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些神智不清,脑海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切割剧痛,他不想再管真正的姜雁姬了,现在,就要让眼前这个人,尝到炼狱的滋味!这些日子得到的阳光和温暖,如露珠般蒸发无踪,他再一次陷进了黑暗泥沼,再一次,变成了一整块发了霉的苔藓。
  他要报仇,他只要报仇……
  桑远远扑上前,半搂半抱,拥住幽无命,将他推到一旁。
  “幽无命,冷静些!”
  他的眼珠在眼眶中剧烈地震颤,他慢慢垂下眼睛,望她。胆敢拦在面前的一切,都会被他毫不迟疑地撕碎!
  ……可是这是他的小桑果啊……
  他颤抖的手指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小、桑、果。不要,拦我。”他一字一顿。
  此刻,见到幽无命发病,桑远远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唇角勾起了温柔的笑容,将自己柔软的身体贴近他那满身狂暴戾气,未被攥住的那只手轻轻地环住了他,贴在他的耳畔,轻声细气,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温柔——
  “你容我想想办法,利用天衍镜,把这个该死的魂魄抓出来,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收拾。不要着急,能进去,自然能出来。”
  桑远远并没有丝毫把握,但她知道,此刻若是放任幽无命杀了姜雁姬,他一定会坠回黑暗深渊。
  她的爱人,再一次跌向悬崖,她必须拉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幽无命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
  他低头一看,只见桑远远的手腕已被他捏出了好几个青紫的指印。
  “桑果!”
  “没事没事,我有小脸花。”她心很大地笑着,把一只脸盘子糊在了伤处。
  他从身后重重搂住了她,将她团成一团搂在怀里,呼吸沉沉落在她的耳际。
  “桑果,万幸有你。”
  若是这样杀了姜雁姬,杀死了真正的姜雁姬回来的希望,待他平复心绪之后,必定要痛悔一生。
  她回身,踮脚,用额头触着他的额头。
  “我也是。幸好有你。”
  四目相对,一切情意尽在眸光交汇中。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幽无命,我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我们的任务,便是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幽无命的眸光渐渐彻底平静。
  “嗯,先审姜一。我亲自审,桑果,你不看。”他的唇角露出了恶意满满的微笑。
  这种时候,幽无命必须得逼着自己去做一些事情,好让自己不要去多想那些沉重无比的往事。
  姜雁姬暂时动不得,那姜一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
  桑州将士个个身强体壮,收拾战场的速度叫一个迅捷如风。除了姜雁姬和姜一之外,一个俘虏都没留。
  姜雁姬和姜一都被关进了桑州的天牢。
  幽无命审讯姜一之时,桑远远陪着父母,站在了王城上方,看着桑不近火烧火燎地率军奔回来。
  “没用的东西!”桑成荫的狮吼咆哮在城墙上下,“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桑不近:“……”
  又委屈又丢脸。
  云许舟和皇甫雄都在这里哪!也不给他留点面子!
  ……
  这是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幽无命在地牢中审姜一,其余诸国的话事人们,完全无视了当事人幽无命的意见,在桑州王的大殿中,非常草率轻易地敲定了云境十八州的新主人。
  等到幽无命揉着手腕懒懒散散地来寻桑果时,众人已齐齐向他俯首,声音整齐划一——
  “见过帝君!”
  幽无命:“……”
  一双黑眼珠左右转了转,寻到躲在一旁偷笑的果子。
  他挑了挑眉,瞬间进入状态:“如今天下大乱,当务之急是平定秩序,安抚人心。”
  “是!”
  打发了众人,幽无命把桑远远捉到了僻静处。
  “姜一死了。”他的表情有些意犹未尽。
  “招了吗?”
  幽无命很不满意地瞥她一眼:“小桑果,我亲自下手去审,若不叫他吐干净,我岂不是连阿古也不如?”
  “是是是,帝君最厉害。”
  幽无命:“……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他有些烦恼地捏了捏眉心:“小桑果,你知道我不爱管那些。”
  桑远远笑得像狐狸:“咱们可以请摄政王来辅政啊。”
  术业有专攻,她和幽无命,确实都不擅长政事。
  她道:“方才爹爹他们在商量这事儿的事情,我已想过了,接手天都之后,将幽、冀、姜三州都并入天都,方便管理。”
  冀、姜二州的王室都被幽无命灭了,他入主天都,正好把地盘扩一扩。
  “请摄政王来处理这些杂事,待你我归来,恐怕连我们大婚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好了。”桑远远笑眯眯地负手走了两步。
  幽无命微愕:“小桑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桑远远很不高兴:“幽无命,你真以为我很笨么?鼎有三足,云州一足,天都一足,冀州一足。老云帝既然跑了,那肯定是去了冀州。”
  幽无命愉快地揽住了她:“真是个聪明果,难怪能看上我。”
  桑远远:“……”
  前往冀州的路上,幽无命把姜一吐露的信息说给桑远远听。
  一切的开端,是五百年前那一次云州冰川位移。冥魔王暴露了冰下行踪,当时还是帝君的老云帝亲自率军围剿。
  那时候冥魔王实力没有如今那么强,战败之后,为了保命,它把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了老云帝,并且交出了一件圣物,天衍镜。
  冥魔与天衍镜,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强大得超出想象,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在云境十八州的人,只是茹毛饮血的低等生物。
  地下巨鼎是他们造的,天衍镜是他们用来预测天气的小玩意。对于他们来说,像云境这样的低级世界,只是用来处理冥魔的垃圾场。巨鼎之中那个透明发光的东西,便是把冥魔牢牢吸引在这个世界的诱饵。
  幽无命讲到一半,偏过头,怪异地看着桑远远:“小桑果,你不吃惊?”
