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也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敢置信道,“那容菲……真的只能进宫了?”
  徐容绣眼中流出泪水来,她点点头,痛心道,“是。”
  “容菲……”田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家人陷入绝望,而宫里的孙公公也是战战兢兢,他瞧着永安帝面色不好,便去煮了茶轻手轻脚的端了过去,“皇上,歇歇吧。”
  永安帝回神,看了眼孙公公道,“宋家的地契房契等物都送来了?”
  孙公公一愣当即回道,“回皇上,宋太太进宫时便将那些册子带了进来,如今都在偏殿放着。皇上您要看吗?”
  永安帝刚想说好,半晌又摇头道,“算了,不看了。”不用看也知道宋家的铺子该多值钱的。
  “你安排一下,傍晚出宫,我要见蓝容菲。”永安帝道。
  孙公公惊诧,“皇上,蓝小姐此时还在礼部,明日便该到了入宫待选的时候……”他说了一半见永安帝看了过来他忙低头应道,“是。”
  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他能够猜测和左右的,孙公公最识时务否则这些年来又如何会混到这个地位来。
  他退出去的时候听见永安帝说,“不许让人瞧见,一定要严守秘密。”
  孙公公躬身出去安排,到了傍晚便与穿了便服的永安帝乘了孙公公的马车出了宫回了孙公公的府上。
  夜晚降临的时候,孙公公带永安帝去了时雍坊宋家那处私房菜馆那里,此时蓝容菲已然等在那里。
  蓝容菲听到永安帝要见她的时候还非常惊讶,旋即想起自己的计划又有些忐忑不安。被人领出来送到这里后她便在想永安帝见她的意图,又想起家中的姐姐和哥哥,心思复杂,焦急忐忑。
  在不安中房门被推开,一身常服的永安帝进来。
  蓝容菲从凳子上起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民女蓝容菲给皇上请安。”
  永安帝上前将她扶起来,而后在凳子上坐了,又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是。”蓝容菲坐下,此时心镜又是不同,她想问问永安帝为什么要见她,可是她又不敢。
  永安帝沉默着打量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很紧张,一双眼睛轮廓与昨日见过的宋太太颇为相似,但蓝容菲的眼睛却更加的通透干净。
  “你姐姐昨日进宫了。”永安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蓝容菲,似乎想要看她的表情,“她要拿宋家所有的铺子来换取你一世的自由。”
  蓝容菲听到前一句的时候没多大反应,听到后面这句的时候猛然抬头看向永安帝,双目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永安帝笑了笑道,“可朕告诉她,朕不管是人还是铺子,都要。”
  “不!”蓝容菲蹭的站了起来,她喊道,“皇上,您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闻言永安帝好整以暇的看着蓝容菲,神情自得,通身的气势都铺展开来,“这大周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
  他勾起一抹笑来,“蓝姑娘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朕才想入宫的吗?”
  喜欢吗?
  蓝容菲并不相信自己会喜欢永安帝。
  她不想嫁人,她又不想姐姐姐夫还有哥哥那般辛苦,她想要给他们一点依靠哪怕能给与他们一点点的力量一点点的帮助她都在所不惜。可她太弱了,做生意没有姐姐聪明更不如曲文怀等人在外行走方便,官场之上她又帮不上忙。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是大家族的女子多半是被家人拿来联姻的,可姐姐和姐夫顶住压力,宁肯辛苦一些也要给她最温暖的港湾。
  她何德何能才得到一家人的爱护!以前的她胆小懦弱,所以她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但全天下哪个男人又能比皇上更位高权重?
