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走,除开不愿意留下明若柳独自面对京城如此严峻的形势,还因为程安亭不过半月就会抵京,她不想错过和他相见的机会。
泛漪和南煌两人的表情皆是坚定非常,明若柳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往后退出两步,忽而凝出了一柄灵剑,反手抵在了自己心口。
“阿柳!”南煌和泛漪谁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一个举动,同时惊呼出声。
南煌想要抢上前夺下明若柳手中的剑,不及他动作,明若柳就将剑往自己心口抵进了分毫。一团青绿色的灵光透过了她纤薄的衣裳——那是她位于心脏处的妖元。
南煌立时不敢再动。
“你们必须走。”明若柳一字一句地说,虽然拿着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头脑却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这一次失手,暴露只是早晚的事情,估计明日一早京城就会戒严,南煌和泛漪必须马上动身。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连累他们。
“阿柳!”南煌快被气疯了,可是明若柳精准地捏到了他的死穴,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她。
“我会来找你们的。”
明若柳很明白在这个时候退一步反而会让他们更容易答应她的要求,果然,她柔声说完这句话,南煌的神情蓦地放松了一瞬。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无论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会离开京城。”她继续说,想要用一个确切地的时间打动他们。
泛漪隐隐觉察到她这是在给他们一个虚妄的承诺,她了解明若柳,经过上次的分离,她绝不可能再对顾琢斋不告而别。
“我不信!”她带着哭腔戳破了明若柳。
“不管你们信不信!”明若柳打断她,看到天边逐渐泛起的亮色,心急如焚。
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供纠缠的了。
“你们不走,这柄剑就会插进我的心口。”
她的眼神冷酷而坚定,南煌知道她绝对没在开玩笑。一时间,他和泛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走!”明若柳压低声音,催促两人。
南煌无计可施,只得含恨应允。他转过身打算离去,泛漪震惊地拉住他的胳膊,用眼神责备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悄无声息地向她抛了个眼风。
泛漪一愣,立时会意过来了南煌的意思:他是想假意离开,过几日再回来。
明若柳此时这样激动,再争执下去的确很不明智,于是她配合地跟上了南煌的脚步。
可惜他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在了明若柳眼里。
有过这么多次惨痛的教训,她不允许自己再出现任何纰漏。
“等等。”她唤住两人,抬手从眉心引出两条灵流挥向他们,灵流落到南煌和泛漪身上,闪烁数下没了踪迹。
“你……!”南煌一下变得气急败坏。
这灵流可用来追踪他们的位置,明若柳此举明显就是看破了他的计谋。
明若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只冷冷催促道:“走。”
南煌心知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不走不行。
明若柳将剑抵在心口,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南煌和泛漪的气息,方脱力地放下了手中的剑。青绿的灵剑散成一团柳叶飘零于地,她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天边隐隐亮起的一抹红霞,疲惫至极地长舒了一口气。
出乎明若柳意料的是,司天监不但没有因为她的刺杀掀起一波狂风巨浪,反而收回了不少在街头巡视探查的人手。
百姓健忘,司天监收敛了行事,他们便飞快地忘了当初他们因司天监跋扈作为生出的怨言和有妖出没时的惶恐。
明若柳却很清楚日子绝不是像看上去的那般平静,不过是所有的风波都变成了更为危险的暗流。司天监不捉妖,不是因为畏惧民怨,而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捉出她这只大妖。
与其费尽心力从街头巷尾搜出那些道行浅薄的小妖,还不如拿她这只大妖杀鸡儆猴,让所有的妖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事态渐趋缓和,顾琢斋发现韩风安插在逸园的眼线仍在,便还是小心地选择在灵泉寺与明若柳见面。
明若柳颇是庆幸顾琢斋行事这般周全谨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果顾琢斋要来她这儿,她能用什么理由拒绝。
这日顾琢斋在画院做事做得好好的,突然被韩风的人叫去司天监问好。顾琢斋已经月余没和韩风打过交道,今次见他如此不依不饶,不由包了一肚子的火。
房间里除开韩风,还有一个身着司天监官服的人,顾琢斋不耐地扫过两人一眼,也不顾房中另有他人,颇不客气地问道:“韩大人,你这次又要在下来干什么?”