  桑远远摊手:“古人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足怪哉?”
  幽无命:“……”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道:“天衍镜中预示的未来的确如姜虚钧等人所说,大地之上,人类文明荡然无存,只剩冥魔与火。但,老云帝与姜一联手做这些事情,却不是为了救世。”
  桑远远唇角露出讽笑:“猜得到。”
  幽无命道:“老云帝在天衍镜中看到了他自己的结局,知道自己未来将死在云氏嫡亲后辈的手上,杀人者面目不清,只知是男子。彼时他已做了多年帝王,心中亲情断绝,于是便借天衍镜之力炼化了血蛊,与姜氏联手,亲自操刀,策划了云氏之祸。他装病、让位、利用血蛊吸食云氏生机,千般谋算,但自己的结局却没有任何改变。”
  桑远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即便云帝与姜氏联手,他也没有必要把自己这些隐密之事告诉姜一啊?只说为了救世不好吗?”
  幽无命眉梢微挑:“聪明。将这些内情告诉姜一的,并不是云老头,而是冥魔王。”
  “哦?”
  幽无命眯起眼睛:“冥魔王交出天衍镜,与人族联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地下那只鼎。鼎一旦倒了,冥魔就可以染指鼎中之物。但是云老头并不愿意做这件事,他只想利用共振汲取鼎中之力,想要依靠提升自己的实力来破局。冥魔王只好另择盟友。”
  桑远远回忆了一下神念在鼎中看到的那个美丽透明的光体。它悬浮在巨鼎正中,只要鼎不倒,冥魔就摸不到,够不着。
  若是鼎倒了……桑远远倒抽一口凉气。
  这只鼎,便是云境十八州地下的根基,若是鼎倒了,整块大陆必定倾塌,倒向冥渊。
  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所以,当初是姜一故意把消息放给秦州王,忽悠他去挖地下城!秦州地底一垮,全境长城必垮,到时候,圈住整个云境的黑铁长铁便如绞锁一般,拖着大地,从秦州的塌方处坠入冥渊!”
  “聪明。”幽无命道,“秦州地下城规模巨大,只要用无数黑铁锁链,将冀州地底那一只鼎足与秦州地下城连在一起,待秦州滑落冥渊时,必定可以拉翻那只鼎。”
  桑远远后心发凉:“所以,皇甫雄已经填上那个坑了吗?”
  “嗯,”幽无命得意一笑,“小桑果,我先前说了什么?你和我,亦是救世圣人。”
  桑远远:“……”
  “等等,”桑远远发现了不对劲,“那姜一他图什么啊?”
  幽无命从怀中‘刷’地扯出一张地图,长指点着地图南部。
  “桑果你看,巨鼎往北倾塌,长城凌空掠过,这一带,其实是安全的。”他的手指自西面桑州开始,横划一条线,经姜、赵、小姜三个州,划到了东州。
  “巨鼎一倒,冥魔要的东西便脱离了云境,它们再不会回来。自此,云境剩下的半壁江山,便是太平安乐窝。”幽无命唇角勾起讥笑,“用一半版图,换来现世安稳。这也是姜氏一直在谋算桑州的原因,在新的云境格局下,桑州安全、环境好、资源丰富,最适合做新的帝都。”
  桑远远听得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她和幽无命一处一处破掉了这条阴谋链的话,一切,恐怕都会按照他们的计划稳步向前推动。韩少陵和梦无忧一直依赖所谓的‘天命之力’,久毒成瘾,必定只会沦为天坛的傀儡。
  ‘灭半城’之计,必将功成!
  桑远远心头十分震撼,默默把思绪理了一理,道:“所以,他们各怀目的。云帝是为了自己长生不死,姜氏和冥魔王,是为了推倒那只鼎。然而在最初未被改变的‘未来’里,他们全都失败了,对吗?”
  这三方各怀鬼胎,算盘打得啪啪响,但天衍镜显示的未来,却是一个灭世的结果,这个结果谁都不满意。所以他们联手,利用天衍镜,想要改变未来。
  幽无命道:“不错。天衍镜反复推衍,直到二十多年前,才算出一线转机。”
  就是把姜雁姬和桑远远扔到异世之后,天衍镜中记载的那一个‘未来’,也就是桑远远在《娇妻蜜宠:韩王九十九次小逃妻》中,看到的那一个版本的‘未来’。
  只有那个版本的未来,能让冥魔王、云帝和姜一都满意。
  那个‘未来’里,韩少陵与梦无忧入主天都,云帝不会死于云氏后裔之手,冥魔王和姜一可以顺利推倒巨鼎,各自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那个未来里,没有你和我。”桑远远轻声道,“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便是你和我。”
  “嗯,”幽无命漫不经心地笑,“你我,便是他们的送葬人。”
  </div>
  </div>