|九月的天气,额上汗流不止,战战兢兢。
  无他,就在刚刚,又一名太医被拖出去了,那惊呼之声犹在耳边回荡,燕明卿果然说到做到,崇光帝一个时辰未醒,就杀掉一名太医,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太医们不敢抬头去看长公主的脸色,只一味垂着头,身子微颤,大颗的汗顺着额头滑下来,滴落在地砖上,空气紧绷,就仿佛有无形的刀子架在他们的脖颈上,随时会挥落下来。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进来,秦雪衣转头一看,是林白鹿,他快步走过来,在屏风旁站定,对燕明卿行了一礼,表情焦灼,显然是有话要说。
  燕明卿没再看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太医,走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白鹿快速地低声道:“殿下,刚刚传来消息,宫中所有巡视的兵士都被撤下,换作了金吾卫与虎贲卫。”
  燕明卿的眉心倏然紧皱起来,林白鹿观他神色,继续道:“还有,成玉去了坤宁宫,到现在还未回来,属下担心……”
  燕明卿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思索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小令牌,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宇文将军。”
  皇城亲军守卫负责宫廷保护之职,分别是虎贲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与燕山卫,分守皇城四门,轮流值守,无令不可随意调动,崇光帝正在昏迷,宫中守卫却突然有如此大的变动,显而易见的,虎贲卫与金吾卫都已倒戈了。
  燕明卿所说的宇文将军是宇文盛,燕山卫的指挥使,同时也是教导他武艺与骑射的老师,比起虎贲卫与金吾卫倒戈,此时燕明卿更担心的是皇后此举背后的用意。
  他隐约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心儿。”
  秦雪衣听见燕明卿唤她,应了一声,抬起眼来,报以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燕明卿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你听我说,我稍后派人将你送出宫去,你在府里等着我。”
  秦雪衣一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有些紧张地道:“那你呢?”
  燕明卿抿了抿唇,道:“我不能走。”
  崇光帝还没醒,至少他现在还不能脱身,可眼下的情形,宫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不能让秦雪衣涉险。
  他摸了摸秦雪衣的头,语气温柔,低声道:“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闻言,秦雪衣便皱起眉来,她并不想走,傻子都知道宫里现在一定出了事情,她怎么能扔下卿卿不管?
  没等她开口拒绝,燕明卿继续道:“我有事情要你帮忙去办。”
  秦雪衣目露怀疑之色,道:“什么事情?”
  燕明卿从袖袋中取出了觉大师的那封信来,道:“了觉大师此人颇为厉害,当年我命在旦夕,多亏他施以援手才活了下来,他从不做无谓之事,所以这封信必然是有其用意。”
  他将那个写了药字的纸翻出来,递给秦雪衣,道:“我刚刚忽然想起一事,今年年初,了觉大师入宫之时曾经给了我一样东西,上面或许就写了药方的。”
  秦雪衣表情惊异,道:“他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他给了你什么?”
  燕明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一张符纸。”
  他提醒道:“你大概见过的。”
  秦雪衣仔细想了想,竟真叫她想了起来:“是不是上面画了很多金色的线条?你还曾经贴在我额头上玩儿。”
  燕明卿颔首,道:“我将它放在了书房,你去找一找,找到之后不要声张,等天亮了再说。”
  秦雪衣的心有些摇摆不定,卿卿说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她这一走,宫里就剩卿卿一个人了,她实在不放心。
  燕明卿见她犹豫,便温声安抚道:“白鹿已去找宇文将军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宫里不止有虎贲卫与金吾卫,还有其他三卫,并不是所有人都向着皇后的,如今还没走到那一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你不必担心。”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过镇静,秦雪衣思索片刻,才肯答应下来,燕明卿一共派了四个人随同她离开。
  秦雪衣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他站在屏风旁,殿内的烛光摇晃不定,将他的表情都渲染得模糊不清起来。
  秦雪衣心里一跳,转身朝他奔了过去,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等她反应过来,却已是在燕明卿的怀中了,双手死死搂着他,半点都不愿意松开。
  燕明卿明显一愣,随后凤目中涌现出无数的柔情,他轻轻抚着秦雪衣的发丝,道:“怎么了?”
  秦雪衣顾不得宫人们探究与惊讶的视线,她把脸埋在燕明卿的脖颈处,瓮声瓮气道:“抱一抱你。”
  闻言,燕明卿的眼中闪现几分笑意与无奈,手却不由自主地将怀中人抱紧了,耐心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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