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令她意外的是,这种沉默并非休战符,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用不了多久,她就知道李蔷在忙什么了。
  彼时还是魏安满脸堆笑请她过去的,那笑却带着一丝哀恳之意,似乎她若不肯帮忙,他们这些人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林若秋满腹狐疑,却还是耐心的烹了一壶香茶片带去太和殿里,谁知才掀帘就听到一声怒喝,“滚出去!”
  林若秋神色如常,将扔来的一本奏折捡起,轻轻说道:“陛下为何事如此恼怒?当心气坏身子。”
  楚镇发现是她,脸上的神色方才缓和了些,冷哼一声道:“是魏安请你过来的?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用!”
  林若秋笑道:“陛下雷霆之怒,他们怎么敢撄其锋芒?可不只有臣妾这个不怕死的来捋虎须么?”
  楚镇总算笑起来,“若个个都像你嘴皮子这般利索,朕反而得觉得聒噪不堪。”
  林若秋撇了撇嘴,“那我现在就走吧,横竖您是不愿见人的。”
  楚镇只得又来留她。
  林若秋本来是假意,顺势也就坐下来,将香片茶喂他喝了两盏,让他清清火气,方才细问道:“是谁惹您不快了?说给臣妾听听,臣妾帮您骂他。”
  楚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几本奏章,“你自己看。”
  林若秋没怎么接触奏折,倒是看多了账本子,当下便如账簿一般逐一看去,倒也看出点门道来,皱眉道:“忠勇侯吃撑了?立太子关他什么事?”
  简直可以入选世界迷惑行为大赏。
  楚镇冷笑道:“朕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上疏的还不止他一个。”
  陆续便点了几个朝中要臣,都是素日与李海交好的,显然在皇帝看来,这些人是在联合向他施压——虽然事实也差不多。
  林若秋沉默刹那,“那您打算怎么办?”
  楚镇面上如同罩了一层霜雪,“朕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是朕平时太宽纵他们了,竟连储君之事也敢插手,如此行径实为大逆不道。”
  林若秋默默叹息,看来注定要有几个倒霉蛋出来背锅了,有实权的罚不得,就罚那些没实权的,总得有人为此事付出代价,谁叫他们敢拿太子来做文章?
  楚镇虽然是位君主,可也同样是个父亲,敢将他的孩子当成争名夺利的工具,皇帝不动怒才怪呢。
  林若秋定一定神,又听皇帝道:“你若得闲,不妨遣人问问你姐姐,她如今既嫁于忠勇侯为妻,想必总能说上几句话。”
  林若秋点头答应下来,事关她的孩子,她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不过她总觉得李海这道奏折上得有些突兀,是有人给他许了什么好处么?按说他不该如此冒进的。
  按下满腹疑团,林若秋又着实劝了几句,方才回到自己宫里。
  景婳和楚瑛楚珹几人正在院中踢毽子,个个都是满头满脸的汗,廊下的楚瑾和景姝则聚精会神看着,一边兴高采烈地鼓掌,一边挥舞着两条小短腿,似乎很想加入进去。
  林若秋看得出神,不妨红柳轻轻走过来问道:“娘娘还在为立太子的事发愁么?”
  显然她也听说了李家上疏之事。
  林若秋勉强朝她一笑,并不作答。
  可巧景婳走到廊下喝水,红润脸颊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闻言抬起头道:“什么太子,父皇要立太子了么?”
  林若秋笑道:“是啊,你父皇要立你为太子,你说好不好?”
  心下由衷觉得,若景婳是个男孩子便好了,以她的性情,绝不会有案牍劳形之忧——她是那种无论在何时何地下,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的人,这一点倒与林若秋挺相似。
  谁知这女孩子却傲娇地一扭头,“我才不要当什么太子呢,这样又累又不讨好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我可没那工夫。”
  说罢,仍旧到树荫下去踢毽子。
  林若秋不禁失笑,但其实景婳说得很对,当太子的确不是个好差事,可偏偏有人要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也是怪事。
  奈何在李蔷心中,她却是一厢情愿的对楚瑛好呢,这才是最可悲的。
  第214章 巫蛊
  林若秋看他们踢完毽子, 就让绿柳带几个孩子进去洗手准备吃饭,这厢却令红柳寻了纸笔出来铺于案上。
  红柳问道:“娘娘是要给二小姐写信?”
