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亭晚小脸儿一沉,张口便是痛斥,“妇道是什么东西?你这黑心黑肝、巧言令色的妇人也配提‘妇道’二字!?不错,本县主是身为人妇,可我夫君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你来瞎操心?崔夫人可真真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怀敏今日远嫁,往大了说,是为国为民,也为两国之邦交!你们崔家在提督统领一职上立下过什么功勋?打下过哪座城池?你们崔氏满门之功,抵不上怀敏今日一嫁!崔夫人,若叫本县主说,那菜市口的丧家之犬都比你叫的动听许多!”
  这番话骂的痛快淋漓,直骂的崔夫人浑身哆嗦,说不出一字一句来。
  这十里长亭,杨柳堤岸,自古是远游送别之所。送嫁的人马浩浩荡荡,再加上这一场热闹喧哗,不一会便将长亭里送行的百姓们吸引了过来。
  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对着崔氏一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崔氏被骂的没皮没脸,臊得无处可躲。
  护送的龙禁尉听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痛骂,皆是吓傻了——平日里,朝中显贵高门之间有恩有怨的多了去了,说话间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的更是数不胜数,可哪有像这位永嘉县主一样,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拿鞭子抽人的!?
  她一边抽,一边骂,偏偏说的话斩钉截铁,义正言辞,愣是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儿来!
  若不是今日这场怒骂,险些叫他们忘了,这位天潢贵胄的永嘉县主是多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哪怕如今已经嫁为人妇,红颜一怒的风姿竟也不输当年!
  薛亭晚解了心头盛怒,美目一瞪,扬起鞭子劈空甩了下去,怒喝到,“多看你们一眼都嫌脏了本县主的眼!还不快滚!”
  那铁鞭一下下摔下来,崔夫人吓得两股战战,抖如筛糠,家仆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一旁的龙禁尉副统领见状,吓得几欲栽下马去,偏偏这尊贵的美人又是个极为不好惹的,副统领难为地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他怕在这儿闹出了人命,无法向献庆帝交差,又怕薛亭晚伤到了玉体,无法向那位冷心冷面的裴国公交差!
  殊不知,今日是怀敏大喜的日子,薛亭晚心中有谱,每一鞭子都打在崔夫人身边两寸远的地方,不会打出致命伤,却足以震慑。
  周遭无一人敢上前劝架,崔氏见自己颜面尽失,贻笑大方,忙带着一众家仆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薛亭晚火气来的快,消得也快,她将手中的鞭子一扔,艳若桃李一张小脸儿才褪去怒容,“崔氏不过是一届内宅妇人,怎会有如此胆量,敢在喜轿前狂吠不止、刻意刁难?想必那藏在身后指使的崔大人也需担上一半的罪过!一会儿回宫之后,本县主自会在皇舅舅面前好好的参他们崔氏一本!”
  说罢,她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副统领,“说来,本县主和你那顶头上司苏易简颇有一番交情,今儿两国大喜的日子,本县主也不想动怒,偏偏那崔氏不长眼,惹得本县主和她争辩......唉,实在是有失淑女风范。”
  她娇娇柔柔叹口气,面上自责惋惜,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拿鞭子甩人的嚣张模样!
  “今儿个给副统领添了麻烦,来日,本县主定在苏统领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算作补偿。此去送嫁,一路崎岖艰险,副统领需尽心尽力才是。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副统领,你项上人头不保,不用本县主多说罢?”
  听着这番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儿的话,副统领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忙拱手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此乃小人分内之责!县主,眼看着车架已经行到长亭柳堤,再往前走便出了京城地界,为了县主的安危着想,小人斗胆,请县主銮驾折返。”
  薛亭晚本就打算把怀敏送到此地,点了点头,冲着喜轿启唇道,“怀敏,滋事的歹人已驱赶殆尽,本县主便送你到此地,提前恭贺新婚之喜,预祝百年好合,此地一别,前路遥遥,往后天高水阔,你定要多多保重!”
  喜轿之中,怀敏听闻薛亭晚为她出气、怒骂崔夫人的一番仗义之言,已经是清泪满面,泣涕涟涟,她哽咽着,颤声答道,“怀敏拜谢永嘉县主!”
  薛亭晚调转马头,行至路旁,看着络绎不绝的送嫁队伍从身旁经过,队伍慢慢地远了,远了,终成了渺小的一线,缓缓朝着远方一轮夕照行去。
  .......
  喜轿中,怀敏抽泣了许久,方微笑着用指尖拂去两颊的泪花,微微叹了口气,
  她幼年丧母,父亲和兄长常年驰骋沙场,未曾体会到半点父女兄妹温情。父兄狼子野心,把她当做一枚筹码牟图利益,她心有不甘,本欲以死明志,不料却于草原得遇良人。
  今日她远嫁塔尔特,从此脱离苦海,远离母国,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她心中有不安,有徘徊,塔尔特等待着她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未知,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律琰的面容,她总是莫名心安。
  不知行了许久,轿子外的景观从城郭绿树变成了荒漠孤烟,有婆子笑着禀报,“小姐,前方探路先锋来报,二王子的人马已经在玉门关外等候着了!”