韩风故作不懂他生气的原因,只是笑着调侃道:“顾大人今儿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顾琢斋冷笑一声,不想与同他虚与委蛇,直接了当道:“顾某出身寒门,已经习惯了万般事由亲力亲为。顾大人安排一小仆侍奉左右,虽是一番美意,在下却难承此情,还请收回成命。”
顾琢斋冷硬地说着客气话,勉强不让自己的情绪形于色。像韩风这样的人,眼睛比鹰还要敏锐,只要在他跟前泄露出任何心理的想法,他都会紧抓住不放,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琢斋讨厌韩风时时刻刻都像审问一样的目光,也讨厌他想看破别人,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态度。
韩风倒不意外顾琢斋提出的这个要求。
“可以。”他爽快地一口答应。顾琢斋太过小心,他安排进去的人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与其继续耗着让顾琢斋心生恶感,还不如顺水推舟做回好事。
他答应得太过。轻巧,顾琢斋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不安。
“顾大人可眼熟这个首饰?”韩风勾唇一笑,快步走到案几前,拿起了放在几上的一枚金灿灿的金簪,递到了顾琢斋面前。
顾琢斋将手背到身后,沉声答道:“没见过。”
“没见过?”韩风再次向他确认。
顾琢斋厌恶透了他这咄咄逼人的神情。
“没见过。”他着重说了一遍,避开韩风的眼睛,不耐烦道:“若是韩大人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可就先走了。”
说罢,他不等韩风表态,便拂袖而去。反正他和韩风是同级,现在在宫中,谅他也不敢拿自己如何。
顾琢斋前脚踏出韩风房间,房中的另一名灵台郎后脚就走到韩风跟前,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他刚刚在撒谎。”
韩风意味深长地笑着点了点头。
顾琢斋刚刚见到他手里的簪子,瞳孔明显震了一下。他没有接过簪子,而是将手背到身后,是因为他的手由于极度震惊在微微颤抖。
还有他在他追问后躲闪的眼神和回避的态度,这些细节通通都在告诉他顾琢斋不仅见过这簪子,而且对这簪子十分熟悉。
“事情已经再明确不过,这个待诏就是与妖勾结在了一处。”韩风的伙伴不理解地看着韩风,阴恻恻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审问清楚?”
韩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云淡风轻般笑道:“抓起来也没用,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身旁的人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骨头再硬的人,在司天监也藏不了话。”
“你啊!还是只会莽夫这一套。”韩风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走回案几边,拿起今早刚收到的从浮桥镇寄来的一册加急文书,心里渐渐筹谋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
第98章
顾琢斋心慌意乱地回到画院,在画室里漫无边际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韩风究竟能从哪儿弄来明若柳的发簪。
韩风将发簪给他看又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告诉他他已经知晓了明若柳的关系,还是意有所指向他暗示明若柳和他一直追查的妖有牵扯?
所有事情搅在一处,叫人理不出个头绪。
顾琢斋出神想着,陡然觉得眼前一花,回过神见汪石站在自己桌前,惊得打了一个激灵。
汪石对他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颇是不满,他严肃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琢斋摇摇头,赶紧收敛心绪,恭敬问道:“老师找学生是有什么吩咐?”
汪石告诫地瞪了他一眼。
“圣上昨儿突发奇想,下令让画院在下月十五之前呈上十幅长轴,让他亲评优劣。你颇擅花鸟,就呈上一副清荷图吧,权作应景。”
这个机会多么难得不言而喻,顾琢斋激动得站起来,长长一揖。
“多谢恩师!”
“不必谢我。机会给了你,能不能得圣上青眼还是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汪石冷淡地一摇手,训诫道:“你资历浅薄,本应比其他人更加勤勉,再像这般漫不经心,只怕日后难成大器。”
顾琢斋惭愧不已,白净的脸一下胀得通红。
“学生知错。”
汪石说完重话,到底舍不得太过苛责这个得意门生,便放缓了语气,“御书阁里收藏着百来副前朝画院留下的清荷图,你动笔之前最好先将那些画全部琢磨一遍。”
“学生省得。”顾琢斋诚惶诚恐地答应。
汪石走后,顾琢斋的担忧虽然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机遇冲淡了不少,但仍是无法集中精神在画上。好不容易熬到晚间出宫,他往住处走去,走到一个路口,迟疑一瞬,调转方向走向了明若柳的小院。
泛漪和南煌不在,平日又见不到顾琢斋的人,明若柳也懒得像人一样兢兢业业的活着。这夜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任由身上柳枝飘摇。
作为妖,她最熟悉的其实是孤单的滋味儿。
活得久了,不必担心生死,便很难再对琐碎平常的事务提起兴趣。
重新修炼的一百来年里,她有感知,却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只能浑沌地感受周围发生的一切。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还有变幻不停的风霜雨雪。
明若柳本以为自己熬过了那段时间,就再也不会害怕孤身一人,可是经历过和集芳堂热闹又忙碌的日子,她才发现自己是从骨子里畏惧孤单。
“所以我难修成正道啊!”她趴在栏杆边,望着挂在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喃喃而叹。
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明若柳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会到这儿来?她一下慌了神。
她手忙脚乱地变化成完全的人形,高声问道:“谁啊?”
“阿柳,是我。”
顾琢斋的声音传进院中,明若柳松了一口气,赶紧前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她将顾琢斋请进来,疑惑问道。
顾琢斋看到院里灯都没点一盏,不由皱起了眉头。
“南煌和泛漪呢?”
“啊……”明若柳心头一跳,硬着头皮回道:“他们回浮桥镇了。”
“回浮桥镇了?”顾琢斋惊讶地扭头看向她,“怎么没听你跟我说过?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快一个月了。”明若柳装成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她挽着顾琢斋的胳膊走进客厅,点亮厅中的烛火,见顾琢斋一副想要教训人的神情,忙插口道:“你画院的事儿这么忙,我就想着不必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搅扰你。”
近来画院任务繁重,顾琢斋连着两个假日都被汪石要求加工,他们已经快半月没有见面了。顾琢斋今儿跑到她这里来,一是想要问清楚簪子是怎么回事儿,二是因为实在想她。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