  林若秋点头,“她能劝得动最好。”
  李海究竟身份不凡,且又有军功在身,皇帝多少得给他留几分薄面。且朝中立太子之说虽时而有之,声势闹得这样大的还是头一回, 皇帝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给贬官,自然是先警告方为上策, 听不听劝倒是另一回事。
  红柳叹道,“二小姐是娘娘的娘家人,想必是知道轻重的。”
  林若秋扯了扯唇角,不以为然。林若夏若真这样懂事,那她就该烧高香了。
  没过多久, 忠勇侯府就寄了回信过来, 红柳怀着殷殷期盼拆开,看完却成了哑巴。
  林若秋淡笑道:“她不肯帮忙是不是?”
  “非止不肯,二小姐还……”红柳小心翼翼将信笺呈上去。
  林若秋潦草扫了几眼便已明了林若夏的意思, 她非但不肯帮忙平息纷争, 倒反过来劝林若秋尽早立大侄儿为太子——想也知道,林若秋这个妹妹不曾带给她多少好处,可若成了辅佐皇位的有功之人,她将来的气焰却煊赫多了。
  林若秋彻底对她不抱希望, 只皱眉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里, 还好林耿在朝中没多少影响力, 否则照林若夏的性子,定得将他也拉进这趟浑水。
  红柳踌躇道:“那么阿丽公主那边……”
  “阿丽公主向来很知道分寸,她不会乱掺和的。”林若秋道。事实上林从武早前就递了消息,说是李海仗着郎舅之谊,意图撺掇他共同向皇帝进言——自然,他没答应。虽说两人同在侯爵,可林从武并不像李海那样怀有贰心,他忠心的只是皇帝,如此而已。
  既然林从武这般慎重,不愿插手过多,林若秋方始放下心来,她最担心的便是娘家也来添乱,那只会令皇帝的心境更加糟糕——肉眼可见,这些急不可耐出来当跳梁小丑的人,将来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任凭朝中波翻浪涌,林若秋只忙着自己的事,每日照常接送几个孩子上学,闲暇时练些女工针黹,以备作为万寿节的贺礼。这些年她跟皇帝愈发岁月静好,彼此几乎已将钱财视为外物,每逢各自生辰送的多是手做的物事,皇帝是刻些石雕木雕来哄她高兴,至于林若秋么,她没有杰出的才能,就只有做些简单的衣裳了——好在款式虽然粗糙,质料却很不错,穿在里头也算服帖,皇帝见了很喜欢。
  窗台下坐了半个多时辰,林若秋只觉捧着针线的手都快木了,眼睛也干而发涩,因让红柳取美人捶来给她捶捶,又咦道:“安然好似有几日不曾过来了。”
  红柳侧身不敢望她,只低声道:“德妃娘娘常请安主子过去说话,想必安主子不好推脱罢。”
  林若秋愣了愣便摇头轻叹,李蔷连安然也想拉拢么?倒也是,安然的父亲已经做到吏部尚书,在朝中还是颇有话语权的,文臣中间的口碑尤其不错,若得他支持,朝中或许将出现一边倒的局面。到那时,楚镇将倍感压力巨大。
  就算他迫于压力现在就立了太子,或许这个太子将招致他的嫌恶,权利让渡这种事情本就说不清的。
  林若秋不想去挑战一位君主的威严,只希望一家数口能平平安安过日子,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松懈了,遂让红柳去贤妃宫里递个口信。
  安然接诏之后很快就赶了来,一见她便笑道:“姐姐也觉得日子太闷,想找我说说话吗?”
  还是一样素白精致的小脸,几乎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甚至一张口也还是一团孩气。
  林若秋无奈道:“我看你最近倒挺忙的。”
  安然唇畔勾起狡黠的弧度,“忙着陛下万寿节的事,不行么?年年都要送东西,还不能重样,我都觉得累呢!”
  林若秋看这小妮子打定主意不肯说实话,只得正色警告道:“咱们进宫是为了保家中太平,不是为了给家里添乱的,凡事你也该警醒些,你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别着了人家的道。”
  安然满口答应着,又笑嘻嘻搭上她的肩,“姐姐在做什么呢?不如帮我也做几件。”
  林若秋哼声道:“少来,尚宫局季季都给你送料子,你难道会短衣裳穿?”