  律琰如约在玉门关外迎接喜轿,却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日,想来应是心急难耐的。
  怀敏双目闪着泪光,唇角不自觉含了一丝笑,心头阴霾尽扫,融融如春。
  ☆、第110章花好孕圆
  亲眼看着送嫁的队伍远行,薛亭晚才带着人马折返, 本欲去禁廷向献庆帝告一告崔氏的状, 不料行至内城, 见四合暮色苍苍,晚霞千里,估摸着已经到了宫门落锁的时辰,只好打消了入宫的念头,叫车夫调转马头, 回裴国公府去。
  正值晚膳时分,裴勍在外议事, 叫薛亭晚不必等他一起用饭,薛亭晚倒也乐的自在, 吩咐了小厨房上了几样清淡菜色, 不料刚动了筷子, 便有内监上门,满面喜色地传了禁廷的喜讯, 说是德平公主有孕了。
  薛亭晚和德平公主打小是手帕之交, 未出嫁的时候便约好了将来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娘,如今薛亭晚得知德平公主有孕,简直是比自己得了身孕还高兴, 忙打发余妈妈给那传话的内监赏了两捧金裸子, 说明日一早便去徐府拜访。
  ......
  一行人马绝尘而来, 停于裴国公府前, 打头的男子高居马上, 他身姿挺拔,飒飒如松,一顶温润玉冠束发,更显面容清隽俊朗。
  十九翻身下马,替裴勍牵过缰绳,低声道,“主子,京城都统宋竹筠宋大人传来消息,说是明日金銮殿早朝,皇上有意为二皇子封王。”
  裴勍撩了衣袍,翻身下马,淡淡“嗯”了一声,“二皇子已过及冠之年,也到了封王的年纪。”
  这在他意料之中。
  献庆帝一向倚重东宫太子,这位二皇子出身不高,才学也仅仅是中人之姿,十几年来韬光养晦,并未生出夺嫡之心。献庆帝在这个暗流涌动的档口为二皇子封王,无声地表明了自己属意东宫的强硬态度,也向那些妄图动摇储君之位的老臣们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裴勍大踏步迈进府内,脸色微凝,“十七那边如何了?”
  十九见他的神色比平时多了一丝焦灼,忙快步跟了上去,“主子,十七那边一切如旧,怀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那就继续盯着。”
  裴勍步履匆匆,来到正房院中,门外守着的婆子立刻笑着打了帘子,“爷回了来了。主母正在屋里用膳。”
  十九望着自家主子进门的背影,颇识眼色地驻足在屋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方才在兵部侍郎府中议事,有亲卫冲裴勍附耳禀报了薛亭晚在京郊长亭柳堤挥鞭斥退崔氏的事情,裴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番禀报,俊脸上无波无澜,外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可十九扈从裴勍多年,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心和焦急——自家主子原本不紧不慢的语气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就连议事完毕几位大人邀着一起去吃酒,裴勍都草草告辞径直回府去了。
  鬼使神差地,十九忽然想起两年之前,史氏嫡女堵在裴国公府门前给自家主子送香包送点心的场面,倘若他没记错,那时裴勍的脸色可谓是冰冻三尺,语气更是森寒无比。
  再看看现在正房里头的主母,十九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声“郎心似铁,只为卿一人热哟”。
  ......
  薛亭晚正用着一盏燕窝粥,见裴勍打帘子入内,笑着起身道,“淳郎回来了?这个时辰定是还不曾用过膳,余妈妈,吩咐小厨房再加两个菜过来。”
  “不必。你们都退下。”
  裴勍俊脸微沉,解了身上的靛色暗纹织锦披风递给下人,一把拉过薛亭晚的手,沉声道,“可曾伤到哪里了?”
  薛亭晚略一愣,见男人拉着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今日长亭柳堤呵斥崔氏的事儿。
  她粉唇一弯,笑道,“淳郎,我无事的。今日怀敏远嫁,那崔氏在喜轿前惹是生非,我实在看不惯崔家的做派,才忍不住上前教训了一番!”
  裴勍看她周身没有一处伤痕,确实无恙,这才放下了心,只是想起亲卫描述的她夺了马匹铁鞭的惊险场面,周身气场仍是冷飕飕的。
  薛亭晚看他神色不虞,以为他会责怪自己鲁莽,心下忍不住一阵忐忑,抿了抿樱唇,“那崔氏说我今日的做派凶悍跋扈,不守妇道......夫君可会怪我失了德行?”
  裴勍闻言,眉头一皱,握着柔夷把人拉到了怀中,“怀敏此嫁,事关大齐和塔尔特邦交。今日阿晚长亭一怒,为朋友是义,为大齐是忠。阿晚不是凶悍跋扈,不守妇道,而是果敢飒爽,忠义两全。我的发妻是这样难得的女子,我为何要责怪?难道非要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才行么?”