  她是不想嫁人的,既然如此何不进宫去。
  但这一切都是她的想法,她想不到姐姐竟拿宋家的铺子作为交换,她想不到永安帝竟然贪婪至此。她太蠢了,是她亲手将宋家推进了深渊。姐姐为了宋家开办的那些铺子有多不容易她一清二楚。可若是让姐姐用这些换她的自由,她是不赞成的。
  毕竟进宫是她自愿的,她本意是想能帮到姐姐他们,若是要用姐姐的心血来换,她宁愿不要这自由。
  她闭了闭眼睛,屈膝跪下,“皇上,求您,容菲,愿意进宫,但宋家的铺子求您还回去。姐姐为了这些费劲心力,万万不能因为容菲没了的。”
  她说完这话并未听见永安帝的答话,她从永安帝的话中听的出来,永安帝是瞧得上她的。不然今日也不会特地来见她的。
  蓝容菲诚恳道,“姐夫如今在陕西植树造林修筑梯田造福百姓,姐姐开了那么多铺子养活了那么多的人。皇上您又怎么忍心……”
  “你也在指责朕?”永安帝神色不明的看着蓝容菲道,“昨日你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蓝容菲不吭声了,她不似姐姐迫于无奈还要说违心的话,此刻她只想说出她自己的心里话来,“姐姐本来就是对的。”
  她顿了顿吸吸鼻子道,“皇上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寒了大周官员的心,姐夫若是知道此事该如何想皇上,皇上是仁义之君,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伤了官员的心不值得的。”
  “可朕觉得值得。”永安帝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蓝容菲道,“起来吧。”
  蓝容菲起来,垂眸道,“请皇上三思。”
  永安帝没回答,反而道,“抬起头来。”
  蓝容菲抬头,迎着永安帝炽热的目光看了过去。永安帝今年三十五岁,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尤其一双凤眸似是看过千帆过后的睿智沉稳,让蓝容菲不敢直视。
  这样一个男人她却以为凭借自己的手段能够得逞能够给姐姐依靠,她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也太低估了永安帝了。即便这个帝王心里对她有好感,可在巨大利益的对比下她又算的了什么。
  如今她深深的悔恨,千不该万不该动了这样的心思,她就不该自作聪明的策划进宫。
  永安帝看着眼前的姑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忍,“若是我答应将宋家铺子还回去,你能去说服你姐姐让你进宫吗?”
  说服姐姐?蓝容菲有些苦涩,若是能说服她又如何会出此下策骗了姐姐骗了家人自己去报了名,若是能说服,她特想说服。
  见她不答,永安帝反而问道,“那你可心悦朕?”
  蓝容菲惊讶的看着永安帝,却是半晌无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永安帝看着蓝容菲眼中一瞬的迷茫并未及时回答, 心不由的一沉,他又问了一遍,“你既然不心悦朕?那为何要进宫?”
  “我……”蓝容菲垂下头有些不敢看永安帝, 她敢说她只是心悦永安帝的皇帝之位吗?
  至于喜欢?
  蓝容菲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情爱一事她从未想过,元宵节那日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也只是因为永安帝看起来并不似那种令人嫌恶的君王, 可若说她对永安帝情根深种那是万万没有的。
  让她找个没有妻妾尚且能保证一辈子待她好的男人她尚且不会喜欢, 又怎会去喜欢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女人。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小心思,然而对上永安帝探明的目光时, 她不是不心虚不害怕的。
  永安帝见她吞吞吐吐不肯给个答案, 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哂笑道, “看来你也是看上了朕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这话蓝容菲无法去接, 因为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事儿是她做的不对,但不能否认她想进宫的心思的确不纯。
  永安帝嗤笑一声坐回凳子上而后道,“你起来吧。”
  蓝容菲不知他到底什么心思, 跪在那里想了想这才站起来,却没敢再坐下。
  永安帝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心里微微不忍, 这样一个小姑娘被徐氏保护的太好,恐怕并不知情爱之事吧。况且他年长她这么多,本就该对她多一些耐心, 说不定他将她吓着了也说不定。
  “坐吧。”永安帝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有些微愣, 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温和极了。
  蓝容菲却是不敢坐的,她想起被她连累的姐姐和宋家, 双腿忍不住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求皇上恩典, 将宋家铺子还给宋家。容菲愿意进宫。”
  永安帝原本温和的一张脸蓦然又沉了下去。是了,小姑娘并不是喜欢他呢,如今说愿意进宫也只是因为他将宋家的铺子收为己有了,他做的这些在蓝容菲的眼中就是他恃强凌弱了欺负了宋家了。
  永安帝坐在那里有些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双目阴沉的看着蓝容菲道,“抬起头来。”
  蓝容菲身子一抖让自己挺直腰背与永安帝对视。
  帝王的双目此刻没有方才的温情,只有满满的嘲讽,“就像朕回答你姐姐的话一样,大周江山都是朕的,不管是人还是铺子,只要朕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瞬间,蓝容菲的脸变的煞白,见永安帝似乎要走,蓝容菲鼓足了勇气道,“皇上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民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闻言永安帝果然站住,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蓝容菲咬了咬唇道,“民女和哥哥两岁丧母,是长姐护着我们长大,否则我们早被继母饿死。长姐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我们兄妹俩带进宋家,宋家姐夫待我们如亲兄弟姐妹,婶子待我们如亲子。在我们兄妹二人的眼中,姐姐和姐夫他们便是我们永远的至亲。”
  她想起那一家人心里就温暖起来,也有了很大的勇气,“宋家表面上风光,可民女知道,站的越高越是危险,更别提姐夫和哥哥如今官位不高。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在满地官员的京城本就是任人宰割的存在。”
  永安帝回身,看着她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谁敢欺辱朕看中的臣子!”