  安然撒娇道:“那也比不上姐姐亲手做的来得舒坦,姐姐你就大发慈悲赠我两套,回头我也好到婳婳跟前炫耀去。”
  却不过她软磨硬泡,林若秋只得答应下来,权当练练手。说起来安然也的确挺像个大女儿,她和景婳站在一起时,两人身高也差不了多少——林若秋想到景婳再过几年就该择婿,免不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眨眼间皇帝的万寿节已至,宫里年年总要热闹这么一两回,各自都穿上华丽的服装,戴上最漂亮的首饰,也算是难得争奇斗艳的盛景。
  林若秋昨日已亲自将那两件寝衣送去太和殿,今日就不拿出来显摆了,到底是贴身之物,不便展露人前。她只安静看着各宫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不外乎是些金银字画之类,家里有钱的阔绰一些,没钱的则聊表寸心,魏安都周到的表示感谢,继而命人收起放进库房里。
  李蔷这回一改先前谨小慎微的做派,命人送了一顶赤金镶红宝石的头冠,恭恭敬敬地呈上去,道:“祝陛下万寿无疆,福绥绵长。”
  林若秋冷眼看着,只觉皇帝未必会喜欢这样华丽的物事,他素日爱戴的是一顶素朴的翠玉冠。不过这头冠也未必是为皇帝准备的就是了,兴许她想着太子加冠礼上能戴上此物参加礼典,也未可知。
  看来李蔷仍未轻易放下心中执念。
  林若秋抿了一口新酿的果子酒,舌尖并未感到多少甘甜,反倒有微微涩意。
  她正欲再饮一口,就见李蔷袅袅婷婷地向她走来:哪怕容貌并不十分可人,可李蔷举手抬足间的那种风姿,依旧能令观者为之心折。
  尤其她今日还施了淡妆,比平日平添娇艳美好。
  李蔷到了近前,便笑盈盈的问她:“怎么不见几位皇子公主,姐姐没一同带来么?”
  两人的气势已近剑拔弩张,李蔷还想在席上说出些不该说的话么,以为她因此而在防备?
  林若秋放下酒盏,淡淡道:“他们还在后头,待会子便会出来,你无须着急。”
  孩子们惯例是要作为压轴的,何况今日乃他们父皇的寿辰,无论他们送出何种贺礼,都比旁人的要珍贵百倍。
  李蔷轻轻嗯了声,翩然回到座上。
  林若秋觑着她的面容,暗暗猜疑她是否要在席上提及立太子的话?今日来了不少要臣,的确是个机会,可要是当众提及,只怕会令皇帝不痛快:他若是答应了,倒显得像被群臣逼迫所致;可若不答应,倘被孩子听见,那阿瑛也会面上无光,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
  林若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蔷说出那些话——倘若她真有此意。
  宴至半酣,席上已然觥筹交错起来,酒量稍差的已然喝得醉醺醺的,就连皇帝也显出几分醉态,白玉般的脸上如同染了脂光——今日是他的寿辰,众人轮番向他劝酒,他不醉才怪。
  李蔷似乎认准这是个机会,正要起身,台阶下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上前,“不好了,昭阳殿走水了!”
  众人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林若秋急忙起身,极目远眺,果然发觉东面隐约有几缕黑烟冒出,空气中也夹杂着尘灰火燎气味。
  她忙指挥人前去救火。
  李蔷反镇定安慰道:“娘娘,不妨事的,天干物燥,难免出些岔子,过会子就没事了。”
  尽管如此,林若秋却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诧异之色。看来今日之事实属意外。
  但李蔷却决定不理会这个意外,她重新斟了一杯酒,款款上前,准备向皇帝说几句祝酒词,或许还包括其他一些皇帝不爱听的话。
  但她还未开口,方才皇帝派去的魏安等人却先行回来了,面目端肃地上前道:“陛下,昭阳殿的火势已经扑灭,因发现得早,里头的东西也多半保全。”
  皇帝赏了他一杯酒,“你做得很好。”
  魏安没有接下,而是俯伏在地,“但,小人还找到了一些其余的东西,因不敢擅专,只得呈给陛下处置。”
  说罢,就让从人将一个做工精巧的木盒取出。
  缓缓揭开之后,皇帝的脸色已森冷如冰,他沉声道:“这是在昭阳殿找到的?”
  魏安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额头汗出如浆。
  忽闻咣当脆响,却是皇帝将酒盏狠狠扔在地上,裂为数片。林若秋唬了一跳,急忙抬目看去,只见那木椟之中,隐约放着两个精巧的玩偶,面上还有几根雪亮的细针闪着银光。
  这是……巫蛊?
  第215章 诬陷
  其实她并未切身见识过巫蛊是什么模样,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放在历朝历代,这都是顶顶忌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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