  薛亭晚听得心头绵软,如饮甘饴,伸了两只玉臂揽上他的肩头,笑意盈盈地撒娇,“我就知道!淳郎不是那些凡夫俗子,绝不会用那套老顽固的礼教束缚我。”
  裴勍听了这两句甜言蜜语,脸色稍霁,弯了唇角,垂眸看她,“若说怪阿晚的地方,也还是有的——今日你为怀敏郡主解围虽没有错,可意气用事,夺马夺鞭只身前往,却是错的。”
  他伸了骨节分明的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声线清润低沉,“阿晚为怀敏担忧,殊不知,我也为阿晚担忧啊。”
  薛亭晚打小是认错惯了的,忙倾身伏在男人怀里,揽上那有力窄腰,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下次我再也不这样冲动了,淳郎便体谅我一次罢!”
  她口中娇娇软软地和他打着商量,叫裴勍怎么还硬的下心和她算账?
  他轻轻摇了摇头,低笑道,“我亲自娶进门的嫡妻,也只能勉为其难体谅一下了。”
  薛亭晚靠在他怀里噗嗤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抬眸看他,“淳郎,今日在禁廷中德平突然一阵头晕恶心,被宫婢们扶下去休息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嗯?”
  “德平她有身孕了!太医诊脉说她腹中孩子已经有一个月了,我就要做干妈了!”
  美人儿面上满是喜色,裴勍一怔,也笑道,“如此大的喜事。改日咱们需亲自上门恭贺徐国公和公主才是。”
  薛亭晚点了点头,双臂揽着男人的窄腰不松,柔媚眸光飘忽了两下,桃腮上泛起深深浅浅的红,“淳郎,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美人儿咬着樱唇,莹白的小脸儿娇羞的宛如芙蓉,一双杏眼里波光潋滟,多少情思欲说还休。
  裴勍听了这话,脸色几乎是瞬间便冷淡了下去。
  他身形明显一僵,顿了半晌,才开口道,“阿晚,你还小,孩子的事不急。”
  薛亭晚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抬头望见他淡漠的神色,委屈立刻便涌上了心头——这副样子,明显是不愿意要孩子,还随口搪塞她。
  明明两人成亲这几个月都如胶似漆的,方才也还在你侬我侬,怎么一提孩子的事儿,就变了脸色,就......冷淡成这样?
  她是他的嫡妻,理应为他诞下嫡子,不是么?
  薛亭晚蝶翼般的的长睫颤了又颤,豆大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嗓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若是不愿也没关系的......”
  话说一半,小腹突然一阵抽痛,她忍不住躬身低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攥上了男人的广袖。
  裴勍见她神色痛苦,才猛地回过神儿来,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入了内室,将人放在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急急道,“阿晚,你怎么了?你哪里不适?!”
  “不要你管!”
  薛亭晚满心的委屈还堆积在心头,被他一路抱到床上,胡乱挣扎着伸手打他,边打,边撒下两行清泪。
  裴勍见她吃痛的模样自然是心急如焚,正准备扬声叫大夫来,脑海中白光一现,然后二话不说,伸手掀起了她的裙衫下摆。
  只见雪白的亵裤上氤出一片浅红血迹——是薛亭晚的月事来了。
  裴勍没有姊妹,娶了薛亭晚之后,才知道女子每月都要遭受五六日这样的大罪,每回薛亭晚月事来临,男人都极尽体贴,就连她来月事的日子和周期都记得一清二楚。此时掐指一算,果然到了薛亭晚该来月事的时候。
  薛亭晚还在哭闹着踢打他,裴勍生生受了两下,握住她的粉拳,锁着眉头解释,“阿晚,不是我不想要孩子。只是你还小,孩子的事,咱们等等再说。”
  薛亭晚见他主动解释,当即便信了,并没有往别处多想,收了委屈和眼泪,扁着樱唇,杏眸里满是幽怨,“谁小了?哪里小了?我一点儿都不小!”
  裴勍吻了吻她的樱唇,哄道,“好,不小,阿晚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天公不作美,今晚算是要不成孩子了,”
  他伸手点了点她亵衣上沾染的血迹,“改日再要如何?”
  薛亭晚面上一红,又伸手锤他胸膛,却被他握住柔弱无骨的酥手,放在唇边一吻。
  来了月事,薛亭晚腹中抽痛难忍,虽然饭吃到一半,也不想再进食。
  丫鬟婆子们服侍她换了亵衣,在金兽香炉里焚了一味安神止痛的香料,又奉上一碗姜母红糖水。
  裴勍亲手喂着她喝下红糖水,薛亭晚方钻进了锦被里。
  被褥里塞了两个暖烘烘的汤婆子,男人正躺在身侧半揽着她,大掌在她小腹上轻轻捂着。
  刚喝下一盏红糖水,腹中不再那么痛了,周身更是暖洋洋的,薛亭晚刚一闭上眼睛,便欲沉沉睡去,迷蒙之间,她似是听见了裴勍的清润声线,却又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困意来势汹汹,薛亭晚无力抵挡,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第111章青梅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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