  他说的气势磅礴,可蓝容菲闻言却只是冷笑,“谁敢?晋王敢,卫国公府的人敢!黄家人敢!覃家也敢!晋王敢在王府里对姐姐欲行不轨之事,失败后连同王妃三番两次为难宋家。卫国公家小公子只因姐姐不高兴便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的妻子,姐夫为民治理黄河,可人有人却想利用堤坝要姐夫的命!就连前些日子民女的亲生父亲还有异母弟弟来京城,那也是为人指使。”
  永安帝看着她倔强又不忿的模样一愣。
  蓝容菲轻轻摇头神情悲凉,“皇上,民女只不过闺阁女子都能看的出来,覃家和黄家固然该死,可真正该死的人却仍旧好好的活着,在这京城耀武扬威的活着!他们的存在是在挑战皇权,是在嘲讽皇上,可皇上您容得下他们!就因为您容得下他们,姐姐和姐夫就该承受这些欺辱,就该看着迫害自己的人逍遥的活着,山东那些失了家园的百姓就该看着受着等着朝廷的救济再道一声朝廷的好!姐姐和姐夫为了百姓费劲心力,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就因为姐姐不舍得妹妹进宫,将整个夫家的财产都搭上了!”
  说到最后她惨淡一笑道,“姐姐收容那么多乞儿真的只是因为省钱吗?姐夫他们费心劳力又是什么?天下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永安帝站在原地看着蓝容菲,听着她的话嘴唇紧抿。这样的话若是换个人来说便是大逆不道了,可这话却是蓝容菲说的,即便大逆不道他都不忍心去苛责。
  “有些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永安帝眉头皱着,“朕是一国之君,做任何的决定都要考虑大局,看是否于国有利于民有利,而非一人一家的公平公正。”
  “包括这件事吗?”蓝容菲笑了笑,一张本就美艳的脸更加动人,“民女如今有些明白姐姐不让民女进宫的原因了。”
  “可怜民女一心想着为姐姐和姐夫分忧,却犹不自知自己安安生生呆在家里才是最他们最好的帮助。”蓝容菲眼中蓄满了眼泪,“是民女想的太简单了,将人心想的太简单了,同时也太高估自己的斤两了,若是能够从头来过,容菲绝对不会去报什么狗屁选秀!哪怕我一辈子不嫁好歹还能在家帮衬姐姐,可若我入了宫,才真的给了圣上拿捏姐姐和姐夫的把柄了。”
  她脸上当真有了悔意话语又那般决绝,让永安帝心里复杂又难以接受。
  来之前他还想着小姑娘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进宫的,可这脸打的实在是太快。人家小姑娘竟只是为了给姐姐和姐夫哥哥撑腰来的。如今却连这个借口都不想要了,她后悔了……
  永安帝不想追究她的大逆不道,却也不想再面对下去,他只觉自己多年来头一回心动便被伤个彻底,果然,帝王就是不该有情爱的。他走到门口,头都没回道,“来之前朕本以为你是心悦朕的,朕以为元宵节那日你也是动心了的。却没想到……”
  他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开门离去。
  蓝容菲瞧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大开的门,周身的力气也被抽去,身子一歪便坐在地上。
  春日的地上带着丝丝的凉意,蓝容菲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深深的悔恨。
  是她的自以为是害了宋家,让宋家一无所有,让姐姐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实在是该死,她辜负了姐姐和家人的殷切希望,她是宋家的罪人。
  泪水不知不觉间滑落脸颊慢慢滴在地上,蓝容菲小时候像只刺猬一样,却有姐姐护着,如今姐姐想护她,可她却将这些都断送了。若是姐姐一家后半生再为她继续操劳,那她真是白活一场。
  可她又不敢死的,她若死了,姐姐会心疼,哥哥会心疼,姐夫和婶子也会难过。
  蓝容菲不是不委屈的,她想到方才永安帝的话委屈的哭出声来。
  门外,永安帝听着里头的哭声,眉头紧锁,孙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该回宫了。”
  永安帝颔首,走出去两步道,“将她,送回礼部吧。”
  孙公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应了声,命人让人将蓝容菲送回去。
  是夜,宋家人未眠,永安帝未眠,在礼部待选的蓝容菲也未眠。她如今不知前路如何,只有看不见的迷茫。
  她辜负了姐姐辜负了姐夫他们,她今后即便登上宠妃的高位,又能如何。那帝王是再理智不过的帝王,又怎会因为妇人之见而有所影响。
  外头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嬷嬷来喊她们起床洗漱了,蓝容菲带着一脸的青色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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